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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族葬禮互助與生命體驗

彝族葬禮互助與生命體驗

by陶陶

(圖片來源於網路)

正月中旬,我媽媽一邊的一個親戚去世,在名叫水磨的一個彝族小村落,是媽媽嫁出來的地方。雖然是親戚,但我對這位逝去的親戚沒有丁點容貌的概念,或許之前我就從未見過他,所以得知這樣的消息,我的心倒算得平靜。媽媽就神傷了,得知這個消息的她眼神頓時暗淡下去,嘴裡和我追憶著這位逝去大爹的各種好和對他逝去的難過。從媽媽那兒,我才建構起一個我從未見過面,也從未當面叫過他一聲「大爹」的他:他去世時才59歲,按彝族人的年齡演算法,勉強能湊足61歲,也算六十齣頭的老年,但不管怎樣,也無法抹去他正當年紀去世的傷痛。他無兒無女,老婆前三年去世,就因為沒從老婆去世的痛苦中走出來,終日飲酒,甚至拿酒當飯食,去世前一久,被檢查出肝癌晚期,這個消息家人沒讓他知道,在醫院裡,他還和家人說道:「等我出院了,我要······」聽得在場的人趕緊轉過身擦去要崩塌的眼淚。媽媽說,這次她要回去一趟,正好也幾年沒有回去了。我正值假期,也想陪媽媽一塊回去。雖然我是彝族,但長這麼大,還未真正親歷一場彝族人的葬禮,此行,我也正好可以感受一下,作為自己身份的文化是什麼樣的。

下了車,我們離村還有3公里的路,我們決定走路進去,也想用腳步丈量和觸摸媽媽的這片故土,於我印象中時而隱隱約約時而又依稀可見的地方。這片地方於媽媽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媽媽一路和我聊天:「看,前面那個小山包就是你外公家的祖墳,是當時最好的墳墓,可惜被破壞了;以前呀,一到冬天路邊滴水的地方全是一縷縷的冰棍,現在冰沒有了,山裡的水也少了很多;以前很小的時候吶,每逢趕街天,我們村裡的幾個小玩伴就是坐在村前的這塊石頭上,等待大人的歸來,扎頭繩一類的,總是欣喜;或者一早起來的時候,我們也會來這玩一會,因為這兒的太陽總是最先照到,稍大一些的時候,我和你外婆就是沿著這樣路,背著大蒜、洋芋、麻線到三十公里外的地方去賣。」聽著媽媽的話,我又建構起媽媽的少年時代,少年時代的美好回憶,總是伴隨著,給了此刻有了皺紋、有了白髮的媽媽的活潑和孩子的氣息。我想,媽媽對這片故土應該也是愈來愈陌生的,陌生得我們成了外人,手裡一直拎著對付村裡狗的棍子,但凡村裡的人,或者周邊村落來這的人,是從來不需要拿棍子的,狗自然待他們為村裡的一員。

狗都能對村裡村外人有個區分,足見村落的小,我的印象里,我也能數出就十來戶人家。而媽媽,離開村莊這麼多年,怎樣對付狗的能力也散失了,唯獨寄希望於手裡的棍棒,快到村口,我們便高度防備起來,停止了說話,也恨不得踮起腳尖來走路。到了村裡,更是緊緊的拿著手裡的武器,直到一個人用彝語對媽媽說:「沒事沒事,村裡的狗現在不咬人了」,我們才如釋重負的扔掉了棍棒。

我們進村之前,爸爸打來電話叮囑記得買香和紙,一到葬禮人家,得先到棺材面前燒香燒紙,還有磕頭。我這才明白,我們即將趕赴一場嚴肅的儀式,忙不迭去買了香紙。參加葬禮不是簡單的親戚的到場和與主人家的陪伴。到了村莊,我們直接到了葬禮的人家,媽媽較少親逢這樣的場面,大概也忘了葬禮的習俗,平時但凡媽媽這邊親戚的婚喪嫁娶,也是爸爸張羅得多。葬禮人家院落里,屋檐下,都是人,也就是這樣的場合,得以聚攏各路親戚和周邊四村八寨的人們。人們都是自願到來,而不是主人家的親自登門告知。雖然是小村落,但一個人去世的消息總是以最快的速度奔走相告。相隔十多公里的爸爸的漢族村莊,有人去世,家裡的長子需要披麻戴孝,親自到每戶人家的門前磕頭告知死者的信息,一一磕過頭的人家才會聚攏到葬禮現場。而又在相距三十公里的石羊小鎮上,死訊是通過街頭結尾張貼訃告的形式出現的,人們看到,願意來的就自願隴場,張貼訃告也成為大理、昆明等城市採用的方式。我目測了一下,來參加葬禮的人們有男人、女人、壯年、老人和小孩,即不分性別和年齡,而在爸爸的漢族村落,長輩一般不出場晚輩的葬禮,孩子也不會在葬禮中出現,而性別構成上,男人多於女人。死者訊息的傳播方式和聚攏葬禮參加人員的方式,體現明顯的區域特色和民族特色。這讓我不敢說,我親歷的是彝族人的葬禮,而只敢說,我親歷的是水磨村彝族的葬禮。

院落里,最顯眼的是死者的棺材,在當地,棺材是置於屋外的而非屋內。棺材上方是用特有的樹枝搭建起來的青蓬。棺材一邊是披麻戴孝的死者的晚輩,約20多人,嫁進來的、招進來的,一律在此行列。一邊是來者燒紙火處,供有一堆食物,一堆燃燒的還被燃燒的香紙火。我們進院有專門問了下禮節,確認無誤後才在棺材前燒了香紙,磕了頭,禮畢,一旁披麻戴孝的隊伍步調一致地給我們回磕了一個頭。接下來,我們被引領到堂屋裡,堂屋裡主要坐著死者的同輩和長輩。死者大爹的媽媽,已近80歲,見我們,已經泣不成聲,我想,到場的每一個人都是主人家需要的,幫忙之需要、傾訴之需要、陪伴之需要。

在一個小村落,於一個沒有太多複雜社會網路的家庭來說,葬禮有三百多人,且逝者沒有後代,我有感於這麼多人的聚集。葬禮於「關係」的維繫,比婚禮,比一般的宴請都要更加的重要。葬禮的盡量到場和幫忙,是當地鄉村社會「關係」維繫的最好例證。在當地,葬禮一類的事情,不是僅僅有錢就可以全部辦理好的,這裡,沒有負責挖墳地、抬棺材的專業化人員,這些人都出自前來的壯年。到場的每個人,總不會閑著,總會在葬禮中,找到自己可以幫忙的。壯年的幫忙做各種法事和抬棺材之類的體力活;婦女們在廚房裡進進出出,幫忙做飯食;小孩子也會跟在媽媽身後幫忙著;年長者則坐在主人家旁邊,以緩解主人的悲痛。當地人的理解中,人情的你來我去,人與人之間的互為幫忙,是必不可少的。正如有人告訴我的「你現在不隴場幫忙,等你死後也是不會有人願意來幫忙的,這樣的悲慘誰都怕」。到場之人,雖然是「不請自來」,但其背後有一套觀念與慣習的約束力。主人家有這麼多人前來幫忙,也是平日里主人家會做人、打點得好的寫照。

葬禮包含了鄰里之間的互幫互助,正是互助機制的運作,才得以順利完成葬禮的全部過程。葬禮也是凝聚人心,聚合村莊凝聚力的時刻,在葬禮的過程前後,整個互助機制被激活和被調動。這樣的互助,形成一個人的去世,不止是一家人的事情,更是全村的事情。媽媽小時候經歷過的葬禮,村裡的每戶人家都要背來柴火、米、蔬菜等,以供葬禮的飯食之用。現在在沿襲舊俗的基礎上發生了變化,村裡的每戶以人頭數湊份子錢給主人家,用於買香、紙、炮仗錢,拼湊的數額不多,一個五口之家湊了18元的費用。除外,村裡的每家均會蒸好一鍋飯,做好幾個粑粑,在抬棺材之前呈列出來,作為死者在去指路經里的地點,行程上的乾糧。這些由村裡人拼湊的錢和物品,到了葬禮結束會清算,剩餘的部分再添上主人家的一些東西,又平均分發給每一戶人家。整個葬禮,主人家不需要特意安排,主人家也不需要很辛苦,活都由前來的人們來分擔。

除了葬禮中互助機制的呈現,對我的觸動還是其中呈現的當地的生命觀。除一般葬禮的悲痛氛圍外,我更願意將當地的葬禮比喻為「遊戲的儀式」,其中還有濃烈的地方宗教感。人去世之後,主人家就會請來畢摩為死者舉行儀式,過去為期三天三夜,現在是24個小時,24個小時過後,就可以發送,因此不需要選定具體的發送時刻。24小時里的儀式是不會間斷的。吹喇叭、敲鑼打鼓的兩班人馬輪流上陣,主人家徹夜不休息,前來聚集的人也不休息,和白天的人的數量並無二致。死者的靈魂需要徹夜陪伴。關於靈魂,我在既有的彝族研究里得知,彝族人認為死者的靈魂有三個:一個在家屋、一個在墓地、一個在指路經的終點。這點與我在葬禮的觀察是一致的。人死後,畢摩會刻一個小木人,作為死者的化身,置於主人的家中,這個木人也成了逢年過節,家人祭拜的對象。在儀式過程中,畢摩會念指路經,欲讓死者跟隨念的地名,找到祖先來時的路。儀式不僅是畢摩的儀式,更是全村壯年男子參與的儀式。儀式中無一例外的沒有女人,全是壯年難以,有十多個,他們配合畢摩,成為儀式的表演者,他們一會是死者的化身,到廚房找飯吃、找酒喝,象徵有了酒食的死者可以安心上路;他們一會是驅趕村落因人的去世產生的一切惡的角色,他們在主人家進進出出,跳著舞著,象徵因人去世帶來的不好的東西不要影響到村落的前程;在發喪之前,參加葬禮的每一個人必須穿過由這群男人搭建起來的橋,以這樣的儀式,讓人們從一個人的去世的顛覆感中掙脫出來。喇叭配合儀式的各個環節,除發喪時候的調子外,其他調子也會用於婚禮等場合,從調子氛圍來看,葬禮並非自始至終都是營建極度的悲傷。而是到了發喪前,悲傷的調子才出現,這時,家人和在場的人竟是悲傷的眼淚和哀嚎,一些婦女也跟隨調子,以唱調的方式表達死者一路走好。

一場彝族的葬禮,背後是當地人通過互助的方式,將這巨大的震顫解除的過程。於每個人,也是一場生命的體驗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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