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芳華》——從不搞笑的文藝片我們看什麼？
最近才看了《芳華》這部電影，這部劇是馮導2017的賀歲檔，沒去電影院看，去年一整年好像就去影院看了一部《站狼2》，感覺沒有戀愛談，也就沒有這種消費習慣。優酷是今年3月份才上線，所以拖到現在才看。上網查了一下，說是累計票房超過14億，打破文藝片票房最高紀錄。很興奮地說，頗感欣慰！
作為一名曾經的文藝青年，膜拜過王家衛，也曾一度感嘆唏噓過文藝已死，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在當今這個時代確實變得越來越小眾了，現在處於青春期的這一代人，大概已找不著文藝青年了。商業化成為這個時代一切事物的標籤和準則，現代人的情懷和趣味也變得前所未有的相似和單一，科技和知識的縱深已經切入到物質和精神層面的各種細分之中，人類開始迷戀精準地控制，操縱！相比之下，感官刺激確實更容易商業變現，那種充滿文藝精神和情懷的時代再也回不去了！
這部電影不俗的成績當然不能完全歸功於大導演馮小剛，其實作為一部文藝片，原著小說占的分量更重一些。查看了一下原著作者、編劇嚴歌苓的履歷，確實是個利害的人物，只是本人已多年不讀文學作品，時間、精力有限，不能領略此大家風範，甚是遺憾！至於這部電影到底有多好，好在什麼地方，也不想去評論，電影評論那是專業影評人乾的事，那活本人也幹不了，只是這部電影看了之後又唏噓感嘆了一陣子，深感人間疾苦，造化弄人，代入身邊之人事，尚能洞見人性與社會之陰暗與頑疾，於是想到幾個話題，或許於己於人之成長路上有些裨益，所以奮筆為文，一吐為快！
拋開時代的洪流，用男主和女主兩人的命運作描點，說說《芳華》這部電影，我們到底能看到什麼？
男主劉峰，江湖人稱「活雷鋒」，從兩個同音的名字，大概就知道作者想把男主塑造成什麼人了，他就是真實存在的雷鋒的樣子！我一直覺得，也許作者這裡給了一個暗喻——好人總是容易毀掉自己的人生！
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一個年僅22歲的年青人用生命換來了一個流芳百世的身後名，我們從小唱著「學習雷鋒，好榜樣——」，他為我們建立了一個「好人」的標本，我們立志向他學習，對他歌功頌德，視他為精神偶像！這個世界需要好人，如果好人多一點，世界就會變得美好一點，這是人類大同的夢想！
然而，現實是什麼呢？一個好人能夠收穫的遠遠不及他應該得到的——好人沒好報！
這個命題如果拿去做辯論賽，絕對是個精彩的論題。你可以舉很多生活中好人有好報的例子，對方也可以舉很多相反的例子，就好像人性善惡之辯，這種問題沒有絕對的真理。我也相信，現代人都已經有了區分善惡的能力和對待善惡的智慧，但是有意思的是：一個好人確實更容易毀掉自己的人生，基於人性的劣根性，我們看看一個社會群體是怎麼對待好人的……
一個純粹的好人，無私奉獻，不求回報！在省軍區文工團這個大集體里，所有的臟活，累活，苦活，別人不願意乾的，劉峰會幹。團里的雜務，跑腿全都是他，不僅毫無怨言，而且絕對細緻周到。團里上上下下，無論出點什麼事，大家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他。電影里有好幾個這樣的情節刻畫：平時生活中，吃餃子都要吃別人挑剩下的破皮兒，蕭穗子問他怎麼都吃破的？他說，別人都不吃，不能浪費，自己吃什麼都一樣。團里養的豬跑了，馬上有人嚷嚷著來找他。每次去北京辦點事，大包小包都是幫別人帶的東西。包括後來對何小萍的幫助，抗洪搶險受傷，為結婚困難的炊事班長打沙發等等。一個這樣的人，所有人都習慣了他對別人的好，把他的付出當作天經地義的事情。當然，這樣的人大家都喜歡，生活中因為有了這樣的人每個人都可以享受更多的便利和實惠，他也因此獲得了集體的尊重、愛戴以及團里領導的認可，看上來一切都很美！
按照劉峰在文工團里的表現來正常發展的話，他應該獲得美好的前程和幸福的人生。但是，世事難料，現實遠比我們的想像更富有戲劇性，一個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的大好人因為一場錯誤的愛情從而遭遇了人生的大逆轉。此後的人生，可謂境遇悲慘，晚景凄涼！
值得玩味的是，這場悲劇的根源卻正是因為他是一個「活雷鋒」似的大好人。如果換了別人，愛上林丁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哪怕在追求林丁丁的時候一時衝動做了什麼出格的舉動也算不上什麼。我們可以看出，在文工團里，那種自由戀愛的環境還是比較寬鬆的，相比之下，現在的好多大公司裡面還禁止辦公室戀情呢，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部隊文工團里，顯然沒有這樣的明令禁止。都是十幾二十歲「荷爾蒙」鼓燥的年紀，搞個對象很平常，好多人都在搞。
但是，唯獨劉峰不能搞！
當林丁丁躺在床上慟哭著說：別人都可以，活雷鋒就是不行，就不行！為什麼呢？故事的講述者蕭穗子給了我們這樣的描述：多年以後她終於理解了林丁丁眼中的複雜，一個把好事做盡的人，一個受盡表彰的人，一個似乎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有一天對你說他惦記你很久了——這讓她感到驚悚、噁心、辜負和幻滅！
「驚悚、噁心、辜負和幻滅」這個心理過程描述很準確，正如我們所熟知的那樣——在愛情里，男不壞，女不愛！劉峰這樣的男人根本不是女人們的菜，女人們把他當神一樣的供奉在遠離凡塵人慾的道德神壇之上，一旦走下來，那就是一場恐怖事件。
所謂，食色，性也！情慾是人性，而道德這種東西，是情慾的枷鎖。當一個人好到成了道德模範，成了仙佛一樣的存在，也就無形中成了別人的道德枷鎖，尤其在愛情上，這種好幾乎就是女人的絕緣體。所以，越是好男人越是沒有女人緣，女人不喜歡神壇上的男人，也不喜歡被男人推到神壇之上。
這就是劉峰的悲劇，一個真正的好人的悲劇。從劉峰的內心來講，他怎麼也想不通，他愛了林丁丁這麼多年，為林丁丁做了那麼多事，他為她放棄了自己的夢想，自己的大好前程。留在文工團，只是為了可以一直陪在林丁丁身邊，可以天天看到她，但是林丁丁對這一切一無所知，而且一點感覺也沒有。從林丁丁的角度來看，她從來沒想到過劉峰會喜歡她，因為他對每一個人都那麼好，她對他所做的一切都習以為常，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來為人類謀福利的，而且永遠不需要回報，他就是這樣的人。
在一個好人的世界裡，付出自己的善良，成全別人，對別人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同樣，在一個好人的世界裡，他對功名利祿看得很輕，而他唯一珍視的感情，往往也觸不可及。他不懂得保護自己，他不知道這個社會的複雜和人性的陰暗，所以他只能一次次的對這個世界失望，甚至後來希望自己能在戰爭中死去。那樣，他就能以一種光榮犧牲的姿態完成自己人格上的圓滿和救贖！那樣，也許她深愛的女人就不得不去唱歌他，也許她終究有一天會發現他的好！
可是對於林丁丁而言，她永遠不可能了解劉峰的內心世界，她也不可能覺察到劉峰的好對她有什麼特殊含意，她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有著良好的家世背景，有著上海人特有的精明，有對物質生活的標準，有小情調和小虛榮，但是她從來不缺愛，不缺幫助和關注。在她那裡，劉峰的好沒有任何特別的價值。
這樣的男人，有著讓林丁丁害怕被綁架的高尚道德，卻沒有能滿足她身上真正需求的一切條件，這是一場極其錯誤的愛情！但是，林丁丁並不是什麼壞人，甚至整部電影看下來，根本就沒有出現過什麼大奸大惡的壞人。林丁丁把劉峰給告發了，她只是不想承擔「腐蝕活雷鋒」的罪名，誰都不想被冤枉，她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情理之中都說得過去。
現實最讓人憋屈的殘酷就在於這裡，明明似乎我們都沒有做錯過什麼，卻又無可避免地對別人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愛一個人有錯嗎？不愛一個人有錯嗎？都沒有！於是我們對於人生的苦難，也只能歸結於天命難違，自嘆自憐一番罷了！
女主何小萍的悲劇似乎從她出生的時候開始就已經註定：何小萍六歲那年，父親入獄，母親改嫁，從此成了沒人疼沒人管的孩子，成了別人的累贅。從何小萍寫給獄中父親的信上我們能夠想像得到，那是一個怎樣孤獨苦難的童年！
忍辱負重，勤學苦練，好不容易進到了軍區文工團里，何小萍天真的以為，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苦盡甘來，出人頭地了！擺脫了原來那種孤苦無援的環境，考進了夢寐以求的文工團舞蹈隊，命運之神似乎終於對她張開了溫柔的懷抱。
但是，她錯了，現實從來不曾對苦難者心懷仁慈！醜小鴨進了天鵝群里，天鵝們很快聞出了她這隻鴨子的味道，一隻鴨子的思維方式和處事態度在這個天鵝群里顯得格外的格格不入。從何小萍偷林丁丁軍裝拍照事件我們可以看出，苦難不僅僅會限制一個人的想像力，還會限制一個人基本的處事能力。她想儘快拍個軍裝照寄給家裡，找林丁丁借就可以了，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正常人都會開這個口。但是，何小萍偏偏要偷，結果被別人發現，從此戴上了「人品有問題」的帽子。
事實上，這根本就不是什麼人品問題，何小萍從來沒想過要佔別人便宜，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獲得什麼不正當利益，她的問題是長期苦難生活所形成的心理問題。一個從小不被人待見的人，一個願望從來沒有被滿足的人，一個從來沒獲得過別人支持的人，在她的潛意識裡從來就不知道怎麼去尋求別人的幫助，去獲得別人的支持。在她的意識里，這是個冰冷的沒有愛的世界，她從小所處的環境和遭遇已經確定地告訴她，沒有人會願意支持和幫助她。
令人痛惜的是，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或者將來，有著「何小萍」式的心理缺陷的人大量存在，在心理學上這叫「習得性無肋」。而且，造成這種心理問題還用不著什麼悲慘的人生經歷，我們只要使勁的批評我們的孩子，從來不去鼓勵和讚揚他們，粗爆地謾罵和懲罰他們，我們就可以養出一個「何小萍」式的孩子。
自從偷軍裝事件之後，何小萍的不良形象開始逐步建立起來，並且起了強烈的「馬太效應」。以至於後來的用洗澡球做假胸事件，大家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她。她身上愛出汗，汗味稍大一點就被放大成了「像泔水一樣的臭」，男兵們都不願意給她伴舞。由此，她徹底成了文工團里的「笑話」，再一次重新回到了如同小時候一樣不招人待見的老路上。
像何小萍這樣的人，無論去到什麼環境里，她都可以把身邊的一切變成她所能理解的世界。她的人錯了，所以她的世界怎麼都是錯的！
但是，這一切能怪何小萍嗎？當然不能，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出身。
何小萍唯一能做的，就是選擇怎麼活下去。其實她也沒得選，只能跟小時候一樣，獨自承受，頑強對抗。她身上已經形成了很強的對抗神經，也就是心理學上所謂的「逆反心理」。何小萍的內心獨白只有一句話：來者如此不善，怎能讓你如願！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改善和這個集體的關係，除了劉峰，她不再對這個集體抱有別的期望。這讓她逐漸變成了舞蹈隊里的邊緣人，儘管她仍然拚命的練舞，可是連跳A角的機會都沒有。可能後來連領導都覺得她成了那顆「打壞一鍋湯的老鼠屎」，所以乾脆直接把她調到服裝組干雜活去了。
我們常常說，只要不放棄，人生總會有機會！何小萍也確實迎來過一次跳A角的機會，在一次重要的慰問演出中，主角在排練的時候受傷了，領導讓她頂上去，要是換了別人，這是一次多好的機會，抓得好，也許還能「逆襲」。但是對於何小萍來說，她只get到了一次發泄情緒的機會：你說讓我跳我就跳？平時怎麼不讓我跳？現在火燒眉毛想起我來了，我偏不跳，就不跳！
她抓住了一次重要機會，上演了一場自毀式反抗表演——裝病，可是她怎麼是極具政治智慧的老政委的對手呢，政委拉著她在慰問部隊的全體官兵面前作了一場秀。那一刻，她那顆冰封寒透的心幾乎就要被點燃了，那麼多年沒被滿足過的自尊在那短短的幾分鐘里終於被喚醒和鼓動起來，她熱淚盈眶！
可是當她一完成演出任務，馬上就被毫不留情地發配到前線野戰醫院去了，這就是對抗權威的下場。從何小萍嘴角掛著的那一絲冷笑里，我們也看到了「噁心和幻滅」。原來這個世界並沒變，她的心照舊被打入極地深寒之中。
哀莫大於心死，何小萍對人生的絕望到了何種地步？當她在野戰醫院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受傷的士兵而成了英雄模範之後，她精神失常了！多麼諷刺啊！一個人沒有被苦難擊垮，沒有被死亡擊垮，最後卻被榮譽擊垮了！
我們常說，英雄不怕出身太單薄，但是，一個人出身於傷害之中，內心裡從來沒有照進過溫暖的陽光，那樣成長起來的畸形的生命，絕對不止一個「單薄」所能形容。
但願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遠離「何小萍」式傷害！
電影的結局總算是讓人放心一些，兩個苦命人終於走到了一起，相依為命！
在劉峰心裡，也許他沒有真正愛過何小萍，在青春芬芳的年華里，她深愛的人是林丁丁。作為觀眾，替他不值，我們都知道，何小萍才是最適合他的人。但是，愛情往往都是這樣，因為殘酷所以美好！
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人只有在苦苦掙扎之後，才能明白，愛情不是拚命追求就能得來的，愛情真實的樣子不是全心全意的付出，而是需求對等！
真正需要劉峰的人是何小萍，正如電影里所說：一個始終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識別善良，也最珍惜善良。在何小萍心裡，劉峰的好是這個世上最珍貴的東西，是她黑暗世界裡唯一的明燈。所以，何小萍對劉峰的愛最深沉，這種愛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和情感寄託。
何小萍可以原諒一切傷害過她的人，唯一不能原諒林丁丁，因為她傷害了劉峰。在她所有的憤懣和抗爭中，更多的是為了劉峰。她早已受盡委屈，習以為常，但是像劉峰這麼好的人都要被無辜傷害，她卻無法承受。這個世界如此惡毒，怎麼不叫人絕望？
苦難值得同情，善良也最為珍貴——作為一個文明社會的人，作為一個三觀比五觀還正的人，我們無比認同這一點。但是，細思極恐——我們無時無刻都在傷害善良，善良的人天生容易受傷！
我們能說林丁丁是壞人嗎？政委是壞人嗎？文工團里那些男男女女都是壞人嗎？都不是，他們都沒有害人的本心和動機，他們是我們自認為善良的每一個人當中的一員。
如果一定要找出過錯，那隻能說錯的是人性，我們每個人天生就知道區別對待別人，並且需要從不如我們的人身上尋找心理優勢，然後趨利避害。按照西方文化的說法，人都是有原罪的。在這裡，我們不去辯論人性的善惡之分，卻再一次強烈地感受到「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正因為人性中本來就有黑暗的部分，我們才需要善良來阻止黑暗的侵蝕。
所以，善良其實是一種葯，它是用苦難熬制出來的葯，也用於救苦救難。當人們到處炫耀著自己善良的時候，其實他們只是知道藥方而已。只有經歷過苦難的人，才能真正粹煉出「善良」這種葯。只有懂得苦難，才能真正善待別人。
人類之所以把「善良」這種藥方永世相傳下來，是因為我們明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沒有人可以保證一生美滿。因此，人生可以不必喝這葯，但是一定不能忘了藥方。
真正能夠付出善良、奉獻自己的劉峰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父親是個木匠，生活賜給了他這碗葯喝，因此他最懂得苦難里的人需要善良的挽救和滋養。
何小萍從小就是這個社會裡最悲慘的弱勢群體，怎麼避免和對抗傷害成了她生命里所有的內容。她當不了劉峰這樣的人，但是，她最能識別善良，也最珍視善良。
除了他們兩個以外，文工團里的大部分人都是高幹子弟，出身優渥，他們永遠不會明白，何小萍為什麼成了何小萍？劉峰為什麼要做劉峰？他們一邊享受著劉峰的好，一邊嘲笑欺辱著在他們眼裡誰都不如的何小萍，沒有人會覺得自己有什麼過錯。誰弱誰該死，世界本來如此！
是的，生命原本殘酷，所以善良才尤其珍貴！天下沒有人願意歷盡苦難，但是我們需要習得善良，一部文藝作品的偉大之處正在於此，它為我們模擬了各種不同的人生境遇，目的就在於讓我們習得善良。
最後，一個善良的文藝青年，體會過各種人生況味之後，只想說一句：願我們每個人都心懷善意，願我們每個人都能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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