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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變成墓碑上那張照片,觸碰記憶成了艱難的事 l 杜燕妮

再後來,曾帶著我們瘋玩的外婆在一場哮喘併發症發後率先成了墓碑上的一張照片,又很多年後,給我們做著好吃的白斬雞、烤鴨、熏魚的姨媽也永遠離開……那些陪伴著我們一起長大的記憶成為被塵封的枷鎖,不敢輕易觸碰,也不願再任意開啟。

話題由表妹那已近人瑞之年、身體越發不好的爺爺引出,彼時我正捏著酸痛的脖子忙著應付領導要求修改的「屁屁踢」,在聽表妹說到「清明前後總要走一批人」這個沉重話題時,即便只是隨意嘮嗑,也無法再分心工作,遂放開手中的滑鼠,索性和表妹絮絮叨叨起來。

話題一轉,表妹又提到已逝的外婆和姨媽,說起現在提倡環保,清明祭掃已不允許墳前燒紙,擔憂著生前極愛搓麻將的外婆和姨媽在地下收不著錢,找不到麻將搭子或是搓著小額麻將不夠過癮。言語里儘是萬千愁緒。我卻想起前幾日,外婆入夢的事情,便藉此換了話題。表妹聽後緊張不已,反覆追問夢裡的細節,以及外婆說了些什麼,缺不缺錢,今年清明是不是該多燒點冥幣、金元寶什麼的。我愣神回憶了半會,只記得夢裡的外婆祥和如故,靜靜地靠坐在沙發上,安寧地看著電視里的節目。從夢中醒來,憶起三門路老郵電新村的私房,黑白老舊的電視機咿咿呀呀說唱著我聽不懂的黃梅戲《女駙馬》,而後幾年私房拆遷搬到臨時公房,該片重播時,外婆仍是安安靜靜地斜靠在床沿,一集一集不厭其煩每天追劇。「外婆沒說什麼嗎?」表妹神叨叨地問道,「沒說她缺點什麼嗎?」

聽著表妹緊張兮兮地問話,反而勾起我的一些悠久的回憶。12年前外婆驟然離世,那時我們尚且年幼,清明前,表妹夢到外婆想要一條珍珠項鏈,於是夢醒後吵鬧著說一定要燒一條珍珠項鏈給外婆,只是最終被她媽媽以表妹自己想要珍珠項鏈,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給蓋棺定論,第二年的清明祭掃,自然沒有珍珠項鏈什麼事了。

我想了想,回答道,「夢裡……外婆說,『我想我媽了』。」說完,我一時沒忍住,不小心笑出了聲。只是外婆的媽媽……應該是我和表妹從未見過的曾外婆,這還真沒辦法燒給外婆呢。

手機對面安靜了片刻,又傳來表妹關於燒點什麼的話題,表妹說,「他們下面應該也不用現鈔了吧,能不能收到也是個問題,要不今年燒個支付寶給他們。」

我愣了愣,遂問道,「你是說,燒個紙質版的手機?」

表妹也愣了愣,隨後,聽到她用流利的日語跟邊上的人討論些什麼,沒多久,便以有公事要忙為由掛斷了電話。

接了這個有些莫名的電話後,我卻久久沒法再進入工作狀態。

想到還是孩提時代,清明之於我們的意義或許是踏青玩耍多過於祭掃。每年清明前,全家老小數十口人在某公園門口集合,按著導遊名單上的順序依次上車前往香山公墓,拾級而上,站定在墓碑前,等待長輩們清掃墓碑、擺放餐盤、點燃蠟燭,而後在他們的指導下,我們這群孩子依齒順上香,祝禱,上香,道別……對著墓碑上陌生的照片說不出有太多感念,甚至有好些不曾見過面,只是惦記著祭拜後,長輩們會帶著我們去小樹林,在油菜花環繞的空地上鋪上桌布,擺上各自從家裡帶來的方腿、紅腸、麵包、色拉、白斬雞、烤鴨、熏魚……還有大瓶的可樂和汽水。孩子們在難得一聚的野地里飽餐,隨後圍著樹林亂跑、嬉戲、打鬧、瘋玩,在還是膠片相機的年代,胡亂拍著風景,又在年幼無知表妹的隨意開機後,膠捲盡數曝光……

再後來,曾帶著我們瘋玩的外婆在一場哮喘併發症發後率先成了墓碑上的一張照片,又很多年後,給我們做著好吃的白斬雞、烤鴨、熏魚的姨媽也永遠離開……那些陪伴著我們一起長大的記憶成為被塵封的枷鎖,不敢輕易觸碰,也不願再任意開啟。

於是,記憶封存在記憶里。只是每年的清明前,依然會選擇錯峰祭掃,而隨著父輩們的日漸衰老,吾輩們的日趨成熟,兒時祭掃的團隊逐漸縮小,熱菜熟菜也因著逝者年份的增加變成了瓜果糕點。後來,圍著油菜花的聚餐不再有,嬉鬧玩耍的踏青心情也不再有,唯一不變的,是數十年如一日帶著老人生前愛喝的酒、愛吃的甜點、具有象徵意義黃白相間的菊花以及日趨虔誠的祝禱之心——希望在世的親人平安健康,希望已然離開的親人再無愁苦。

每逢清明,我總會回想起小時候,外婆坐在小竹椅上,彎著腰將一打打厚厚的泛黃硬紙用粘稠的漿糊糊成盒子,然後5分錢一個賣給紙盒廠貼補家用。又會想起因心疼外婆不舍吃穿,偶爾用自己的零花錢買她愛吃的餅乾和沙琪瑪,外婆卻板著臉訓我亂花錢,讓我大學畢業賺了大錢再給她買。時光又總會跳轉至離世的前兩天,外婆在意識模糊時,握著我的手呢喃地喊出我的乳名……又會念起有著一手堪比五星酒店大廚手藝的姨媽,總是化腐朽為神奇地弄上一桌饕餮盛宴,即便是尋常日子裡、手頭拮据時,簡簡單單的幾個清粥素菜都能做得有滋有味……

其實,記憶都還在,那些音容笑貌也都還在,只是每次想起,總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晚間,又接到表妹電話,氣勢洶洶說起她母親因她兒子年齡尚小,出門不便,今年清明祭掃沒有算上她的份,而旅遊大巴也無法再補票,表妹聽後甚是生氣,生著氣又突兀地與我嚷嚷討論起以後父輩們墳墓的選址問題,我靜思片刻,想起老人們間或談及這個話題,總是雲淡風輕地說,等他們走了,往大海里一撒,就這麼去了,再也不給小輩們添負擔了。

表妹聽後一激動,脾氣又上了頭,憤慨地說道,「這怎麼行,往大海里一撒,我們以後清明去哪裡祭拜!」

我搖頭笑了笑,未做回答。

其實,所謂清明祭拜,祭的,何嘗不是一份心意,拜的,也不過是一段刻骨回憶,只是,在此一生恐怕再也抹滅不去了。

(本微信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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