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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崖與勒馬,青綠山水裡的國難與博弈

懸崖要不要勒馬,我們來看這幅畫。

現收藏在台北故宮的《明皇幸蜀圖》,傳為唐朝李昭道所畫,其實是風格接近唐朝「二李」(李思訓、李昭道父子)的宋代摹本。此絹本金碧青綠設色,橫幅,橫81厘米,豎60厘米,尺幅也不是很大,但畫面里卻是懸崖密布、白雲皚皚,滿眼都是直插入雲的峭立岩壁。

《 明皇幸蜀圖》

前段時間北京故宮展出時需排隊幾小時才能一睹風采的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與《明皇幸蜀圖》一樣是用石綠、石青顏料繪製的錦繡山水。

《千里江山圖》(局部)

至今能見到的最早的中國山水畫——隋朝展子虔的《游春圖》,也是青山聳峙、江流無際,按專業的說法是「山巒樹石皆空勾無皴」,但色彩絢麗。

《游春圖》

由這三幅作品,我們大概可知青綠山水的範式。說起中國山水畫,人們想起的可能是黑白的水墨畫,其實中國早期的畫,不論是山水還是人物都是施彩的。但「二李」之後不久,也可說從王維開始,後接以五代的董源、巨然、荊浩,基本上就注重水墨構形,少施或不施粉黛了。到北宋初年的范寬、李成、郭熙,更是皆以水墨為之,從此水墨成為山水畫之主流。

一般來講,人們會覺得有色彩的畫更好看。但後來成為中國畫主流的水墨畫,已將好看讓位給心靈的感受與共鳴,這是中國文化的難懂之處,也是它的精妙之處。

現在說回這幅重彩濃墨的《明皇幸蜀圖》,細讀你會看見很多人:右邊有一隊人馬以「之」字形魚貫穿行於山路,前面是馱負行李的駱駝和腰系弓箭的士卒。畫面右下方是一個頭戴襆頭、留髭鬚、穿紅袍、騎著棗紅色大馬的中年男人,他正要過橋,但逼仄的橋面和前面忽然開闊的平地讓他的坐騎勒步不前。

再沿著山路看去,一群挑夫卸下行囊,正坐卧歇息。馬兒也稍喘口氣,其中一匹還卧地打滾。再往前去,一隊行人或牽駱駝、或騎馬正登高而去。但畫面左上部,雲霧繚繞的山峰腰間,又一隊人馬正從懸空突出的棧道逆向而來。右下角勒馬、左上角逆行,畫家巧妙地將緊張與衝突以對角的方式凝固在明麗的青山綠水之間。

《明皇幸蜀圖》原是清宮的舊藏,曾著錄於《石渠寶笈三編》,當時著錄的名稱是《宋人關山行旅圖》。更早些還有文獻稱之為《摘瓜圖》,認為右邊道旁有瓜圃,騎行的宮女正擬即圃采瓜。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台北故宮的研究員李霖燦首先提出,畫中的紅衣騎馬男子非普通人物。他的依據是,細看右邊侍從,面凈無須髯,應是宦官。後邊一隊頭戴帷帽的女子,應是妃嬪。更關鍵是紅衣男子的坐騎頸上有三叢鬃飾,而其它馬匹都非如此。

紅衣男子的坐騎頸上有三叢鬃飾

他後來在昭陵六駿的石刻拓片上又看見這三叢鬃飾。昭陵六駿刻的是唐太宗李世民生前的六匹坐騎,由此可證明三叢鬃飾是唐朝御馬的標誌性符號。當時稱這種馬為「三花馬」。李白的《將進酒》中「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五花馬」應是類似的概念。(我少年讀此詩句,想到的還是五花肉。)

昭陵六駿之「颯露紫」刻石,現存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馬頸上清晰可見三叢鬃飾。

由此,李霖燦推斷此紅衣男子應是唐朝的皇帝,此圖亦非普通的《關山行旅圖》,而是皇帝的巡幸記錄。再聯繫到畫面上密布的懸崖及左上角的棧道,所謂「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他斷定這是歷史上非常悲壯的唐明皇李隆基安史之亂後的幸蜀之旅。

李霖燦(1913-1999),曾任台北故宮博物院副院長。

李隆基、楊貴妃、安史之亂,都是我們熟悉的歷史故事。天寶十五年(756)六月十三日凌晨,丟了首都長安的唐明皇帶著楊貴妃逃往四川避難。「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第三日行經馬嵬坡驛站,「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楊貴妃死後,大隊人馬繼續前行,七月二十七日才抵達目的地成都。這張畫記錄的應是六月底七月初的某一天,「翠華搖搖行復止」,「蜀江水碧蜀山青」。

李隆基

此畫所謂的「幸蜀」,其實是一次逃難之旅。大唐從此由盛而衰,再也沒有緩過勁兒來。李隆基曾經勵精圖治的個人霸業,也從此一敗塗地。雖然在這幅貌似江山錦繡的畫卷里,「男一號」還是如此服飾華麗、神態雍容,似乎遊走在春天的景色里。但畫家有意用一個勒馬的細節定格了他的人生畫卷——晚年重用奸臣、沉迷美色,若早知勒馬,或許不會如此一敗塗地。

此幅畫上有另一個皇帝乾隆的題詩:「青綠關山迥,崎嶇道路長。客人各結束,行李自周詳。總為名和利,那辭勞與忙。年陳失姓氏,北宋近乎唐。」從他的詩句可知,他也不知道畫上的紅衣男子是李隆基。

其實,早在宋代,一個叫葉夢得的人在一本《避暑錄話》里已提到這幅畫:

明皇幸蜀圖,李思訓畫,藏宗室汝南郡王仲忽家,余嘗見其摹本,方廣不盈二尺,而山川、雲物、車輦、人畜、草木、禽鳥,無一不具。峰嶺重複,徑路隱顯,渺然有數百里之勢,想見為天下名筆。宣和間內府求畫甚急,以其名不佳,獨不敢進。明皇作騎馬像,前後宦官、宮女、尊從略備。道傍瓜圃,宮女有即圃采瓜者,或諱之為《摘瓜圖》。

這幅畫藏在皇宮那麼久,為什麼一直不敢叫真名?原因很簡單,不敢。誰敢對皇上說,這幅畫畫的是皇帝跑路圖。

皇帝不好當,就在於周邊人不講真話。當然,周邊人不講真話,也是因為不敢。這是博弈,也是生存。

(「遇見阿雅」第12篇原創文章)

(題圖篆刻:倪渠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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