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學至心學的轉向
宋明儒學從理學至心學的轉向,類似於西方哲學自黑格爾(1770—1831德國)後由理性主義至存在主義的轉向。以王陽明(1472—1529)為代表的心學反對以朱熹(1130—1200)為代表的理學,究其根本原因,是不贊同心與物的分離,主與客的對立,知與行的脫節,此二元對立的模式並不能體證到心的本質或者說是宇宙萬物的真理。
西方近代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1905—1980法國)曾提出,人的一般意識是一種位置性意識,即預設了主體對於對象的二元對立的認識,而心理、情感、情緒等作為原初意識,並沒有把自己當作認識的對象,所以自我體驗不是位置性的,他強調情感體驗的原初性,這就很像《中庸》中所說的:「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而儒家所說的「中」即是生命的本質,此「中」若從薩特的角度去理解,並非是認識論意義上的本體,而是情感情緒的本體。實則從佛教來看無論是認知的知亦或是感知的知都是心之作用,用皆不離其本。康德(1724—1804德國)將理性一分為二,分為邏輯理性和實踐理性,此正對應於儒家所言的「見聞之知」和「德性之知」。當老師教導學生什麼是「孝」時屬於見聞之知,當學生用心去踐行「孝」時屬於德行之知,故費希特(1762--1814德國)也認為真正的自我是將邏輯理性和實踐理性融為一體。王陽明並不反對朱子的格物致知,反對的是格物致知的二元對立性,將邏輯理性與實踐理性分開,這就造成了讀書人只注重辭章訓詁而忽略了修身養性,或更可笑的是讀的是聖賢書安得卻是功名利祿之心,故王陽明一再強調知行合一。用克爾凱郭爾(1813—1855丹麥)的話說,就是「對我為真的真理」,如果你讀了孔子的仁義之理而不去實踐,它就表示對你不真,故邏輯理性必然要和實踐理性相聯繫,這樣看來朱子的理學走向王陽明的心學恰是宋明儒學的成熟,心學並不完全否定理學,而是修正、完善並真正的繼承傳統精神。故心學的知行合一併不是眉毛鬍子一把抓的混在一起,而是運用邏輯理性獲得知識後,再將知識與生命通過實踐印證在一起,從而將知識轉化為生命真實的智慧,此是心學之要領。關於王陽明對於心即理的說明,如《傳習錄》中云:
(1)「愛問:知止而後有定,朱子以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與先生之說相戾。先生(陽明)曰:於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卻是義外也,至善者心之本體,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處便是。然亦未嘗離卻事物。」(心物無二)
(2)「愛問:至善只求諸心,恐於天下事理有不能盡。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愛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間有許多道理在,恐亦不可不察。先生嘆曰:此說之蔽久矣,豈一語所能悟!今姑就所問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個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個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去民上求個信與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如心無私慾之蔽即是天理,不須外面添一分。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事父即是孝,發之事君便是忠,發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只此心去人慾存天理上用功便是。」(心理無二)
王陽明主張心與理的不可分割性,不再強調知識概念,而是注重內心體驗,主張精神活動優於知識性活動,強調直覺不強調分析,強調行動不強調知解等,此非標新立異之舉,而是有其傳統精神關注其內。儒家聖人孔子曾說宰予是朽木不可雕也,並不是指宰予愚笨,而是其巧言好辯卻無有實踐的精神,將知與行一分為二。對於傳統的古禮「三年之喪」,宰予認為「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孔子就反問其心可安?宰予坦然回答「安」。孔子正是要在安與不安處來指點「仁」之內涵,此即注重內心真實的體驗,當然孔子對於宰予說的「安」很失望,轉身出門便道:「宰予不仁也」。儒家雖也重視外在的禮教,然禮儀三百、威儀三千是完全基於人性而設立,故外在的事理最終都要回歸至道德的主體,中國人尊孔子為聖,正是因為其為「鬱郁乎周文」注入了精神核心「仁」,此「仁」即是孟子說的人人性善之仁,故先秦的儒家通過孔子、孟子使得道德主體挺立起來,為中國文化開闢了價值之源,而此源即是我們的心之體,此即是王陽明說的本心、也是孟子說的性善、孔子說的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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