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 快意恩仇都散了

1995年的秋天，在島上最東端農場的郵電所里，一本《能下床就是好貓》靜靜地躺在玻璃櫃。那些年流行「不管白貓黑貓，能捉老鼠就是好貓」，所以跳出一隻「能下床就是好貓」，無比吸引我。

這一發就不可收拾，彼時的李敖，風華正茂，在我的印象中始終是那個對著鏡頭暢快大笑的翩翩男子。

第二本是《李敖情書選》。他對愛情的追逐從台灣島的一端到另一端，李敖筆下各具特色的台灣地名，花蓮、淡水，在90年代給還在上學的我上了最形象的島上地理課。之後《讀白下的傳統》、《傳統下的讀白》、《北京法源寺》，信手拈來的歷史典故，旁徵博引的侃侃而談，慷慨激昂的飽滿情緒……，都在我的學生生涯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敖是個人，作為人來說，就有他的複雜性。首先是他作為讀書人的成就。李敖喜歡在文章中引經據典，這和他獨有的讀書方法有關。李敖在《深夜十堂》里談到自己的讀書方法，讀書時愛做筆記，將有用的知識點裁下來，分門別類地放到自己的資料庫中。讀報亦是如此，將感興趣的剪下來歸類整理，日積月累竟有幾千個類別來。作為讀書人，李敖始終很認真地讀書。其次，作為讀書人，用陳文茜的話說：「他願意為自己的價值捨生取義」。儘管他坐牢、儘管他的行為表現出他很貪財，但李敖始終「沒有想辦法討好誰」。當國民黨封殺他，所有的書籍和文明被查禁，他堅持自己的立場，不肯妥協。作為年少的讀者，上世紀90年代的各類書籍都比較規整，作家們也很少用這種春秋筆法寫書立說，李敖那股橫衝直撞的幹勁兒和自顧自的狂著實很吸引人。

李敖的名字最初是和國民黨緊緊連在一起，顯現出某種高比格。從國民黨的歷史到當時國民黨在台灣的執政，李敖像個永遠打不垮的對手，劍拔弩張地對峙著。他可以從任何地方下手，像外科醫生似地剖開、並取出病灶拿出來給你看，他可以厭其煩，直到對方忍不住一把掐住他扔進監獄。李敖和國民黨保持著對立，也似乎是國民黨成就著李敖。

可是隨著歲月變遷，一個政黨的影響力江河日下，人們越來越八卦，於是李敖和胡茵夢的往事又成了閑聊的談資，而且呈現愈演愈烈的味道，每每需要用時便不時發發感嘆評論，在社會、娛樂版成為主流的今天也不失一個曝光度。或許愛情故事就需要霸王和虞姬這樣的戛然而止，不然總會像電視連續劇般情節曲折，硬生生把喜劇、悲劇演成鬧劇。

當八卦成為焦點，不知是不是悲哀？李敖坐牢，卻從未看到意志消沉，反而越挫越勇。陳文茜講：「現在的人，對那樣的一個年代裡李敖經歷的事情很難感同身受。」是的，現在的讀者很難靜下心來閱讀李敖的文章，很難在他的激昂文字里快意江湖。畢竟屬於李敖的「江湖」漸行漸遠，而這些是李敖在意的，他始終願意當「鬥士」。無論李敖身處何方，始終笑對人生，始終獨自攀爬著事業的高峰。

有些人渴望被世界所了解，但是這個世界又註定不能夠了解他。當他的風流情史搭上明星，便成了八卦新聞。於是他像明星一樣被關心，但是人們在關心明星八卦之外會關心他的思想嗎？他的政論被政客所了解，政客或許偶爾需要像他這樣的人士，但政客會對他的個人生活和所需感興趣嗎？他的歷史文章被學者所了解，但是學者又會在乎他個性鮮明的政治見解嗎？所以他註定孤獨。他總是渴望被了解，但是結局都是一樣的。脫離了時代，脫離了台灣背景，李敖已經被讀不懂。時代已過去，讀者已老去。

我們自己何嘗不是如此？總是在整個世界面前展現著自己的多面性，但又有幾個人能完整地被理解和包容呢？我們也總是有選擇地去了解他人、理解世界，又有多少人真正走出自我、無條件地擁抱世界？

以《北京法源寺》里的一段話作為結束。說出這樣話的李敖值得點贊。

「這就是祖國、這就是群眾。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黑暗時代，他們在看我們流血，我們成功，他們會鼓掌參與者；我們失敗，他們會袖手旁觀。我們來救他們，他們不能自救，如今又眼睜睜看著我們亦無以自救。在他們眼中，我們是失敗者。但是，他們不知道失敗者其實也蠻痛快，因為失敗的終點，也就是另一場勝利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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