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鄉行之二:鄉親
天邊已漸漸地發出了亮光,寬闊的高速公路兩邊,遠處起伏的山巒清晰可見。
愛人坐車裡同我講,過去和父母從長沙到寧鄉要乘公共汽車,路面高低不平,繞山而行,需要兩個多小時才能到達。
現在我們不到四十分鐘進入了寧鄉縣城。
住在寧鄉縣城的順哥把我們接到家中,順嫂、侄兒、侄媳已做好早餐。
居住縣城已經七十多歲的堂姐癸一,也在順哥家等我們。
癸一姐見到岳母緊緊拉住雙手不肯放開,兩位頭髮花白的老人淚如雨下,站在那裡說這問那。
在大家的催促下,吃完早飯我們便乘車前住東湖塘鎮麻山廟嘴上岳父家。
路上愛人興緻勃勃地給我和兒子講,她當年回老家時的情景:
「南方的房子與東北不同,雖然也是用泥巴和茅草建的,但舉架高,寬敞,房間分得很細,數間卧房,堂屋、廚房、米穀屋、油房、就連牛、豬也在屋裡。燒飯的灶台很高,玩捉迷藏時,弟弟就鑽進灶膛。後邊還有兩個水塘,我經常到那裡玩耍,現在到那裡我也能認出來。」
然而,當我們走了一段窄小的農間小路,停在一片小樓群前,看到在那等候的親人時,愛人驚訝地說:「變了」!
我們的到來,使廟嘴上幾戶人家活躍起來。
現住在廟嘴上的修九和齊十堂哥、住在外村的堂姐秀連、妹妹秀明及他們的子女都來了,住在左鄰右舍的鄉親們也來了。
想念故鄉歸來的親人,與盼望團聚的親人。此時此刻相擁在一起,那滿目的淚水就是思念的傾訴,那緊貼的心就是血脈的相連。
鄉親們看到這種場景,站在那一直注視著我們,也不禁落下了激動的淚水,直到我們與家人走進家門,才戀戀不捨地離去。
大家坐在屋外的空地上,相互噓寒問暖,回憶過去的往事,談論現在的變遷;一會兒這個侄兒過來倒水,一會兒那個侄媳送來水果;幾個孫輩的小孩兒,圍著我們跑來跑去,不時地在你這靠靠,又到他那靠靠。
真是其樂融融一家親。
還是岳母說得好:「國富民安,如果沒有新中國,沒有改革開放,那有我們現在的幸福生活?」
齊十哥、修九哥指著眼前的新房子說:「是啊,你們看看,這就是給我們兒子蓋的新樓。」
兩座白色瓷磚罩面的三層樓房拔地而起,室內擺放著現代化的傢俱、電器,這是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
有趣的是,在高大的樓房邊還緊連著幾間舊茅草房。我問兩位哥哥:「怎麼不拆掉?」他們說:「住不慣樓房,還是住老屋習慣。」
這一新一舊,一高一低的反差,不正是改革開放給農村帶來變化的證明嗎?這懸殊的對比,也反襯了兩代人不同的思想觀念。
愛人領著我和兒子,看了老屋擺放的帶有湖南特色的傢俱、用具,又帶我們到了後院的菜園,有的蔬菜在東北從來沒有見過,印象中花盆栽種的朝天椒在這裡遍地皆是,一人來高結滿了紅黃綠的小辣椒,遠看就像盛開的花朵。
寬闊的池塘後邊是一片高大的樹林,走出樹林是一片金黃的稻田,好一派秀美的江南田園風光。
齊十哥和家人忙裡忙外,為我們準備了豐盛地道湖南風味的午餐。
我提議:「把第一杯灑倒給九泉之下的岳父,我們代表您回家看見了家鄉的親人,他們一切都好,您就放心地走吧!」大家一同把酒灑在了地上。
才知哥說:「提起九叔(岳父大排行老九)是我們全家的驕傲。他從小就秉直聰穎,聽我父親說,他只讀了一年小學,因為家境貧困輟學在家務農,幫助大人在家幹活,後來稍大一點就給人家打短工, 賣過豆腐、榨油、修粵漢鐵路等苦工。
直到18歲那年為躲避抓壯丁,(當時如果是中學生就可不去,為了逃避服兵役,爺爺、奶奶才同意他上學。但必須要從高小開始。)從此,他就上了寧鄉靳江高小五學期制班。
因他年齡較大,接受能力強,學習又刻苦,每次期中、期末考試都名列榜首,所以頻頻跳級,讀了兩年就直接插入了湘鄉春元中學初中班。
癸姐說:「是呀,那時家境也沒有好轉,但全家人看他學習那樣刻苦,成績又好,都積極支持九叔。爺爺、奶奶、我爸、大伯辛苦勞動,平時省吃儉用,還向人家借錢供九叔讀書。
九叔也從高中起所有假期都在做家教,加上由於學習優秀得到獎學金也多,就這樣,考取並讀完湖南大學。家裡人感很光榮,那時候一家出個大學生,人家是很羨慕的。」
聽著他們的訴說,我彷彿又看到了岳父親坐在辦公桌前孜孜不倦讀書的情景。
岳父離休後,我把他們接到我家,我的父母住在一樓,他們住在二樓。
我父親是農民出身,沒有讀過書,經常在我家的門前地里,種這種那,沒有閑下來的時候。
可我岳父不同,他每天都在二樓的房間里學習,並堅持寫讀書筆記,這是他多年養成的好習慣。我書櫃里馬、恩、列、毛選集,《資治通鑒》等多種全套書籍,這幾年他都通讀了一遍,並寫了幾十萬字的讀書筆記。
我現在才知道,他那求知的慾望,是來自苦難的磨練,親人的鞭策。他這種勤學苦讀的精神,不正是我們的傳家寶嗎?
吃完午飯,我們來到祖岳父母的墳上,給兩位老人燒了紙,放了鞭炮(寧鄉的風俗)跪拜著告訴老人,我們把您們的兒子送回來了,他在外漂泊了這麼多年,現在終於可以回到您們身邊,我們知道有您們的呵護,我們做兒女的也就放心了。
爺爺、奶奶、爸爸我們走了,我還會再來!
相見難離別亦難。岳母拉拉這個人的手,又拉拉那個人的手,遲遲不願意離去,哥哥、愛人、弟弟、堂哥、堂姐,侄兒你擦著我的淚,我擦著你的淚,戀戀不捨。
在我再三的催促下才上車向寧鄉縣城駛去。
當車駛出很遠的時候,我不禁回頭望去,只見親人們還靜靜地站在那裡目送離開的我們。
無情的車可以把親人的距離拉大,但卻拉不開這血脈相連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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