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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代移居美國的華人,過得可幸福?

在《麥克白》第五幕第五場,麥克白說「人生如痴人說夢,充滿著喧嘩與騷動」。由此,1928年,福克納從他鐘情的「南方故事」里挑選出「康普生」一家,記錄他們的《喧嘩與騷動》。應該說,《在南方》並不是局限於寫美國南部風情及生活於此的華人故事,而是張惠雯居住在休斯敦時的一種人生審視。小說既傳承著福克納的南方詩意,又反思20世紀70年代末赴美華人的「美國夢」,而作品新意體現於集中地展現「留學生」與「新移民」在「夢想成真」後的生活情境與心理訴求。

《在南方》

作者: 張惠雯

出版社: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出版年: 2018-2

四十年來,當「新移民」的「物質夢」已然實現,是否精神的慰藉也紛至沓來?接下來的夢想又會是什麼主題?張惠雯的「南方故事」,實質在論及這兩大議題。每一場夢,都會誕生歡樂與痛苦,並伴隨著「喧嘩與騷動」。《在南方》的現實價值是關注海外華人現時之「夢」。他們之前在追尋「美國夢」時,判斷可以暫時擱置的東西,如信仰、忠誠、情感等,現今已聚合成一場新「夢」,更是由其「難以實現」的特質而製造出不舍與不平。「如果你有幸和任何一個生活於幸福模式之家的人深談,如果你能窺見哪怕一丁點他的內心世界,你幾乎都會發現那種無法治癒的、現代的煩悶,那種揮之不去也無所寄託的欠缺與失落。」(張惠雯《關於幸福》)同時,張惠雯運用獨特的寫作策略表現這種「現代病」,即由場景激活人物再敘述故事。

《華屋》組合了多重矛盾。首先是房子的外表與肌理對峙。「牆漆、地板和樓梯的金屬雕花扶手都非常講究,看得出原來的主人相當富裕。如果不是姐妹倆為了省錢而把以前公寓里的舊傢具悉數搬進來,它幾乎會是一棟真正華麗而具有現代風格的住處。」其次是社區大環境和家庭小環境的莫名契合,它們竟都偏愛扶植心靈中孤寂的滋長。「在這樣的環境中,大家都極盡陌生人之間的禮貌,但也努力維護著自己不可侵犯的孤立權利。每棟美麗的房屋彷彿一座島,人們在自己的島上自給自足、自成一體。」第三是中國家庭觀和西方個體性的複合滲透,姐妹兩家出於各自私心放棄獨立生活重組「華屋」,清晰其中利弊可仍堅定維持下去。在這三個敘述層面,作者延續著「留學生文學」和「新移民文學」對海外「安樂鄉」生活的描繪:「這裡有的是水的聲音、風的聲音、空中交錯的枝葉碰撞摩擦等自然的聲音,卻沒有人的聲音。」同時,她也洞悉華人難以實施「斷舍離」的動機:「很難說哪一種生活更好,她只是常常懷念那種生活,但如果讓她就此離開美國,她又不情願,彷彿這裡有她的驕傲,即使這驕傲孤寂而冷清。」然後,小說又呈現海外「新生代」作家的思考視閾,惠雯剝離並提取「物質夢」新鮮感消遁後華人的選擇:靜怡不停地買衣服,因為「感到生活里快樂、新奇的東西不復存在了,害怕往後的時光將永遠如此,一成不變卻也毫不停歇地往前流逝……」「他」在拉斯維加斯尋歡,因為「有時候生活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苦、顛簸僅僅源於那麼一點兒溫暖的缺失,而他需要的就是這一點兒溫暖。」我認為,張惠雯小說已不再駐足於描寫海外華人因隔膜而孤獨、因懸浮而痛苦、因選擇而糾結,而是刻畫一種源發自不同細節的煩悶:家務瑣事抑或微妙情愫,他們誠然接受文化差異、接受生存境遇,但卻無法享有精神的鬆弛與富足。

「在他鄉」書寫在美國華文小說中顯現著不同形態。白先勇小說《安樂鄉的一日》里,依萍總要「費勁地做出一副中國人的模樣來」顯示自己與美國人的不同。「白鴿坡」是她的安樂鄉,又是她的精神牢獄。「新移民文學」表現的最終「融入」迎接著由理性評估製造的「壓抑」。查建英《節目》中F女士說「如果我們把這兩幅『日落』並排在博物館裡掛十年,你知道,就是那種安置著落地長窗陽光充足的現代博物館,結果會怎麼樣?這兩幅『日落』會變得一模一樣」。她暗示了「同化」對個性的扼殺。「40後」、「50後」美華小說創作者對於「出路」的思考,其實是基於現實生活里「留學生」和「新移民」所實施的一種自我否定,不是「我想怎麼樣」,而是「我應該怎麼樣」。「70後」作家「來去」自由常態化,他們專心描摹世界的本來面目,並揭示生活的謎與悖論。《在南方》拋開了中西比較的傳統寫作思路,具體到人物塑造,華人由從中西價值觀、文化觀的對比中確立自己的訴求,轉向只專註自我,考慮個人所需。從某種程度上說,國籍、種族、性別等原本被強調的元素已趨淡化。《歲暮》里她真正悲傷的是守不住「美麗、歡樂、活力和愛的權利」。《十年》相隔,膨脹的私慾在扼殺最珍貴的親情。雅各布披著《暮色溫柔》回鄉,希望二十年後,他的同性感情不再面對父親的「一把手槍」。《夜色》借珍妮絲與邁克爾的戀愛受阻,批判了華人對黑人的種族歧視。晚宴的《歡樂》催化了「我」的落寞,「我」終於了解到母親對於「我」的重大意義,「她」是「我」的他者,「我」通過「她」,才得以辨別出真實自己。我推測,小說集貫穿著一條主線,惠雯通過勾勒和解析相異的心理世界,持續地追尋幸福的含義:真正的幸福不是言語的、不是形式的、不是儀式的、不是物質的,「是自由、躍動、漂移不定而又揮灑自如的,它是既堅固又柔軟的。」哈金的詩巧合地實施著闡釋:「別再談為自由而犧牲生命了,千萬不要放棄那位歡悅的女人。跟她去吧,不管去哪裡——深圳、長春、雅加達、曼谷。自由和愛情,都是為了活得更幸福。」(哈金《哈金新詩選》)

那麼,小說探究「幸福」的價值是什麼?從《在南方》里浮現出的是「希望」。雖然「休斯敦的冬天更像秋天,晴朗的日子美麗明凈,雨天則灰暗陰鬱。稀稀落落的雨聲把白天和夜晚連成一片,令人昏沉,整個城市像被這雨聲掏空了,淪為一個廢墟般的荒涼地方。但雨緩緩消歇的那段時間卻很美,陰暗會慢慢收斂去某個地方,比晴朗更純凈的光線會釋放出來,讓街道、植物都透出一種重生版的光澤。」而在南方鄉村,「一些灰白的、邊緣泛著紫色的雲朵流散在天空中,雨後的小路微微發亮……房前房後種滿了任性生長的美麗植物。」生活的場域如同鑲嵌入凡·高《麥田裡的絲柏樹》,滾動的雲、張揚的樹,蓄勢著蓬勃的生命力。「他」的幸福是母親的陪伴(《歡樂》)、父親的幸福是女兒的信任(《夜色》)、雅各布的幸福是家庭的接納(《暮色溫柔》)、而「她」的幸福是在尋找幸福的路上有一個旅伴(《旅途》)。因而,我推斷,惠雯在每一個故事裡設下的「彩蛋」是相信未來。

文|唐山

本文刊載於20180403《北京青年報》B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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