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號·離山的劍，斬不斷的情
碰到打不過的人，跑得一定要快，要是跑不掉，下跪一定要快。——老頭子
壹
離山不大，說得不客氣一點，就是個大土丘，山上有兩個茅草房，房屋破舊不堪，簡直就是大歲王朝盛世下的污點，至今沒有被強拆，全靠草房主人名氣大，武功高。名氣有多大，天下聞名；武功有多高，十層樓那麼高。
皇上御筆親封：離山劍仙。至今牌匾還掛在草房中央，落滿鳥屎，在風中搖搖欲墜，大概是混得最慘的御賜之物。
「老頭子，我也不是個奢糜的人，但基本的物質追求還是有的。你好歹也是個劍仙，能不能申請朝廷撥款，重建一下這兩個破房子，江南院落，我不妄想，兩間瓦房總可以吧。」那天和師傅一起曬太陽，哦不，是吸收天地精華，我看到草房上的茅草又被狂風肆虐，我忍不住問了一次。
「你懂個屁，這叫劍仙風範，多少人學都學不來。」糟老頭永遠這麼有道理。
「老頭子，你死了之後，除了這兩間房，有沒有什麼珍貴點的遺產留給我，你不會想看到你唯一的弟子露宿街頭吧。」我隨口問道。
「你懂個屁，我留給你的是天下名望。」老頭子說這話時，臉上帶著些神秘。
「真的沒點銀兩。」
「滾。」
貳
大歲王朝的北方是朔奴王朝，朔奴人多蠻橫兇殘，江湖也帶著十足的匪氣。
那年，大歲王朝還沒有那麼繁盛。
那年，崑崙劍宗還敢放言，天下萬劍皆出崑崙。
那年，朔奴王朝出了個奇才，名叫拓跋宗，天賦驚人，自創混元功，自稱當世第一，以一己之力，將創立的混元門發展成和崑崙劍宗齊名的北方第一宗。
隨後，拓跋宗帶領混雲門十大傑出弟子，以交流武義為名，挨個挑戰大歲武林。
龍拳宗，敗北。
金刀門，敗北。
雪羽山莊，敗北。
......
凡是江湖上說得上名號的，都未能倖免，唯獨還剩下大歲武林的崑崙劍宗沒被挑戰。整個大歲武林翹首以盼，等著一個久違的勝利。
可沒想到迎來的是真正的絕望。崑崙劍宗，積威已久，劍術高絕，誰都沒想到，會敗得如此乾脆。老掌門李辭親自出戰，卻沒撐過十招，當場身亡。
崑崙劍宗，亂成一片，觀戰的大歲眾人心裡蒙上濃濃的陰影，彷彿已經看到了大歲武林日後的景象。
混元派，一時之間，氣焰滔天。
叄
當時那柄劍，離我的臉只有0.1毫米，但我沒有退，因為心系吾皇使命——侍衛頭領介紹案情時，如是說道。
老頭子第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時，就是個糟老頭的形象，灰白髮舊的麻布衫，溝壑密布的皺紋，略微佝僂的身子，這種形象，每個村子都能出十幾二十個。
手裡拿著個燒火棍，不知道從哪個村婦手裡借的，直挺挺地站在混元派返程的路上。
「哈哈哈，你們看這個老頭，本來都沒幾年活頭了，趕著投胎。」拓跋宗手下最小的徒弟看到這一幕，大笑道。
「混元派的諸位，聖上說了江湖事江湖了，才允許爾等挑戰大歲武林，但若是殺了這手無寸鐵的老伯，怕是都回不去朔奴了。」說話的是身穿玄鐵重甲的侍衛頭領。這些皇家精銳，人人身披重甲，名義上是皇帝派來引路，實則也是監視混元派的舉動。侍衛頭領不忍眼前老伯被殺，語氣雖輕，但充滿威脅。
「呵呵，大人息怒，這老頭可是拿著個鐵棒呢，不算手無寸鐵。」拓跋宗眯著眼看向老頭，說道。
「老人家，你回去吧，別在這瞎摻和了。」其中一個侍衛走上前來，向老頭子勸道。
「謝謝你呀，跟你們頭領說一下，帶著手下的人閃開點，別等下崩他一臉血。」老頭子笑呵呵地對眼前的侍衛說道。
只見侍衛一臉古怪，反身跑向頭領稟告。
低聲把話帶到，侍衛頭領上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頭上。
「那老頭害了瘋病，你也跟著一起瘋，還不趕緊把他架開。」侍衛頭領怒道。
「你懂個屁。」老頭子突然對著頭領喊道。
「唉，你個糟老頭，怎麼好人不識。」話音未落，侍衛頭領忽然瞪大了眼睛，彷彿白天見到了鬼，還是閻羅王級別的。
無窮無盡的劍，重鋒巨劍，魚腸短劍，各式各樣，漂浮在天空中，組成一個萬丈巨劍，遮天蔽日，巨劍頂端正是那個其貌不揚的燒火棍，劍鋒直指混元眾人。
「我去……快後撤！」侍衛頭領一個激靈，趕忙帶著侍衛朝遠離拓跋宗的方向撤去。
「請問閣下尊姓大名。」拓跋宗一臉凝重，意識到眼前這個老人怕是遠勝之前人物。
「老頭子就是個離山種田的，本來也沒想過來這礙事，但你們欠的債，還沒結清就想走，也未免有些過分。」
「什麼債？怎麼結？」
「死人債，用命結。」
劍挾風雲而下，天地一片失聲，良久，才有聲音傳來，聲音很遠，卻清晰入耳。
「現在賬結了。」
「什麼！」頭領一聲怒罵。
侍衛頭領擦了擦臉上的血水。
「大人，您受傷了？」身旁的侍衛驚慌道。
「還是崩了我一臉血。但是崩得好，哈哈哈哈。」頭領仰天大笑道。
肆
你問我師父為何要出手殺拓跋宗一行？自然是忠心報國，為大歲而戰！——離山劍仙首席弟子答記者問。
離山上，茅草房中，
我與老頭子坐而論道。
「老頭子，當初拓跋宗一行，到底欠得什麼債，讓你一怒殺人。」我問。
「聽說過柳月宗和崑崙劍宗嗎？」老頭子反問我。
「自然聽過，崑崙劍宗不用說，柳月宗是被江湖人戲稱『尼姑庵』的那家只收女子的門派？」我答道。
「就是那家執拗的門派，柳月宗的掌門是我的老相好，而崑崙劍宗的老不死呢，是我的小弟，現在他們都被拓跋宗打死了，這個世界上我最在乎的兩個人都被他打死了，那這個人是不是得負責。」
老頭子說出這些話時很平靜，但我卻無法用語言形容當時的震撼，就像是正在田間耕地的老農，輕描淡寫地講述他曾經當皇帝，後宮佳麗三千的故事。
我有預感，那一定是一段精彩無比的歲月，不自覺地挺起了腰背，坐直身子。
「年輕時，我遍尋天下劍術名家，只求學那天下第一劍術，成那舉世無雙的劍仙。路上遇到一男一女，最和我的脾氣，女子呢，名叫柳月兒，也就是之後柳月宗的掌門，男子呢，名叫李辭，也就是被打死的崑崙老掌教。」
「初次相見是一個冬天的夜晚，那天我在官道上趕路，碰巧天空飄起了雪，我見路邊有個廢棄的和尚廟，就趕忙拍拍身子上的雪，進了裡面。此時裡面已經有了兩隊人在烤火，第一隊就是柳月兒和李辭，另一隊看模樣應該是做藥材生意的刀客。我進去後，兩隊人都看了我一眼，幾個刀客看了我一眼沒有開口說話，徑自低頭烤火，倒是柳月兒裝模作樣地拱手，口中說著『久仰久仰』的套話，熱情地招呼我過去。沒過多久，她看到刀客們像是睡著了，就攛掇獃頭獃腦的李辭去偷酒喝。李辭那時遠沒有崑崙掌教的威嚴，像個跟屁蟲一樣追在柳月兒身邊，乖乖聽話地去偷酒，結果可想而知，那些刀客是跑老了江湖的人，怎麼可能真的睡著，只是假寐。李辭被抓了個正著，刀客一氣之下要打斷李辭的手，柳月兒嚇得大哭，我看不過，阻止了刀客，自此，我就成了他們兩口中『劍術高絕』的大哥。」
憶起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老頭子嘴角微微勾起，彷彿重新回到那個破廟中，看到了古靈精怪的柳月兒趴在李辭耳邊嘀咕，而李辭面露難色的情形。
「自那之後，柳月兒非要跟著我學劍術，李辭又一定要跟著柳月兒，我們三人就四處拜訪劍術名家，有時為了求得一招半式，往往要跋山涉水，風餐露宿，但每每學到了新的劍招，都會開心的眉飛色舞，互相分享心得。那段時間雖然奔波勞苦，我們三人劍術提升得很快，合力去挑土匪的莊子，幫著官兵擒賊，有時還會接一些走鏢的任務，賺些盤纏。幾個合得來的年輕人聚在一起，苦得也能變成快樂的，何況學劍對我來說本來就是快樂無比的事。」
提到快意處，老頭子臉上神采飛揚，帶著我從未見過的興奮和激動。
「慢慢地我發現我的劍術到了瓶頸，那時我早已發現柳月兒對我暗生情愫，李辭自然也發覺了這點，雖然失落，卻沒說什麼。那天剛在一個村落完成了任務，我們就像村民借來些鍋碗，自己炒菜吃，柳月兒則負責拿著燒火棍往鍋下擺弄柴火，我一邊煮菜一邊向他們講明想要自己一個人去北地找尋傳說中的劍仙。據說劍仙有萬物皆可為劍的劍術，那年北地正在戰亂，所以我不準備帶著他們一起去。他們看出了我眼中的決絕，也明白我的脾氣，所以都沒有勸我，那頓飯成了我們此生最後一次一起吃飯。臨走之前柳月兒把燒火棍扔給我，對我說，不是可以萬物皆可為劍嗎？那學成之後就用這個燒火棍演一遍給她看，可惜她最終都沒有機會看到。」
老頭子說到這裡，帶著點遺憾。
「後來，李辭入了崑崙，柳月兒成立了柳月宗，一生未嫁。而我皇天不負有心人，果然找到了北地劍仙，他也願意傳我萬物為劍的劍術，我卻學不會，因為這招劍式名叫極情劍，極於情者極於劍，除了招式，使劍的人必須心中有極為強烈的悲傷，蓄而不發，待到情緒達到極點，方可連同招式一起使出。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此生只用過一次，就是在柳月兒和李辭都被拓跋宗殺死後，我悲痛至極，若柳月兒和李辭在天有靈，看到我用燒火棍使得那一劍，不知會不會原諒我。」
故事說完，老頭子苦笑了兩聲，嘆道：「學劍第一天，劍堂的師傅就教我，劍出無悔，我也一直相信自己永遠不會為出劍後悔，沒想到這普天第一劍我出了，卻儘是悔意。」
伍
第一條：離山弟子謹記，在老婆和劍之間選擇時，永遠選老婆。——《離山弟子條例》
老頭子最終也沒有教我極情劍，老頭子說學劍用劍，應該是快樂的，但想要使出極情劍卻必須充滿著痛苦，這樣的劍式即使它是天下第一，不學也罷。
天下第一劍術自此失傳，世人都說離山沒落了。
但只有我知道，老頭子一定在天上笑罵。
「你們懂個屁。」
TAG:故事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