西南聯大80年回望：大學之魂今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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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有人說，西南聯大，是中國最好的大學，其實未必。不過，它的確是過去的歲月里，中國好大學中名頭最響的一個。要論教學質量，師資水平，學生素質，當年的教會大學，以及中央大學，應該不會比西南聯大差。

西南聯大，是在抗戰的逃難過程中，由北大、清華和南開三校合併而成的。逃難，就意味著不僅放棄了多年經營的校舍，而且丟掉了大部分的圖書設備。到了昆明，安下身來，這所大學，實際上就是一所簡陋的草棚子大學。但是，這三校當時的校長，在當年以及後來，卻相當有名，清華是梅貽琦，北大是蔣夢麟，南開是張伯苓。

梅貽琦

這三位，在中國高等教育史上，都是當之無愧可以排在第一排的人物。西南聯大的師資，當然也很棒，隨手就可以列舉一大排知名的大學問家。1948年中央研究院一共有61名院士，出身西南聯大的，就有27人。西南聯大的教授副教授90%都是海歸，其中來自歐美的，佔了絕大多數。有聞一多、吳有訓、曾昭倫、朱光潛這樣的洋學生，但土得不能再土的「土鱉」，也有錢穆和沈從文之輩。

這是一所教授當家的大學，承襲的，是自己的傳統。原來的三校，就是教授當家，學校所有大事，都由教授評議會定。西南聯大實際主持校務的梅貽琦，說自己就是京劇里的「王帽子」，看起來尊榮，但實際上就是個跑龍套的。當然，梅老闆謙虛了，當西南聯大的家，不比在北平的清華那時。三校之中，北大是由教育部管的國立大學；清華有庚款背景，是外交部管的國立大學；而南開，實際上是私立大學。三校合併，就變成了單一性質的國立大學。

國民黨政府，可不是北洋政府，把大學黨化，是這個政府的使命，所以，要想頂住壓力，維持住大學的自治，同時還能爭得政府的撥款，校長也不是好當的。況且，三校教授，沒有省油的燈，傳統士大夫文人相輕的毛病，一點都不少，弄在一個鍋里吃飯，協調的功夫，大了去了。

西南聯大的教學，都是教授說了算。沒有統一的規劃，也沒有教學大綱，教育部想管來著，但都被學校軟磨硬抗給對付過去了。教授想怎麼講，就怎麼講，文學史一學期只講一個作品，也沒有人管，只要你講得好。刺頭的教授和溫順的教授聯大都有，但能不能保住位置，關鍵看學問，其次，也看點人品，至少，你不能有太過分的行為。總喜歡罵街抗上的劉文典，就是因為有口去不掉的大煙癮，丟了教職，去了雲南大學。

後來國民政府要求開黨義課，講三民主義，這回軟磨硬泡都不行了，西南聯大也就開了，而且由大教授來開。只是，學生聽與不聽，他們就不管了。

即使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西南聯大的教學也是頂呱呱的。文科不用說了，理工科也一樣棒。後來去美國留學的李政道和楊振寧發現，他們到美國之前，該學的基礎都已經學了，而且還很紮實，唯一的缺憾是有些試驗沒做，因為西南聯大實在沒有條件。

到了抗戰後期，由於經濟困難，法幣貶值，西南聯大的師生，有時連吃飯都成了問題，能吃上滿是蟲子和沙子的「八寶飯」，已經是幸運的了。即便如此，大學仍在堅持。從前養尊處優的教授們，靠典當，給人做家教，甚至賣字，篆刻，也在拼力維持一個大學的水準。

西南聯大校訓

中國的大學，如果從19世紀教會的聖約翰大學算起，到抗戰爆發，已經有半個多世紀的歷史，如果從中國人自己辦的北洋大學和京師大學堂算起，也四十年了。到了西南聯大創辦，三校聯合，事實上，中國的大學已經進入了成熟期。中國人從學科引進，外出求學開始，一步步，邊做邊學，對於各種學科，已經有了自己的研究，自己的學術基礎。而對於引進的西洋大學模式，也有了自己的體會。事實上，當年不僅北大清華南開這樣的大學，就是軍閥自己辦的大學，比如雲南唐繼堯辦的東陸大學（雲南大學）、東北張學良辦的東北大學，直隸督軍曹錕辦的河北大學，興辦者都能尊重教授，不干涉教授辦學。在這些軍頭看來，大學，是讀書人的事兒，他們不能管。

而新一代知識人摸到的辦大學的門徑，最核心的要素，就是辦學的自治和學術的自由。只是，在國民黨統治下，大學的自由，或多或少遭遇到了干擾，幸好，多年形成的大學傳統，大學師生自治體有效地抗住了壓力，保住了大學的獨立地位。

如果提煉一下的話，大學的靈魂，其實就是兩個字：自由。

西南聯大的學生，諾貝爾獎獲得者李政道回答西南聯大為何如此成功，答案是兩個字，自由。同樣是西南聯大的學生，傑出的作家汪曾祺，面對同樣的問題，答案也是兩個字，自由。正因為有自由的精神，留美洋學生出身，新月社的幹將，胡適、徐志摩的好友聞一多先生，才會勇敢地面對國民黨特務的手槍，拍案而起。

西南聯大校舍

不消說，一所大學，不讓老師自由地教，學生自由地學，就不稱其為大學。然而，若要保障這個自由，就必須在體制上實現大學自治，教授治校。不能把大學辦成一座衙門，或者商號。

如今，西南聯大，以及梅貽琦先生，已經不再是忌諱。西南聯大已經成為一段佳話，有關西南聯大回憶，軼事，甚至於研究，都成為人們關注的熱點——連同聯大的遺址，都變成了熱門的旅遊點。一提到大學精神，人們就會提起梅貽琦的那段話：所謂大學者，非有大樓之謂也，乃有大師之謂也。然而，落在地上，大學精神，卻渺無蹤跡。大師尋不見，大樓卻巍峨聳立。大學的自治，教授治校和學術自由，連說都快沒人說了。

三校合併，西南聯大的成立，已經80年了。那一年出生的孩子，今天如果活著，已經是皤然一老了。西南聯大，已經成為歷史，而歷史，似乎也沒有重演的意思。什麼錢學森之問（為什麼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的人才？）也就是問問而已，也許，再過幾年，連問都沒人問了。大學之魂，也許還會有人在招，但一時半會，是招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