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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好不了,那就別忘懷

北京的春天再無鴿子飛過

文丨夏不綠

微博丨夏不綠Donna

1

六年前,徐寶珠剛來北京那會兒,身上窮得只剩三個硬幣。她穿著去年買的舊棉襖,雙手揣在兜里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沒錢吃飯,沒地方睡覺,只有走著才能顯得不那麼落魄。

街邊小店飄出來的包子味、烤肉香,哪怕是沒有味道的大白饅頭,都能加深徐寶珠的飢餓感。她想:如果自己再長結實點,恐怕真的會餓到去搶銀行。那群鴿子就是那時候出現的,撲扇著翅膀從頭頂上方有序地飛過,把北京霧霾的天空都點亮了。

徐寶珠小時候玩彈弓特別厲害,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走到沒人的地方,她用石頭打了兩隻鴿子下來。鴿子對徐寶珠來說是頂奢侈的東西,小時候連雞都吃不到幾回,何況是鴿子。她找了家餐館,把身上僅有的幾個硬幣花了出去,讓老闆幫自己燉了一鍋鴿子湯。

吃飽喝足後,徐寶珠打算找個附近的自助ATM提款機睡覺。雖然空間狹窄,但好在溫暖,也不像火車站那般魚龍混雜,一覺醒來可能連鞋子都會被偷了。

徐寶珠是在往銀行走的路上發現自己被人跟蹤的。她在轉彎的時候,通過商店櫥窗的玻璃瞟了一眼身後的人。是個年輕的男生,看身形瘦瘦高高的,穿著一件軍綠色大衣,衣領豎起來,遮住了半張臉。

那男生的跟蹤手段並不高明,見徐寶珠轉彎不見了,便急急忙忙跑上去想要追趕。結果沒注意到轉角處伸出來一隻腳,直接把他絆了個夠嗆。

徐寶珠手裡拿著一根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棍子,抵住男生的脖子,氣勢洶洶地道:「說,跟著我幹嗎?」

這時她才看清那個男生的臉,明眸皓齒,眉眼清秀如遠山,高挺的鼻樑將他白皙的臉變得陡峭如山崖,徒增了幾分魅惑的氣息。

只見他摸了一把臉,略委屈地從地上站起來,盯著徐寶珠:「我……我家鴿子不見了。」

聽到「鴿子」二字,徐寶珠心裡「咯噔」一聲,不過臉上不露絲毫情緒:「什麼鴿子?」

「我家的鴿子丟了兩隻,我出來找它們。」

徐寶珠頓時提高了音量,一副惡人先告狀的語氣:「你家鴿子不見了你跑來跟蹤我幹嗎?」

「我……我只是……」男生一時語塞,結結巴巴道,「我剛才在餐館看見你提了兩隻鴿子進來。」

「我提的又不是你家的鴿子,鴿子腦門上寫你家名字了?」

男生立馬泄了氣,垂下頭,兩根手指攪著衣服下擺:「我想也不會是你,對……對不起……」

徐寶珠見對方氣勢這麼弱,出於女人的同情心立馬蓋過了之前死不認賬的氣焰。她乾咳了兩聲,扔掉手中的棍子,說:「不就兩隻鴿子嗎,我幫你弄來。」

2

蘇查令那時還只是北京城衚衕巷子里的一個普通小青年,父母是服裝廠的工人。家裡的爺爺養了一群鴿子,因為腿腳不便,便總是讓蘇查令去管。而蘇查令能不把自己弄丟就不錯了,哪裡還管得著鴿子。有時候幾天丟一隻,有時候一天丟幾隻,等到晚上數鴿頭髮現數目不對時,蘇查令總免不了挨一頓打。

徐寶珠嘴皮子利索,長得又可愛,跟著蘇查令回家,一口一個「爺爺」地叫著,把老人家叫得心花怒放。得知是蘇查令的「同學」,還立馬從廚房端出飯菜來給她吃。

很快,徐寶珠就摸清蘇查令的底了,了解到他除了一張好看的臉外幾乎沒什麼能耐,性格懦弱膽怯,腦子也不夠聰明,經常被衚衕巷子口那幾個混混欺負。徐寶珠跟往常一樣去找蘇查令時,他正被混混堵在牆角逼他交出零花錢。徐寶珠非常英勇地叫來了警察,救出了蘇查令。

對於蘇查令而言,徐寶珠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超人。她似乎什麼都會,翻牆打彈弓,聰明夠機靈,唯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蘇查令口袋裡的那幾個錢總是不經花。徐寶珠很能吃,一頓要吃兩碗麵條,她身上那件新棉襖也是蘇查令拿自己的壓歲錢給她買的。不過蘇查令樂意,給徐寶珠花錢的時候他挺開心的。何況即使沒有徐寶珠,他的那些錢也會被其他混混搶走。

來北京城三個月,徐寶珠終於在一家服裝店找到一份工作。每天穿著乾淨整潔的條紋制服,脖頸間系一條漂亮的絲巾,踩著高跟鞋穿梭在漂亮的衣服中間,只可惜那些衣服徐寶珠不吃不喝一個月也買不起。可是沒關係,她對未來充滿希望。她相信自己以後鐵定能成為一個非常有錢的人,然後來到這家服裝店,可以不看吊牌就買下所有喜歡的衣服。

發薪水那天,徐寶珠拎著兩隻烤乳鴿找到蘇查令,和他坐在樓道里就著啤酒啃完。

「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吃鴿子?」蘇查令每次看到徐寶珠,都有些害怕自己家的鴿子被她打了來吃。

「我花錢買的,又沒吃你家的。」徐寶珠翻了個白眼,喝了口啤酒,「下個月我就轉正了,工資有多五百塊呢,到時候請你吃自助餐。」徐寶珠不是個貪人小便宜的人,蘇查令對她好,她知道知恩圖報。從前是沒有錢,現在有錢了,她就不再讓蘇查令掏錢了。

蘇查令對吃的倒沒多大興趣,不過每次看到徐寶珠因為吃了好吃的就開心的樣子,他是打心眼裡覺得高興。

「查令,你有沒有夢想啊?」吃飽喝足後,閑來無聊的徐寶珠枕著腦袋偏頭問他,「比如賺大錢,當董事長或者娶個大明星當老婆。」

這可把蘇查令給問住了,因為他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啊,不知道,只要開心就行吧。寶珠你呢?」

徐寶珠問他這個問題,就是等著他來反問自己,她正愁心裡一大堆想法找不到人說呢。於是清了清嗓子,一副要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樣子:「我啊,準備先在這家店裡做一年存點錢,然後再自己出來做生意。給別人打工每個月就那麼點錢,我以後可是要賺大錢的。到時候別說鴿子了,孔雀也買給你。」

蘇查令聽徐寶珠這樣說,忍不住高興起來:「真的要送我孔雀嗎?寶珠你一定可以的。」蘇查令倒真不是說客套話,而是真心實意地覺得無論徐寶珠做什麼事都可以成功。

年輕真好,對未來有希望、有期待,有大把的時光去做夢、去努力。可惜徐寶珠和蘇查令那時還不明白,命運所饋贈的禮物,全都暗中標好了價格。

3

蘇查令考上大學那年,發生了一件大事,讓他先實現了徐寶珠的願望。

他家衚衕巷子里的房子拆遷,每家每戶按人頭給拆遷費,蘇查令家裡因此得了一大筆錢。蘇查令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錢,所以心裡也沒什麼概念,不知道那些錢具體到可以買什麼。然後很快,全家人搬到了更大且更漂亮的房子里,父母也不再去服裝廠上班,自己開起超市當老闆。不過蘇查令的爺爺沒能等到這一天,有一天他出去找鴿子,不小心摔倒在花壇邊,腦袋剛好磕在花壇沿邊上,搶救無效去世了。從那以後,家裡的鴿子就不知所終,它們和蘇查令的爺爺一樣,再也沒有回來過。

徐寶珠說:「那些鴿子肯定都去陪你爺爺了,所以不要難過,他並不孤單。」

蘇查令擦擦眼睛,突然下定決心一般對徐寶珠說:「我以後再也不要吃鴿子了。」

徐寶珠笑道:「好,我也不吃了。」

暑假過去,徐寶珠在大學校門口看到蘇查令時,他已經煥然一新,全身上下都是潮牌,戴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走在同學中間,看上去非常出挑。

徐寶珠剛下班,身上的工作服因為洗的次數太多已經開始褪色。但徐寶珠把它熨得服服帖帖的,身上是好聞的洗衣液味和洗髮香波的氣息。頭髮她用捲髮棒輕輕一卷,便有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徐寶珠長得挺耐看的,不過到了大學裡,她才發現自己就像醜小鴨進了白天鵝堆。青春漂亮的女生比比皆是,穿著時下最流行的衣服,抱著書本三五成群地走出來。那是徐寶珠第一次感到自卑,她沒讀過多少書,早早進入社會混得一身的江湖氣。從前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可是等見到那些斯斯文文如同小白兔一樣的女生時,徐寶珠心裡不是不落寞的。

蘇查令現在有錢了,他帶徐寶珠去學校附近一家人均消費最高的餐廳吃飯。他還是同以前一樣,總是傻樂傻樂的,見了徐寶珠就像一隻溫順的綿羊。

「寶珠,你想吃什麼儘管點。」蘇查令底氣十足地道,「這家餐廳味道不錯的,下次我帶你去另一家。對了,我同學這周過生日要開派對,你也來玩吧。」

徐寶珠盯著菜單上的價格移不動眼珠子,實在是太貴了。

「我這周要上班呢。」

「這樣啊。」蘇查令有些失望道,「那我下次再帶你見我的朋友。」

徐寶珠不是不樂意見蘇查令的朋友,只是和他們在一塊實在不知道聊什麼好。他們聊作業和教授,她總不可能說自己服裝店的見聞吧。她覺得很丟臉,作為蘇查令的朋友,她突然覺得自己沒什麼可以拿得出手的。

吃完飯,蘇查令送徐寶珠回家,路上遇到賣糖炒板栗的攤販。蘇查令買了一大包,遞到徐寶珠手裡,體貼地道:「暖暖手,你那裡冬天住著暖和嗎?」

徐寶珠剝開一顆栗子,給蘇查令吃:「上個月我讓人修好暖氣了,放心,凍不著。」

蘇查令便沒再說話了。其實他想說的是,如果住著不舒服,他可以租一間房子給她。他現在有錢了,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徐寶珠。可是他也知道,徐寶珠倔強起來跟一塊臭石頭似的,哪會那麼輕易接受。

4

徐寶珠從服裝店辭職後,就開始做起了小生意。每個月去廣州進貨,在大學外面擺了個攤,把衣服都掛在晾衣桿上,供路過的學生們挑選。徐寶珠賣的衣服便宜又好看,所以每天都很快就能賣完。

蘇查令有時候會過來幫她的忙,帶一份盒飯給她。他每次來,都會不自覺地吸引一大堆女生,圍著蘇查令問東問西。

「帥哥,你哪個系的呀,這件衣服可以再便宜些嗎?」

「我多買幾件,可以加個微信嗎?」

……

每到這個時候,徐寶珠就會放下手裡的飯盒,走過來把蘇查令推到一旁,然後換上一臉殷勤的笑容,對那些犯花痴的女生說:「你們看中哪件衣服了呀,我可以八折賣給你們。」

蘇查令神經大條到不明白這其中的曲折,只能悻悻地走到一旁的板凳上坐下,無聊地用手機打遊戲玩。

那個時候最快樂的時光,應該是晚上徐寶珠收攤後兩人一起去吃飯。坐在人聲喧囂的大排檔里,兩個人一人一瓶啤酒,就著空氣里飄散的孜然味和鄰座女孩濃烈的香水味,一起談天說笑。

徐寶珠已經存了一筆錢,但她的目標是賺更多的錢。她準備自己加盟開店,以後再擁有自己的服裝品牌。蘇查令在大學校園裡被泡得毫無鬥志,他從前對賺錢就沒多大的慾望,現在仍舊是,何況他完全不用愁錢的問題。所以他常對徐寶珠說:「何必這麼辛苦賺錢,反正我有錢,你想要什麼我給你買吧。」

徐寶珠翻了個大白眼:「你懂什麼,賺錢就跟你玩遊戲過關一樣,每攻克一個關卡就進一個等級,那叫滿足感。」

蘇查令自然不懂得這種滿足感,他以前幫爺爺放鴿子的時候只要鴿子沒丟就有滿足感,打遊戲只要不坑隊友他就有滿足感,只要每天能跟徐寶珠這樣坐著說說話看著她笑他就有滿足感。那個時候的蘇查令其實正為著父母鬧離婚的事煩惱著,雖然錢改善了他家的生活,但父母吵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蘇查令反倒懷念起從前住在衚衕巷子里的生活。不過他什麼也沒有跟徐寶珠說,他不想讓徐寶珠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至少他還能將表象的快樂進行下去。如果連這個都沒有,他也不知道還能給徐寶珠帶去什麼了。

街邊的路燈光打在徐寶珠的臉上,給她漂亮的小臉蒙上一層暖黃的光芒,看上去像隔了一層薄紗。她拿起一串烤雞胗喂進嘴裡,嘴角不小心沾上辣椒面,蘇查令看到了,很自然地用紙巾幫她擦掉,然後給她杯子里倒上啤酒。

「等我畢業了,乾脆也開家這樣的小店,這樣你累了還有個可以吃飯歇腳的地方。」

徐寶珠沒理他,咂巴著嘴盯著少年頭上一根豎起來的頭髮,而後爽朗地大笑起來。

徐寶珠對蘇查令其實沒有過多的要求,他只要平平安安順遂地繼續過一生就好,以及永遠留在她身邊。這就是她的希望,對蘇查令唯一的期許。

5

蘇查令父母離婚的那天,他待在寢室睡了一天,手機上的未接電話有幾十個,全是徐寶珠打來的。

到了傍晚,寢室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蘇查令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寢室的大門「咚」的一聲被踢開,然後徐寶珠氣急敗壞地走進來,找到蘇查令的床鋪,用手一下扯開他的被子。

「蘇查令,你給我裝死是不是!」

蘇查令睜開兩隻腫得變成單眼皮的眼睛,看了一眼徐寶珠,沒有理她,翻了個身背對著她繼續躺著。

徐寶珠看出他的異樣,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蘇查令,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時候,宿管阿姨追了過來,看到徐寶珠後,氣喘吁吁道:「這裡是男生宿舍,你給我出去!」

「我是他姐。」徐寶珠說,「他好像病了。」

「他病了就去醫院,你待在這兒幹什麼,難道你是醫生不成?」說著就把徐寶珠往外趕。

臨走前,徐寶珠對著蘇查令大聲說:「我在外面等你,你給我趕緊穿好衣服下來。」

那時候是冬天,徐寶珠站在男生宿舍樓下等了兩個小時,腿都站僵了也沒在進進出出的人流中找到蘇查令的影子。電話依舊不通,看來蘇查令是鐵了心不下來了。其實徐寶珠心裡有些慌亂,因為認識蘇查令這幾年他都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從來不會對她不理不睬。明知道她在樓下等他也不下來的情況更是第一次出現。正因為太不尋常,徐寶珠才不知所措。她以為自己很了解蘇查令,原來並不是。也是這個時候,她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慌。從前習慣了蘇查令對她千依百順,現在他突然什麼都不告訴她了,令她覺得既害怕又難過。

原來在這些年裡,她早已習慣了蘇查令的陪伴。刻入骨子裡的習慣,一旦抽離,就要剝皮抽筋。

徐寶珠再見到蘇查令是兩周後,他發信息叫徐寶珠去吃飯。本以為是兩個人,結果到了餐廳,徐寶珠看見蘇查令周圍一大堆他的朋友。蘇查令坐在正中間,在大家的起鬨聲中開了一瓶香檳。那一瞬間,徐寶珠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太認識眼前這個蘇查令了。

那頓飯吃得很沒勁兒,徐寶珠用刀叉切著自己盤子里的牛排,蘇查令端著酒杯跟每一個人喝酒。喝到徐寶珠這裡的時候,蘇查令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臉色已經微紅:「來寶珠,我們喝一杯。」

徐寶珠故意不給他面子,端起手邊的果汁碰了碰他的杯子,然後一飲而盡。

蘇查令笑笑,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徐寶珠隨便抓了一個人問:「蘇查令最近怎麼回事?」

對方露出一臉無奈的表情:「不知道啊,最近他天天莫名其妙請吃飯,而且都是選最貴的請,可能是中了六合彩?」

徐寶珠心裡想給這個人一巴掌,最後按捺住了:「你是他的朋友都不勸勸?」

沒想到對方笑起來:「我是朋友帶過來的,跟蘇查令總共還沒講到十句話呢。」

聚會結束後,徐寶珠架著蘇查令走到街上打車。蘇查令醉得像一團死氣沉沉的棉花,腦袋靠在徐寶珠的肩上,嘴裡不知道在呢喃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徐寶珠終於從蘇查令斷斷續續的呢喃聲中聽清楚他究竟在說什麼:「怎麼辦?怎麼辦?我的父母都不要我了,他們都有了新家庭,我該怎麼辦啊,我該怎麼辦……」

天空中開始飄起了雪花,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像柳絮一樣紛紛揚揚地染了行人一身白。徐寶珠吸了吸鼻子,輕輕拍了拍蘇查令的腦袋,說:「沒事,還有我呢。」

還有我呢,山長水遠,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6

可惜蘇查令就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

臨近大學畢業,周圍的同學要不考研要不就出去找工作,蘇查令卻每天待在寢室里玩遊戲,也不出門,餓了就叫外賣,困了就倒在床上睡一覺。徐寶珠白天要忙自己的事情,到了晚上才能來學校把發霉的蘇查令拉出去逛逛。

「就沒想過找份工作?」徐寶珠問他,「你父母給你的錢又不會生仔兒,總會用光的,用光以後他們也不會再管你了不是嗎?」

蘇查令把腳邊的易拉罐踢出老遠的距離,雙手插在兜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父母離婚後給了蘇查令一筆錢,夠他這幾年衣食無憂地生活了。不過他以後的生活父母都不會再過問,他們說:「查令,你都已經成年了,有能力照顧自己,而我們還有各自的家庭要顧及,所以沒辦法再幫你了。」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所有的責任都給卸下了。

「我不知道做什麼。」蘇查令說,「這幾年遊手好閒慣了,什麼也沒學到,什麼也不會。」

徐寶珠理解地拍拍他,語氣溫和地道:「沒關係,還有我呢。」

徐寶珠正在談一個項目,不過需要一大筆錢。她手裡的資金不夠,最近正在到處奔波籌錢。如果蘇查令能夠稍微仔細一點,就能發現徐寶珠臉上因為長期熬夜長出來的黑眼圈,還有額頭上因為壓力新冒出來的幾顆痘痘。

兩個人走在街上,各懷心事。路過賣糖炒板栗的攤販時,徐寶珠停下腳步,望向蘇查令:「我想吃這個。」

從前若是見到有賣糖炒板栗的攤子,蘇查令總是第一個發現然後買來給徐寶珠吃。可現在的蘇查令頹喪了許多,對很多事情都不再能提得起勁兒來。徐寶珠心裡覺得難過,可又不知道該做什麼。或許等她賺了很多很多錢就會好了,有了足夠的錢,她就能買一間大房子,收留蘇查令,以後他們想做什麼都可以,只要有了錢。

徐寶珠忙著自己生意的那段時間裡,蘇查令找了份模特的工作。他高高瘦瘦的,臉蛋又不錯,走在大街上被人發現,便拉去做了平面模特。這個活兒不用動腦子,很適合蘇查令。同行里有個女模特對蘇查令很有好感,每次拍攝休息的時候,她都會特意買兩瓶水,一瓶給蘇查令,聲音甜甜地同他說話。

「查令,你有女朋友嗎?」

聽到這個問題的第一時間,蘇查令腦海里閃過的是徐寶珠的臉。

「不算有吧。」蘇查令說。他現在這麼落魄,徐寶珠怎麼會看得上自己呢?從前風光的時候,徐寶珠也未曾對他多表現出一絲男女之情,更何況是現在。

對方聽到這個答案,心裡樂開了花,不過蘇查令並沒有注意這些。他的生活里除了徐寶珠和工作存錢外,暫時沒有其他的夢想。

7

畢業後,蘇查令被徐寶珠收留了。她住的兩室一廳,把其中一間用作存儲雜物的房間整理出來,讓給蘇查令住。但徐寶珠並不是每天都在家,有時候她要進貨,一出遠門就是一周時間。蘇查令下班回家後,就一個人買點吃的東西打發了。沒想到有一天在他回家的路上,會遇到一起工作的同事。

「查令,好巧啊。」女生甜甜地笑道,其實她是偷偷跟蹤了蘇查令好幾天才確定他家的住址的,然後再找了今天來假裝偶遇。

蘇查令愣了一下:「你也住這附近?」

「沒有,我朋友住這邊,今天過來找她玩,沒想到這麼巧,遇見了你。」

蘇查令跟她寒暄了幾句便準備離開,沒想到對方突然上前拽住他的手:「查令,要不我們一起吃個晚飯?」

蘇查令的晚飯還沒有著落,想到一個人吃飯確實挺孤單的,於是他點了點頭,答應了對方。

蘇查令不知道的是,徐寶珠正巧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這一幕。她看見那個漂亮的小女生拉著蘇查令的手,兩個人同時進了一家飯館。

站在遠處的徐寶珠覺得心裡翻江倒海般難受起來。去外地出差的這一周時間,徐寶珠被合伙人騙光了所有的錢。如果不是她事先多留了個心眼,恐怕連回家的路費都會沒有。她想著等見到了蘇查令再告訴他這一切,她想靠著他的肩膀大哭一頓,可那個讓她想回家的理由卻以這種荒誕的形式在眼前上演。

是不是什麼都會變呢?所以還是擁有很多很多的錢才夠實際吧?

徐寶珠的心一點一點冷下去,直到雙腳站得發麻,她才彎下腰揉了揉膝蓋,然後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去。

蘇查令回到家的時候,徐寶珠正坐在客廳裡邊喝酒邊看電視。地上多了好幾個空的啤酒罐,她已經有了些醉意,蜷在沙發上,無精打采地喝著新打開的一罐啤酒。

「寶珠。」蘇查令走過去搶走她的酒,把她從沙發上拉起來,「你怎麼了?」

徐寶珠的眼睛紅紅的,看見蘇查令後,一把將他推開:「不要碰我,我其實是個騙子,你用不著來管我。」

「說什麼呢。」蘇查令找了件外套給她披上,「吃飯沒有?我帶了些吃的回來,要不給你熱熱?」

徐寶珠搖頭:「我不吃,蘇查令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天認識的時候,你不是懷疑我偷了你家鴿子嗎?我現在告訴你,那兩隻鴿子確實是被我吃掉的,哈哈哈……」

蘇查令倒了杯熱水給她:「吃掉就吃掉了,兩隻鴿子而已。」

「是啊,不過是兩隻鴿子。」徐寶珠喝了口水,若有所思道,「我們都長大了,不會再為一兩隻鴿子而煩心,可我卻很想回到那個時候。」

蘇查令不知道徐寶珠這是怎麼了,只能一邊安慰她,一邊找來毯子哄她睡下。

徐寶珠還在念念不忘那兩隻鴿子,呢喃著在酒精的作用下睡了過去。

蘇查令嘆了口氣,無奈又憐愛地揉了揉她的頭髮,然後把家裡重新收拾乾淨。

夢裡,徐寶珠夢見一大片藍天,成群的鴿子撲扇著翅膀飛了過來。如果她沒有看錯,應該就是蘇查令爺爺去世那年丟了的那群鴿子。它們在外面流浪了那麼久,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可徐寶珠的家早在很多年前就丟失在了遠方。

8

徐寶珠不見了。

蘇查令發現這個事實的同時,發現自己銀行卡里的錢全被人取走,能猜中密碼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徐寶珠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蘇查令在這個城市找了整整一天,最後無助地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抱著腦袋痛哭起來。

這個世上誰都可以不要他,唯獨徐寶珠不行。爺爺離開了他,父母也丟下了他,徐寶珠明明說好以後還有她在的,為什麼一聲不吭就離開了?蘇查令知道自己是個廢物,可他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他每天都出去工作,只是想賺錢給徐寶珠買一間屬於她自己的房子,然後開一個小店,這樣徐寶珠每天工作完後就有一個地方可以讓她休息。那些錢本來也是給她準備的,蘇查令連密碼都是設的她的生日。但他做這一切仍然毫無用處,徐寶珠還是離開了他。

離開蘇查令的那段日子,徐寶珠用錢新簽下一份合同,她想著等賺回了本就回去見蘇查令,然後把錢還給他。可惜徐寶珠的霉運還沒有走掉,錢沒有賺回來,反倒幾乎賠光了。她想到自己剛去北京那會兒,也是一無所有,全身上下窮得只有一件破棉襖。

「錢有什麼好的,都是他們讓我的父母反目成仇。如果我家沒有那麼多錢,我的父母應該也不會離婚。」

蘇查令這樣說的時候,徐寶珠並不能真正明白他的心情。而後當她一無所有地走在大街上,想到和蘇查令在一起的那些快樂卻沒錢的時光,才明白這世上真的有錢買不到的東西。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回到家後,看見蘇查令放在茶几上的銀行卡,她心裡有一個念頭閃過。猶豫了半天,她最終把銀行卡揣進了自己包里。她想到那個漂亮的女生,她突然意識到有一天蘇查令也會長大,也會不再需要自己。可是那個廢物又沒有什麼本事,所以只要她足夠努力,賺到很多錢後,就可以把他留在身邊了吧。把他關在家裡,誰也不許見,這樣他也不會再喜歡上其他人的。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她不僅失去了錢,還失去了蘇查令的信任。

徐寶珠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頹喪地盯著來往的行人。突然一群鴿子飛了起來,不遠處有個廣場,這些鴿子被飼養來供遊客花錢餵食。徐寶珠看著那些鴿子,鼻子一酸,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後來徐寶珠重整旗鼓,帶著僅剩的錢從頭再來,去餐館洗碗、去酒店當服務生,然後用攢下的錢繼續做生意,孤注一擲地想要用手裡全部的籌碼扳回來一次。後來她遇到了貴人,對方很賞識她,便帶著她一起做生意賺錢。徐寶珠一賺到錢就馬不停蹄地趕回北京,可蘇查令已經搬走了。

沒人知道蘇查令去了哪裡,他換了手機號,徐寶珠聯繫不上他。她挨個去問蘇查令的朋友,他們都表示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和他聯繫。徐寶珠只好找到那個女模特,結果對方告訴她:「我不知道查令的下落,還有我不是他女朋友,他說他不喜歡我,而是喜歡一個叫什麼寶珠的女人。」

徐寶珠留在了北京城,她想著蘇查令總有一天會回來的,雖然不知是什麼時候,還要多久,可她願意等。原來所謂的家,不過是正好有你在。

北京城的春天到來的時候,徐寶珠邀了一大群朋友玩。她學著蘇查令的樣子開了瓶香檳,終於明白他當時的心碎和無助。

從前,徐寶珠以為只要有了錢就什麼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可原來不是。人和人之間的感情,一旦開始算計,就失去了所有意義。她欠蘇查令的那些,這輩子都還不了了。但她願意在這座遇見他的城市,等著他回來。

她不知道蘇查令去了外地,走的時候,他帶走了自己和徐寶珠唯一的一張照片。

那年他家裡還沒有發生巨變,徐寶珠還是個喜歡去他家蹭飯的小女孩。爺爺坐在桌邊抽著旱煙,隔壁家鄰居新買了相機想試拍一下,「咔嚓」一聲,把他們倆永遠留在了那年。

那年真好,你愛談天我愛笑,心無芥蒂過一生。只是夢醒了,必須要有人去收拾這個殘局。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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