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也算不了自己的命
大師也算不了自己的命
張鳴
北洋時代多奇人，張其鍠就是一個。張其鍠字子武，號無競，廣西人，系進士出身，跟譚延闓同年。入仕之後，在湖南做官。辛亥鼎革，譚延闓做了湖南都督，兩人就在一起了。後來段祺瑞上台，要想武力統一，北軍進入湖南，爆發南北戰爭。北軍吳佩孚部一直從岳州打到衡陽，譚延闓兵微將寡，退守湘邊。此時由於段祺瑞把湖南督軍給了無功的張敬堯，所以，吳佩孚也無心再戰。譚延闓和張其鍠都看清楚了這點，於是跟吳佩孚聯絡，兩下休戰。這居中聯絡的人，就是張其鍠。
吳佩孚是武人，但卻是秀才出身，天下文人中，沒有幾個能入他法眼的，張其鍠就是一個。張其鍠原本是替譚延闓做事，但吳佩孚一見傾心，從此以後，張其鍠多在吳佩孚帳下做事，成為吳佩孚不離不棄的貼身幕僚。吳佩孚一生，對兩個人特別尊重，一個是郭緒棟，是在他微時賞識他的恩人，一個就是張其鍠。對張其鍠，吳佩孚從來都是稱省長而不名（張做過省長）。
張其鍠雖是文人，但知兵略。行伍之中，還能做考據文章。精通墨子，所著《墨經通解》，堪稱當年墨學復興潮中的精品。然而，張其鍠在軍界最出名的本事，卻是占卜算卦，有的時候，還扶一下乩。譚延闓在他的日記中，屢次記載張其鍠為其軍事行動卜的卦。直到很久以後，當年湘軍中人，還記得張其鍠當日的神奇。
湘軍最初見識他的神，是用盤子扣了一個墨盒，然後讓他算，結果算出來了。再扣一個燒殘的蠟燭，又算出來了。此後吳佩孚撤軍，將領們讓他算湘軍與張敬堯、張敬湯、張宗昌的戰事，幾乎次次都能算中。當然，每次都是湘軍贏了，一直到張敬堯敗退湖北，被王占元繳械，都算準了。
張其鍠占卜算卦，用的是六壬課，也是易算的一種，與遁甲，太乙並稱三式。每次占卜，他都把結果寫在一張紙條上。當時就有人把它整理成冊，只是後來丟失了。吳佩孚也喜歡占卜，當年從得罪人從山東老家逃出來，最初在北京混飯吃，就靠的是這個。直皖戰前，他們還認真地算過，也真的准。但是，在直皖戰後，似乎就不怎麼玩這個了。直到第二次直奉大戰戰敗，在天津進退兩難之際，才又請張其鍠佔了一卦，由此決定乘船南下。張其鍠的意思，是不要回洛陽了（洛陽是吳佩孚的根據地），但吳佩孚不肯，還是回去了，結果鎩羽而逃，不得已到岳州，託庇於湖南的趙恆惕。
在吳佩孚1925年東山再起之後，由於自己的看家的部隊早都打光了，心裡虛的慌，因而頻繁地佔卜算卦，這裡，既有他自己的傑作，也有張其鍠的預測。只是，無論怎麼算，此後的吳佩孚，都不大順。最後迎面碰上了北伐軍，一敗塗地。此後幾經掙扎，再難翻本，只好退入河南。在新野路上，先行探路的張其鍠，碰上了紅槍會的武裝，被槍擊身亡。這個民國時出了名的神算大師，輪到自己了，反而無算，甚至無感。
醫生治不了自己的病，神算算不了自己的命，這倒是一個規律。其實，占卜算卦這檔子事兒，在順的時候，就是容易准，萬一不順了，就每每不準了。然而，人生在大順的時候，經常會忘記占卜算卦，太順了，凈奔好事去，顧不過來了。而在不順的時候，怎麼算都算不準。就算算出來自己的霉運，也未必會信。張其鍠如此，唐生智言聽計從的顧法言顧和尚也是如此。唐生智剛崛起的時候，顧法言料事如神，算一卦准一卦，就跟張其鍠在湘軍反攻時的神算一樣。但是到了唐生智丟了軍隊，顧法言就不準了，算一卦丟一卦。只要聽他的，肯定倒霉。1929年反蔣，聽了顧法言的，失利。1937年南京本不該守，聽了顧法言的，自告奮勇要守，又失利。
看來，算卦算的就是運氣，而運氣這事兒，每每靠不住。至少，不是人自己可以掌控的。不然的話，英雄一世以神算著稱的張其鍠，怎麼會折在幾個毛賊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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