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我做錯了，但是我不能承認

最新 04-08

蠢

你人生中做的最蠢一件事是什麼？

對我而言，最蠢就是來上海。

最蠢就是把年邁父母留在家中，而我還吆喝著：要為了夢想拼一把。

事實證明，我是在旮旯角里，苟且偷生，寫下這一片文章的。

原來，當初離開家鄉信誓旦旦吆喝的夢想和拼搏，全都是當初自己繼續浪下去的借口。

來上海，是我一輩子做出最蠢的決定。

最近幾天，老媽說我老爸心臟病突發了，我的眼淚就差點掉下來。

老媽在我哥那裡照顧小孩，老爸六十多歲，一個人在家，白天上班，晚上還要做飯、種菜、做雜務。

可能我這位一輩子都沒做過幾頓飯，沒種過幾次菜的老爸對於一個人在家感到不安，心情焦慮，前幾天的晚上突然胸口不舒服，心臟病發作。

雖然現在無大礙，但當時老爸躺在床上，幾乎說不出來話的時候，想的第一個念頭是：如果他兒子在身邊，也不用擔心打了120，醫務人員無法進家門而耽誤最佳治療時間。

上面這句話是我從老媽那裡聽來的，我老爸是不會和我說這麼煽情的話的。

我不知道老爸那夜胸口劇痛的死後望著無邊黑暗想著什麼，但肯定有一刻曾經想起那一年冬天煤煙中毒，我正好在家的場景。

那天夜裡，老爸一定非常需要我，非常想念他這個在高中叛逆到快把他氣死的兒子。

我從老媽口中得知這件事後，立刻給老爸打電話，老爸看著電視，一個勁說：沒事沒事，我在家沒事，只要你在上海挺好，我就沒事。

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飄著一層驚慌，飄著一層欣慰，看著手機里的老爸，嗓子一下子哽咽，但我依然帶著笑，我不想讓老爸看到我難過的樣子，不想讓他看到一個遊子驚惶無措、牽腸掛肚的樣子。

他一輩子從來沒有對我老媽噓寒問暖，但在我外出這幾年，我能看出來他對我的在意，哪怕剪了頭，他也會說：挺好看。做了一頓無滋無味的飯，也會誇我：比你老媽做的好吃。

我這個老爸一輩子老實本分，因為不會巴結人還被我老媽罵過，但在他將近古稀之年的時候，還是會對他兒子伸出一個大拇指，做出一個讓人尷尬的表揚。

他們這一輩人，面對轟隆而至的互聯網大時代，幾乎無力反抗，所做出的每一次改變，不是為了追上這個時代，只是為了追上他們那些自詡賺夠了錢還他們恩情，從此兩不相欠的兒女的腳步。

以前覺得，父母把我們養育大，是為了等他們老的時候，我們為他們養老送終。

這個想法一直固執而又頑強的生長在我的腦海里，我也始終認為，當前的索取是應該的，因為未來他們也會向我們索取更多。

現在，我則認為，我一定是被豬油蒙了心。

外出這幾年，他們唯一的索取就是：希望我能儘快找個兒媳婦，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兒子有人關心照顧了，再也不用他們擔心。

而我還不厭其煩拒絕，不厭其煩喊著我不想去相親，雖然我這樣做也有自己的道理，但卻是少了一些折中，少了些在外人面前的圓滑，直白仍在父母面前，傷透了他們的內心。

每個人的想法和所處環境不同。

年輕人難免會為了反抗固執己見，父母也因為對時代的不了解，會做出錯誤教育。

我一直在堅持我的做法，父母也一直在堅持他們的做法，來自父母真真切切的愛是我不能逃避和回絕的，所以我也不能讓他們把這份愛扭曲成現在流行的佛系愛心，愛就是愛，雖然帶有一定的啰嗦嘮叨，但沒有這些，一隻皮猴子是永遠不可能成為斗戰勝佛的，他會傲嬌的封自己一個齊天大聖的稱號，而實際上不過是一個弼馬溫。

所以最後，我還是做出了一些妥協，我會在他們面前拿出孩子應該有的天真和撒嬌，而不再是一個生硬冷血的社會人。《請回答1988》有一集最後的獨白說了一段話。

偶爾覺得媽媽很丟人

媽媽為什麼連起碼的臉面和自尊心都沒有呢

我都覺得上火

比起她自己

她有更想守護的

——那就是我。

但當時我並不知道

人真正變強大

不是因為守護著自尊心

而是拋開自尊心的時候

所以媽媽很強大。

一個人什麼時候才是真正的成熟？

不是經歷世事滄桑，不是結婚生子成家立業，也不是到了而立之年，而是當他意識到父母已老該盡一個當兒女的責任的時候，才說明他對社會和人性的認知達到了完善階段，也就是進入了成熟期。

被我們年青一代埋汰的魯迅先生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儘管在他那個年代，魯迅是一個擁有奠定新文化、新思想基礎的偉大文學家，但他的正牌妻子卻是包辦婚姻，母親讓他娶的舊時代女性朱安，魯迅朱安除了結婚當晚，從來不處一室、不言一語，但魯迅一直默默忍受，一忍就是幾十年。

因為這事，魯迅被現在很多人拿出來罵，說魯迅自己就是一個舊社會禮制的遵守者，還有什麼資格寫推翻舊社會的文章教育天下人……

其實我倒是覺得魯迅做的很對，清官難斷家務事，他為了年邁母親，沒有反抗這一段包辦婚姻。魯迅娶了朱安或許和他的為人準則相悖，但卻是在人格上真正的成熟，他知道舊社會禮制縱使有千萬個不對，但孝道的提倡是絕對沒有錯的，也是中國能成為世界四大古文明唯一一個沒有斷絕，而且延續數千年的根本原因，接納了這位舊社會帶給他的妻子，才會用思想上的成熟，容納靈魂上的抗拒。

這種拿捏住新時代和舊社會命脈的成熟，才讓魯迅先生成為二十世紀東亞文化地圖上占最大領土的作家，不是一味的身體力行宣揚反抗舊社會，打倒舊時代，這樣偏激的做法，和四人幫還有什麼區別。

或許「朱安」這個世人眼中魯迅人生最大的瑕疵，才是他自己人生中最值得驕傲的堅持，我相信魯迅娶朱安一定不是不敢反抗，他僅僅是為了滿足老娘的心愿，不想成為一個不孝子。

但他唯一做錯的就是，讓一個女人孤獨終老，讓一個帶著舊社會身份的女人，守了四十多年寡，是時代錯了，朱安沒有錯，這樣的結局顯然不是一個男人的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