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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捷談史:女真傳奇英雄美人抗旨拒婚博得聖眷

知史局【2018】207期

作家︱關捷

晴春招架不住德川慧子的糾纏,同時,也為了捍衛自家安大人與夫人的美好愛情,她娓娓道出了一段傳奇故事,天上的星月眨著明亮的眼睛,也在耐心地傾聽。

瓜爾佳氏和費莫氏兩大家族有著世代通好的交情,安崇阿的父祖與他夫人的父祖都是鑲黃旗第四參領的戰友。從遼陽遷都瀋陽後,兩家又都住在通天街上,就因為是這樣,安崇阿和夫人從小就成了好朋友。

那個時候,費莫氏格格和其他小朋友一樣,總要跑到安崇阿家,觀看安崇阿和兄弟們與老虎練布庫,這是滿洲少年練武功的獨特方法。一般武士之家都馴養虎熊,為的是給孩子們當陪練,這樣的方法,最大的長處就是能夠增大膽量與力氣。費莫氏格格還要看安崇阿的父親尼湯阿教他練手撕木樁。那一個個缸口粗的木樁,安崇阿的雙臂一叫力,大喊數聲,竟都呲牙咧嘴地開裂。大家都驚呆不已,每當那個時候,費莫氏格格都會跑上前去給安崇阿擦去臉上的汗珠子。

在安崇阿十五歲、費莫氏格格十四歲那年,兩個人隨太宗皇帝從盛京去祭拜長白山。在路上,費莫氏格格望著馬背上的安崇阿,忍不住唱起了她最愛唱的一首歌《我盼阿哥早立功》——「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掛紅燈。紅燈照亮羊腸道,我送阿哥去出征。去出征好威風,左挎鵰翎箭,右背寶周雕,白馬銀槍挑紅纓……腰搭荷包送給你,我盼阿哥早立功。」同行的八旗軍人們,都喜滋滋地誇她唱得好聽,安崇阿回頭看了她一眼,心裡好不甘美,他又驕傲地打馬飛向了前方。

在大型的祭祀儀式結束後,忽然,人們發現費莫氏格格不見了。太宗皇帝就命小侍衛安崇阿去尋找。安崇阿騎著戰馬,飛遍了山上山下,最後,他在布爾瑚里湖畔發現發費莫氏格格的身影,她當時正躬著身子在林下採藥。

安崇阿剛要喊她的名字,突然,一陣旋風捲起來,六月的天一下子變得寒氣逼人,安崇阿的心提到了喉嚨,他分明看到一隻滿洲虎撲向費莫氏,射箭是來不及了。

少年英雄安崇阿猛抽了戰馬一鞭,戰馬一躍,直奔那隻猛虎,在快到猛虎跟前的時候,安崇阿突然縱身一躍,他騰空而起,正好跳到了虎背上。那隻虎已叼住了費莫氏格格的左臂。費莫氏格格揮右拳猛擊老虎的鼻子,老虎的鼻血流了出來,但仍然不鬆口。

安崇阿從虎背躥到虎頸上,老虎一下前爪落了地,安崇阿伸出鐵鏟一樣的雙手,左手抓住老虎的上齶,右手拉住老虎的下齶,大喊三聲「開!」,他的「手撕木樁」功派上了用場,「嘎吧」一聲沉悶的巨響,好像是在遠處似的,但其實就在安崇阿的跨下,虎血像井噴那樣,噴了費莫氏格格一身,老虎的大腦袋一分為二,老虎身子一軟,塌在了山坡上。費莫氏格格從地上彈了起來,渾身是血的安崇阿從虎身上站了起來。

安崇阿:「妹妹,沒有事吧?」

費莫氏格格:「這畜牲剛剛咬上我,你的手就到了。」

安崇阿:「妹妹你來到這裡幹什麼?」

費莫氏格格:「我采參和靈芝來了。」

安崇阿:「你要人蔘和靈芝幹嘛呢,哪天我跟姐姐說一聲,和內務府要多少都行啊。就是皇上賞的,我家裡也還有好多呢。你只要說一聲,我讓哈哈珠子們送到你家就是了。」

費莫氏格格:「我要親自采才靈呢。」

安崇阿:「為什麼?」

費莫氏格格:「我要給你家的伯伯親自熬藥。」

安崇阿的父親尼湯阿打錦州時受了毒箭,休息三年了,一直不能恢復。費莫氏格格每次去安崇阿家,都要看到尼湯阿伯伯微皺的眉頭,她知道伯伯的骨頭在痛,而且是劇痛,只是他不吭聲就是了。聽鄰居家的老薩滿講,治好尼湯阿的病,要尼湯阿的兒子媳婦親自采百年人蔘和百年靈芝,親自熬湯才行。她就記住了這句話。

這次隨皇上祭長白山,費莫氏格格覺得正是一個機會,因為只有長白山裡才會有百年老參和百年靈芝。在祭拜大典結束時,她獨自跑到布爾瑚里湖畔來採藥了。她聽說這裡是當年祖先佛古倫洗澡的地方,她相信這裡一定會有仙藥。果然,她在這裡採到了老參和靈芝。可她哪裡想到,正在她興奮的時候,背後竟然跳出了一隻虎。

聽費莫氏格格說到這裡,安崇阿再看到她渾身虎血,那隻受傷的左手裡還緊緊地攥著那顆老參,還有靈芝。心裡一熱,眼淚下來了。

安崇阿:「你可真傻呀……」

費莫氏格格含著欣喜的淚,跟著他心愛的阿哥笑。

安崇阿:「看看你弄的臟樣子,快到湖裡洗一下吧。」

費莫氏格格:「哥,我不敢下去,我聽說裡面有水怪的。」

安崇阿笑了,他拉起費莫氏格格一起跳進了湖裡,雪浪花將他們團團圍住,在他們的四周開放出燦爛的浪花,霞光扯天席地照射過來,兩人淋浴在紅玉般的光雨中,安崇阿仰天大笑,費莫氏格格輕輕唱起了歌。

兩人向布爾瑚里湖中心走去。忽然,他們發現對岸行走來一個老薩滿,一個神聖的老媽媽。老媽媽發白如雪,臉上閃著陽光那樣的光澤。老媽媽右手裡搖著一隻薩滿鈴。老人家慈祥地對他們笑著,嘴裡唱道:「空齊不拉利真得/真得不拉到空齊/喜鵲喳叫枝頭/咱們兩家結親家/生個兒子去打仗/生個女兒摘豆角……」安崇阿聽了,一邊側著頭去看費莫氏格格。費莫氏格格說:「好美的歌兒呀,好像很久以前聽過似的。」安崇阿說,「老媽媽在祝我們幸福。」

布爾瑚里湖,是一潭美極了的秀水,像長白山明亮的眼睛,又像是有隻手扯下一塊圓圓的藍天丟在了這個峽谷里。山風拂來,這塊藍綢子就動情地舞起來。

安崇阿對費莫氏格格說:「游一下吧,我們在湖水裡體會女真人先世的感覺。」費莫氏格格聽了,內心忽然湧上一種莊嚴感,她感到,自己就曾經是從湖裡游出來的。

湖底是細細的白沙,成群的小紅魚在他們身邊游來游去,像婚禮上漂灑的紅雨花。安崇阿抱著格格,坐在一塊雪白的石上,他講出了一個從天國上飄落下來的故事,他們共同走進了一個古久的年代——

安崇阿:「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宮裡的三位仙女常常到這裡沐浴。她們是大姐恩古倫,二姐正古倫和三妹佛古倫。有一天三位仙女乘著彩雲飛到布爾瑚里。她們脫去羅裙和紗巾,跳入清澈明凈的湖裡盡情地遊玩。湖畔的鮮花和蝴蝶伴著仙女們起舞,仙鶴和水鳥跟隨著仙女們歡唱。

就在這個時候,附近的樹林里飛出一群神鶴,在三仙女的頭上一邊盤旋一邊歡叫。忽然,它們落在三仙女的衣裙上。其中一隻跳到了三妹佛古倫的裙子,把口中叼著的紅果放在了上面,然後,拍動著雙翅和鳥群一起歡叫而去。三仙女洗完了澡,上岸穿衣服。忽然,三妹佛古論看見裙子上的紅果。這顆紅果圓潤鮮艷、閃閃生輝。佛古倫說:「多好看的紅果呀。」佛古論拿起紅果,不住地玩弄著。大姐二姐看見了,跑過來,她們也要看,爭搶嬉鬧之中,佛古倫就把紅果含在了嘴裡,沒有想到,紅果一下子就鑽進了她的肚子里。她連忙喊大姐,二姐,她說,「我好像懷孕了。」大姐二姐說不會吧?就這樣說著的時候,佛古倫的肚子就漸漸大了起來。」

費莫氏格格:「阿哥,我喜歡這個美麗的故事。」

四周的青山與身邊的湖水靜極了,安崇阿磁性的男聲在空中緩緩地流淌。費莫氏格格,聽了阿哥新奇而美麗的描述,緊緊地依在他的懷裡。安崇阿的血燒了起來,他抱起費莫氏格格向湖的中央游去。在那個生滿紅苔的小島上,他們停了下來。這個心形的小島上面,生長了一層紅毯子一樣的密實柔軟的小花,遠遠看去,就像一塊巨大的紅玉

費莫氏格格幸福地卧在上面,陽光照得她通體發光,安崇阿深情地看著她忽閃長睫毛的大黑眼睛……

這時,高空隱隱傳來神聖的音樂,並由遠及近地撲了過來,環繞著他們,老媽媽的歌聲從遠處傳過來,阿哥聽清了,這是著名的《阿察布密歌》是薩滿祝福新人幸福的,它漢語的大意是— —

宴席開始了。

歡快的日子,

媳婦進門了。

圈裡養了的肥豬,

把它殺了。

天地諸神,

灑酒供奉了。

為新婚夫婦,

望神多多保佑。

願夫妻幸福,

白頭到老。

六十歲無病,

七十歲才算老。

八十歲子孫滿堂,

九十歲鬚髮班白,

百歲無災。

對長輩世世盡孝道,

對兄弟要互敬互愛,

對子孫要善良。

願日後生活富裕無憂,

官運亨通,

夫妻共享榮華富貴生活。

大山彌散過來奇異的香氣,纏繞著他們。一群又一群七彩的大鳥掠過湖面,翅膀偶爾會濺起雪色的珍珠雨潑向他們。

「格格,我愛你!」

「阿哥,我愛你!」

暮靄將藍天塗成了深寶藍的顏色,一輪桔色的大月亮沉在湖裡,兩個相依的影子覆蓋在月色的大氅下面,長發被湖上的微風吹得飄起來……

兩人沉浸在優美的神話中,許久許久之後,他們上了岸。面對雄偉的長白山跪下,祈求長白山神保佑他們的愛情,同時,他們也向長白山神發出莊嚴的婚誓。

安崇阿:「長白山神哪,我發誓,今生今世與妹妹永遠和好,我永遠保護她。」

費莫氏格格:「長白山神哪,我發誓,今生今世與哥哥永遠和美,我永遠心疼他!」

在滿族人的婚俗里,青年男女向長白山神發了婚誓,就等於得到了上天的恩准。兩人歡歡喜喜地站了起來,安崇阿將那隻死虎扛到了費莫氏格格的戰馬上,他讓費莫氏格格坐在了自己戰馬的前面,他縱身跳了上去,揚鞭甩出一串的紅纓花。

兩人回到了大營,人們見到這個情形也就明白了七八分,皇太極趕緊讓御醫給費莫氏格格的左臂傷口上藥。皇太極看了看安崇阿,滿臉的欣賞。

皇太極:「真不愧是我大清的好漢,一隻成年虎的腦袋生生就讓你撕開了。這就是你阿瑪教的手撕木樁?」

安崇阿:「皇上,這隻能說是這隻虎長得不結實。」

皇太極聽了這一句話,自是十分高興,他當即下了一道聖旨。

皇太極:「鑲黃旗二等侍衛瓜爾佳氏安崇阿晉陞一等侍衛封巴圖魯號,欽此!」

領侍衛大臣、護軍統領鰲拜:「嗻!」

安崇阿:「謝皇上!」

眾人歡呼起來,這時,皇太極用異樣的眼光看了一眼費莫氏格格,這讓安崇阿心裡一驚。

果然,皇上的眼睛裡面有豐富的內容。

第二天,在皇太極的行轅大帳裡面,費莫氏格格的父親費莫氏伊勒慎跪在那裡聽旨。

執事太監:「聖旨下,爾費莫氏伊勒慎,著你女格格嫁往蒙古喀爾沁部為貝勒寨桑之側福晉。欽此。」

按常理說,伊勒慎應該馬上謝恩,可是,他跪在那裡竟許久不吱聲。皇太極一臉的疑惑,安崇阿從皇太極身邊跑到伊勒慎旁邊跪下。

皇太極:「嗯?你們?」

安崇阿:「臣有罪,請皇上恕罪?」

皇太極:「安侍衛何罪之有?」

安崇阿:「罪臣已與費莫氏格格私訂了終身……」

皇太極:「伊勒慎的官爵是大清的一等輕車都尉,按我《大清律法》法,大臣的兒女婚事要由皇家做主,安崇阿,你不知道嗎?」

安崇阿:「臣知道,所以臣有罪!」

皇太極:「安侍衛,你是不是覺得你是朕的侍衛,朕就不會治罪與你?」

安崇阿:「不是的,只是臣自幼和費莫氏格格在一起長大,我們陷入深深的情感不能自拔。」

皇太極:「你要知道,朕寵你,但朕不能不遵守《大清律法》。」

安崇阿:「臣知道,當年太祖爺為維護《大清律法》,是連他的長子褚英貝勒也殺了的。」

皇太極:「你真是什麼都明白,卻是什麼都不怕。來人,推出去!」

鰲拜:「嗻!」

這時,執事太監跑了過來。

執事太監:「皇上,費莫氏格格進殿求見。」

皇太極:「讓她進來!」

費莫氏格格快步走進大帳內,給皇太極跪下。

皇太極:「格格,你私定終身,壞了國家大計,你知罪嗎?」

費莫氏格格:「臣妾知罪,但是臣妾有話說。」

皇太極:「說吧。」

費莫氏格格:「這件事不怪安崇阿哥哥,都是臣妾一人所為,是我拉著他共拜了長白山神。」

皇太極:「長白山神?」

安崇阿:「是的,我們拜過了。」

皇太極:「長白山神怎麼說?」

費莫氏格格:「長白山神接受了我們的祈求,他老人家聽到了我們的婚誓。」

皇太極:「那麼君王的旨意你們聽到了嗎?」

費莫氏格格:「恕臣妾說一句冒犯天顏的話,君王的旨意遲來了一步。」

皇太極:「朕若封你為大清公主去下嫁呢?」

費莫氏格格:「恕臣妾福薄,臣妾只要我的安崇阿哥哥。」

皇太極:「你的安崇阿哥哥比大清公主的身份還重要?」

安崇阿:「格格,不要說了,惹皇上生氣。」

費莫氏格格:「人的感情很重要,我敢說皇上心中江山重於天,可是海蘭珠皇后和布木布泰貴妃可與大清江山平分秋色,我朝從太祖爺開始到皇上您都是重情重義的好大汗,都是最疼愛女人的好男人。」

皇太極:「你,你破壞了《大清律法》,還敢拿太祖和朕來做胡亂比喻,你……」

費莫氏格格:「皇上息怒,臣妾只是在講婦人之見!臣妾以死成全大清法律,只請皇上留下安崇阿,他武功高強,可以保我大清明君一生平安。」

皇太極:「我不能答應你,我也同時斬了他。我大清的侍衛多的是。」

費莫氏格格:「大清侍衛多的是,但大清只有一個安崇阿!」

皇太極:「國法無情,《大清律法》至高無上。」

費莫氏格格:「皇上既然鐵了心要殺我們,那臣妾只好遵旨了,我能與安崇阿哥哥一同赴死,那是我的福分。」

皇太極:「斬立決,讓他們到長白山神那裡去吧。」

鰲拜率領眾侍衛將安崇阿和費莫氏格格推出大帳。皇太極目光濕潤地望著他們的背影,似有不忍之情,輕輕地嘟囔:「兩個傻孩子,兩個傻孩子呀!」

安崇阿和費莫氏格格被帶到了行刑處,劊子手的大刀已經磨好,盛夏里,突然颳起了冷風。眾侍衛鬆開兩人,安崇阿和費莫氏格格向劊子手走去,他們不但面無懼色,反倒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意。

鰲拜嘆了一口氣,向劊子手示意。

鰲拜:「開始吧。」

劊子們的大刀高高舉起。

突然,有一輛大轎飛速趕來,轎夫們跑得大汗淋漓,終於將轎子停在了安崇阿和費莫氏格格面前。大轎子晃了一下,停穩了,裡面走出了布木布泰,她就是後來的孝庄聖母皇太后。她定睛看了看費莫氏格格,奔上前去,緊緊抱住了格格:「好妹妹,你們走出大帳,皇上就流了淚,他對我說,這兩個孩子是長白山神的好孩子,是滿洲人的好孩子。他說你們重感情輕生死。他說他的心受不了。他說他捨不得你們。他說長白神恩准了你們,他也要恩准。你們看,我帶來了新聖旨。」

布木布泰:「封費莫氏格格為大清郡主,賜與御前一等侍衛安崇阿巴圖魯成婚,明日在長白山山神面前舉行御賜婚禮。隨駕諸王大臣及三品以上官員均赴婚宴。欽此。」

人們聽了這個消息,歡呼跳躍起來,兩名劊子手「噹啷」一聲,把手中的大刀丟得遠遠的,拎起酒壺,仰起脖子就灌。

鰲拜一把將安崇阿抱了起來,大叫道:「我瓜爾佳氏咋就出了個你,抗旨拒婚還抗出了道理,還拒出了個大清郡主!還拒出了大清額駙!」安崇阿憨厚地笑了。那一邊,布木布泰摟住費莫氏格格哭個不停。

晴春的故事講到這裡,淚光閃閃。德川慧子聽到這裡,突然,鼻子一緊,捂著嘴哭了起來。

德川慧子:「我受不了啦,太感人了……」

晴春擦了擦眼睛。

晴春:「慧子小姐,太晚了,我們睡吧!」

德川慧子:「好的,謝謝你,給我講這麼優美的故事。」

第二天清晨,紅日出其不意地從茫茫的綠色地平線一躍而起,並穩穩地掛在了東方的天空上面。

公元一六四四年的八月悄然又翻開了一頁,故意做出滿不在乎的姿態,以嘲笑孔子「逝者如斯」的灰色感慨。朝霞的紅色和大地的白霧織在一起,美得讓人心裡暖意融融。

安崇阿從帳篷里走出來,他看見德川慧子手握腰刀坐在他的門口。

安崇阿:「慧子小姐,你坐在這裡幹嗎?」

德川慧子:「沒……沒有什麼……」

安崇阿:「哦,我明白了,謝謝。沒有事的,他們不會怎麼樣的。」

安崇阿轉身要走,德川慧子突然大叫起來。

德川慧子:「他們會殺死你!」

安崇阿:「現在嗎?現在他們還會這麼想?怎麼會?不可能!他們第一不想殺我,第二,他們也沒本事殺我。」

德川慧子:「大人,您不了解日本人。」

安崇阿:「日本人也是人,您不就是日本人嗎?」

德川慧子:「日本人永遠沒有朋友,只有自己。」

安崇阿:「慧子小姐,你不就是我的朋友嗎?」

德川慧子急得掉了眼淚,安崇阿卻仍然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德川慧子:「安大人……」

安崇阿:「放心吧你,哈哈哈……」

不知何時,晴春從帳篷里走出來了,她扶起了德川慧子。

晴春:「走吧,我們去洗漱化妝。」

德川慧子:「好的。」

晴春:「我要送你一盒我們滿洲最好的胭脂,這是貢品,是太后給我家夫人的。」

德川慧子:「嗯……你們家夫人比你還好看嗎?」

晴春:「瞧您說的,我算什麼呀?我家夫人是我們鑲黃旗全旗里出名的美人,她簡直就是仙女下凡,只是她比仙女多了武功,她是女英雄,太后可喜歡她了。」

德川慧子:「是嗎……」

晴春:「當然了,那年冬天,她和我家大人一起攻城,她比我家大人還搶先一步攻上城頭呢。一支箭射進她的左胳臂,她連骨頭帶肉都拔了出來,眉頭也不皺一下,在城牆上步履如飛……」

德川慧子:「我的天……」

國田、宮岐、中島等人紛紛從帳篷里走了出來,他們驚惶地望著安崇阿。安崇阿微笑向他們揮手,滿面笑容。

安崇阿:「睡得好嗎,你們?」

國田等人低頭不語,其他幾個人也都不說話。

安崇阿:「怎麼啦?」

原田:「我們……我們殺了你們的人哪?……」

安崇阿:「這個,我還沒有來得及跟皇上稟報。可是,我剛從內務府那裡聽說,皇上已擬旨,還要懲罰塞爾達,上次抽了他五十鞭,這回可能還罰俸祿。因為他的部下殺了你們三十五人,根本沒有上奏。」

宮岐:「可是……我們也殺了你們的人哪,而且是穿黃馬褂的。我聽人說,黃馬褂是皇上賜的,殺了黃馬褂,是死罪呀。」

安崇阿:「這個……回頭再說吧,來,我們抓緊時間吃早飯,還有一大段路要趕呢。來人,上牛肉,馬奶,還有酒。」

小侍衛們端來早就備好的早餐,一一分給人們。國田等人發愣,安崇阿示意小侍衛給他們倒滿酒。中島、宮岐等被動地端起酒碗接酒,一個一個發愣。

宮岐機靈,沒話找話地打破了他們自己的尷尬。

宮岐:「你們,……你們滿洲人一大早上就喝酒?」

安崇阿:「想喝就喝,不管什麼時候。特別是作戰,酒壺就放在腰上,喝好了,在大醉中打仗,那才能打好。來吧,祝我們今天行程順利。」

國田見宮岐這樣開了口,有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也發出了聲音,但是很小,像是嘟囔。

國田:「謝大人!」

安崇阿喝乾了第一碗,又倒滿了一碗,銳利的目光緊緊地架住國田低垂的目光,使其不再向下滑行。然後,他這才開口。

安崇阿:「今天我們要加快速度,要離皇上近些。聽說有一批難民,有上萬的人要經過山海關一帶,他們要往關東逃。我得要替皇上照應一下。」

大家正說呢,兩個小侍衛走了過來,每人捧著一個骨灰罐,其中一個小侍衛開了口,語氣低沉,聲音有些發抖。

小侍衛:「大人……,這……這是昨晚那兩個兄弟,我們剛剛燒完,馬上要送給他們的佐領,然後,送他們回長白山老家。」

安崇阿:「噢……」

這個情形,讓國田等人又飛快地緊張起來,德川慧子掩面而泣。安崇阿的表情沉靜似水。

安崇阿:「把他們放在我身邊,左右一邊一個。我要和他們喝兩碗。」

兩個小侍衛將骨灰罐放在安崇阿左右,然後,憤怒地看著這一隊日本人,右手緊緊地握住腰刀的柄。

安崇阿一手撫摸一罐,他沒有說話,眼窩卻潮濕起來。好久之後,終於,他自言自語起來。

安崇阿:「對不起,大哥沒照顧好你們,北京城都沒看到,你們就走了。來,大哥陪你們一人喝一碗。」

這時,一位老薩滿師慢慢走了過來。他的辮子花白,滿臉都是刀刻樣的皺紋,但目光灼灼如火,似乎可以洞穿一切。老薩滿紮好了兩個草人,在草人的身上系了好多根的細線。身著孝服的幾個士兵各牽一線,老薩滿也牽了一根線,口中誦念禱告。

安崇阿:「這是我們的老薩滿師,他現在為兩個兄弟超度亡靈。」

德川慧子等人聽了這番話之後,紛紛向薩滿師投去驚奇的目光,國田不安地摸著下巴,同時悄悄地想著應變的策略。他和大家一樣,認為接下來的事情是安崇阿要向他們討還血債。

薩滿師嘴裡振振有詞,似吟誦又似歌唱。忽然,他用神棒將草人身上的線一一打斷,奮力將草人向遠方拋去,同時,他拉開一張弓,朝著草人飛出的那個方向射出了三支箭。箭簇撕開空氣,沙沙地飛著,聽起來十分地悲傷。

德川慧子:「為什麼要射箭呢?」

安崇阿滿眼蓄淚,神色不動。靜默之中,忽然聽到德川慧子的提問,這才緩和過神來。

安崇阿:「那,那是在為他們指點去陰間的方向。」

聽到這裡,國田、宮岐、中島紛紛下跪。

德川慧子:「安大人,我們不是人……」

安崇阿:「不要這樣說,你們想回國,你們有你們的道理。可是……我的這兩個小兄弟才,他們……他們才十五歲呀,他們從十歲起就跟著皇上。他們原先在武備院,專門給皇家做武器。去年讓先皇挑到侍衛處做藍翎侍衛。這回若進了京,他們就要晉級為四等侍衛了。你們知道嗎?你們手中的鯊魚刀鞘,就是他們兩個人連夜給你們縫製的。昨夜我臨睡前,那個胖點的還對我說,安大人,日本人不會喝酒,你別老使勁地灌他們,他們是客人。瘦高個子的對我說,安大人,好像老是有人要害這伙子日本人,我們要看好哇,不然的話,就對不起皇上,對不起遠方的朋友……」

中島聽到這裡,淚流滿面,他突然跪在地上,膝行向前,他來到安崇阿的面前。

中島:「安大人,你為什麼不殺我?是我殺的他們,您殺了我吧……」

安崇阿:「我說過,我無權殺你們。再說了,殺人有什麼好處呢?我們滿洲人除非萬不得已,是不會與人刀兵相見的。太祖爺活著的時候,經常教導我們,人好殺不好活,不要輕易殺人。萬曆十二年九月的一天,太祖爺在攻打棟鄂部的翁科洛城的時候,他被對方的一個叫鄂爾果尼的人一箭射中,當時鮮血一直流到腳面上。同時還有一個人叫洛科,一箭射到太祖的脖子上,那支箭帶反鉤,太祖爺往下拔箭,立刻血流如注,很快,他就昏死了過去。後來,八旗勇士攻下了翁科洛城,鄂爾果尼和洛科都被我們抓到了。我們太祖爺不但沒有殺死他們兩人,反而都給授了官職。」

中島:「那又是為什麼呢?」

安崇阿:「太祖爺說,他們二人是為了效忠他們的部落和主子,而且箭法精良,都是好軍人。太祖爺重用了他們,這兩個人後來都成了太祖爺的忠誠侍衛。」

國田等人聽了這番話,表情震驚,在一旁的德川慧子則泣不成聲。

安崇阿擦擦眼睛,轉過頭去,面向兩個小侍衛發話。

安崇阿:「送他倆回到他們的佐領那裡去,帶上銀子給他們的家人。對了,今晚,那就是你們兩個給我站崗,怕不怕呀?」

兩個小侍衛:「不怕!」

安崇阿:「好小子,不愧是滿州男兒,去吧。」

兩個小侍衛轉身走了。

這個細節,給德川慧子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在她的《滿洲漂流記》一書里這樣寫道 「在他們那裡,主人和奴僕的關係像父子那樣親密。主人對待奴僕,像對待子女一樣。僕人也關心主人,像侍候父母那樣侍候主人,上上下下,表現出一番親密的情景……」

那天早上的酒會仍在進行中,是的,正像我們剛才所看到的那樣,日本人惶惶不安,隨時準備被殺頭,而安崇阿卻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儘管他為剛剛死去的兩個兄弟而感到十分的悲傷。

安崇阿:「來,接著喝酒。今天我們要趕上皇上。」

國田:「大人,您是千古高義呀!」

安崇阿微笑著,繼續喝酒,目光如沉靜的秋水

國田膝行至安崇阿跟前,惴惴不安,眼淚流成了斷不得的線。話還沒等說出口,哭腔先出來了。

國田:「安大人,在下有個要求。」

安崇阿:「說吧。」

國田:「我想與您結為生死兄弟。你們中國叫金蘭之好。我願意這樣,我很想這樣。」

安崇阿:「是嗎?好哇,來,我們向天磕頭。」

安崇阿聽了這話,顯得特別興奮,他起身拉住國田,同時自己也跪了下來,向著南天磕頭,滿洲人天性喜歡交朋友,一聽說有要與自己交朋友,就高興得不得了。

德川慧子輕輕地拍手稱讚。忽而,她愣了。

德川慧子:「是不是你們結了兄弟,我就成了小字輩啦?」

晴春:「那當然,傻丫頭,我們家大人從現在起就是你叔叔了。」

德川慧子:「我不幹!」

國田聽了一愣,安崇阿哈哈大笑。中島的臉上卻露出了得意之色。他覺得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這是近一個時期以來,最讓他心情好的一件事。

國田:「姑娘,這不是你干不幹的事,我們剛給老天磕過頭。」

德川慧子見安崇阿也跟著大笑,更加覺得承受不得,她哭著跑向一邊,彷彿又氣又惱。

德川慧子:「什麼規矩這是?」

安崇阿與國田對視,安崇阿依然是平靜,但國田卻似乎在目光里添加了一點快意。中島的表情在這時候升級成了興奮,彷彿是長長出了一口氣的樣子,宮岐看了這些人的表情,只是偷偷地笑,他覺得有那麼點好玩,兩手在桌子下面輕輕摩挲,悠閑而又得意。

這些情形,晴春全部看清在眼裡,猜透在心裡,她嘴一抿,兩個酒窩不由得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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