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夏日肖像
很高興認識你
如果，你覺得小窩的內容還不錯的話，請將你認為最有價值、或者最具新意的文章分享出去，讓更多的人了解我們。也讓我們更加有動力！你的每一個關注，都是我們努力的理由！
01
我
如果非要給如今的一眾年輕作家下一個定義的話，我認為他們就是那些緊緊攥住手中僅有的文采，自大傲嬌，企圖用筆當武器但最終卻將筆當做掃帚的人。但這句話或許有些不對，因為掃帚有時當然也可以變成武器。可是年輕作家們最擅長的無疑是用掃帚掃去他們自認為的庸俗與市儈，儘管這些在他人眼中不是房中的灰塵而是結結實實的地板。
這或許是我沒有從事寫作而開始繪畫的原因。「寫作和繪畫其實差不多，意境深些，都會被人當成精神分裂患者,要讓人懂其實很困難。」告訴我這句話的是我的美術老師Marry。這個擁有惡俗英文名的美女老師在端詳完我的第三張畫後給出了如上的結論。但那幅畫確實是我比較滿意的作品了，除了一個裸體女人在星空的背景下跳小蘋果之外，我實在搞不懂這幅畫到底還有什麼難懂的地方。
我知道Marry一直在容忍我。雖然她總是裝作一副專業的樣子對我的畫評頭論足，但我能感受到她語氣中越來越濃厚的不耐煩。終於有一天，在我將畫作中希特勒手上揮舞的納粹旗改為卡通圖案內褲的時候，她幾乎要哭出來地對我說：求求你，去畫人物肖像吧。
教人物肖像的是一個叫Frank的男教師。這年頭似乎連鬼都有個英文名，好像沒個英文名字陰曹地府都不收。Frank板著一張臉裝作不苟言笑，我只好給他個面子變得老老實實。兩個男人的課堂毫無生趣可言，我只能對著灰白的石膏反覆無聊地練習，就這樣一直熬到了暑假。
這時候Frank突然對我說，暑假到了，給你布置個作業唄。
我楞了一下，抬起頭看見Frank似笑非笑的表情，吐吐舌頭說，隨你便。
Frank給我的任務是：在暑假的時候，完成四幅身邊的人的肖像。
「因為我很好奇像你這樣的人，身邊的朋友都是什麼樣子的。」Frank向我解釋道。
02
張錦亭
張錦亭正在QQ上搜「附近的人」，雙眼聚焦到一個帥氣的頭像上的時候，接到了現任男朋友的電話。
「分手吧。」他說。
「怎麼，終於和你的老婆離婚了？」她尖聲大笑，對方掛掉了電話。
接著她點開那個帥氣頭像的資料，順便給了他個「贊」。
「你好。」她向他打招呼。
「你好呀。」他回應。
「你無聊嗎？」她問他。
「還好吧，你呢？」
「當然無聊啦，剛剛才跟男朋友分的手。」
「哦？怎麼分的？」
「他有了新歡唄。我早就知道了，那時和他提分手他說不急，要先等他和老婆離了婚之後再提分手，畢竟事情要一步一步來，不是嗎？」
對方沒有再回她。她覺得帥氣頭像已經把她拉入了黑名單。她只得無所謂地笑笑。
此刻是晚上七點整。黑夜降下來，街燈漸次亮起，整座城市變得浮誇。妖嬈的雌性動物們憑藉著旺盛的荷爾蒙開始了一天的狩獵。張錦亭盛裝奔赴自己的夜場。
是大學生自發組織的交友party。她趕到的時候大家已經high起來了。兩個閨蜜伸出鋼爪般的手將她抓到了沙發上。她們邊喝酒邊自拍，嘗試了各種角度。但45度永遠是最美的。
閨蜜問她要不要去參加扒皮大會，她奇怪這不是交友party嗎，這麼想著便問了出來。
「今年的主辦方有點奇葩。他說總是交友沒什麼意思，他比較喜歡看別人撕逼。」朋友解釋。
張錦亭見識過許多掛羊頭賣狗肉的party,但沒見過這種與主題背道而馳的。她沒由來的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帶著兩個閨蜜一起去報了名。
身旁不斷有雄性動物循著荷爾蒙的氣息湊了過來，但都被她婉言拒絕了。九點鐘。她被兩個閨蜜拉著去了會場，其實就是個大圓沙發。眾人圍坐。一個主持人模樣的人首先慷慨了一番，大意是叫她們依次說說自己最厭惡的一類人。
但這其實是主辦發為某部狗血電視劇做的調查。劇中的女主角必需具備永遠都不會被人討厭的性格。大會開展到一半的時候，這位擁有崇高人格的女主變成了一個不會說髒話不會生氣甚至不會交配，然而卻能夠洞察人心的超能力者。
輪到坐在她對面的一個女孩了。那位女孩看樣子極為正派，真搞不懂她為什麼會來這種地方。她滿臉嚴肅地站起來問她們：你們認識校內網上的張錦亭吧？
眾人點頭，包括張錦亭自己。
於是大家議論開了。有人說張錦亭是個奇怪的人，從不在網上公開曬自拍；有人說張錦亭有可能是個醜女，真不知道她是怎麼紅的；還有人說她和張錦亭一起吃過飯，發現她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但那人張錦亭確實不認識。
這時那個嚴肅女說話了，你們都不知道她吧？她就是一個婊！她在網上勾搭別人家的老公，害得別人妻離子散。我真搞不懂學校為什麼沒把她開除！她既虛榮又做作，明明家裡沒什麼錢，還整天裝大款到處瞎搞!我生平最恨這樣的人！
張錦亭使勁按住坐在身旁準備爆發的閨蜜，然後單獨轉身離開。
為什麼不去和她爭辯呢？難道她說的都有道理嗎？張錦亭迅速地躲進洗手間，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她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內心的絕望漸漸地盪開，在她不羈的一生中，從沒有這麼難過的時刻。她不是個懦弱的人啊，那今天是怎麼了？
她只好將錯全部歸結於該死的酒精，並且告訴閨蜜說自己真的沒事的不要緊。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打開手機收到了兩條信息。
一條是彭魏旻發來的，請她為自己的肖像作業提供一張自拍。
另一條來自一個帥氣的頭像。
「哦，那你需不需要安慰？」
03
陸森然
陸森然坐在公車上，看見對面逆行車道的站台邊站著張錦亭，她的新任小男朋友在她的後面。而之所以知道那人是他的小男友，是因為他們正在接吻。
他對眼前這幅畫面嗤之以鼻。錢鍾書說，哪有什麼愛情，那分明就是生殖衝動。沒錯，生殖衝動。
陸森然是接到彭魏旻電話後拒絕發自拍的第一人。「我寧願坐車到你那裡來，也不願意你將我的臉糟蹋了。」他如是說。
彭魏旻穿著短袖在站台邊等他。他們一起進了彭租住的房間。途中彭魏旻向他抱怨他的美術老師Marry,說這個人連黃金分割都不懂還跑去當美術老師。陸森然不甘落後地向他抱怨自己最近看過的幾本書，《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就像一個喝醉了酒的瘋子胡言亂語，《百年孤獨》看得他只想打盹。
他們來到彭魏旻的畫室，畫架上架著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畫。那上面有一個類似於星球的球體，上面開滿了花。
「小王子？」陸森然指著畫問彭魏旻。
「對，不過這不是小王子到過的任何一顆星球。」
「那這是顆什麼星球呢？」
「我叫它靜止星球。我們永遠都只看得到它開滿鮮花的正面，而屍骨遍野的背面從來也看不到，但它又是這幅畫里真實存在的。我一直不知道該怎樣表達。」
彭魏旻給陸森然搬了一張凳子，示意他坐下。然後他在他對面豎起了畫架。
「開始了。」他說。
過了三分鐘。
「你還找人畫肖像嗎？」陸森然問他。
「當然了。對了，你的那本書出版了嗎？」
「快了快了。」
「哼，就你還出書，該不會自費的吧？」半開玩笑似的。
「放屁！你別瞎說！」
一段沉默。
「余華的《活著》你看過嗎？」彭魏旻首先打破了尷尬。
「當然啦。我很喜歡裡面的孫少平。」
「那是《平凡的世界》。」
「《城南舊事》呢？」
「林海音寫的吧，我看了還不錯。」
「你只是記得作者名字根本沒看過吧，這本書小學生都看過。」
彭魏旻正在勾勒細節，沒注意到陸森然的臉漸漸漲紅。
二十分鐘後。
「好了！」彭魏旻宣布。
陸森然立刻跑到畫板面前，仔細端詳。
「還不錯。」他誇獎道。
彭魏旻將手搭在陸森然的肩上，得意地說道：「走，我去給你看看我的其他傑作。」
畫室里果真掛著一幅肖像，陸森然覺得有些眼熟。
「這人是誰？」
「你猜猜？」
「我瞧著怎麼像張錦亭？」
「就是她。」
可是畫中的張錦亭鼻子明顯被誇大了，眼睛也小了一號。顯然是被醜化了。
陸森然不解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是和張錦亭挺談的來的嗎？」
彭魏旻開玩笑似的說：「哪裡，我只是看不慣她的作風，前幾天我還叫朱翔紫讓她在交友party上出了糗，可是我這是為她好啊。」
「朱翔紫？」
「就是追我的那一個。」
陸森然打量著眼前的人：「你其實討厭張錦亭吧，為什麼還要和她聯繫呢？」
「不為什麼。捉弄她吧。」
陸森然覺得彭魏旻就像他的畫一樣讓人難以琢磨。
當他即將要告別的時候，彭魏旻拉住他，壓低聲音像是要告訴他秘密似的：
「我告訴你哦，我討厭的人都會變醜。」
04
朱翔紫
如果世界上要舉行好學生評比大賽，那朱翔紫絕對可以代表中國隊勇奪桂冠。
這麼說吧，她上台競選班長的口號似乎從來沒有變，從「我有兩年的管理經驗」到「我有五年的管理經驗」再到最後駭人的「我有十二年的管理經驗」，搞得最初班上的人以為她是什麼家族集團的接班人。
但與輝煌相對應的，是她的童年與青春的不快樂。
在她逐漸從女孩變為少女的時候，發現同齡女生的身邊或多或少都圍繞著幾個男生。不，不一定是男朋友，就算是開玩笑也好、捉弄也好，可是她總是孤單一人。
她也曾經好奇地問過班上的那幫混小子，我很討厭嗎？為什麼你們都不和我玩？
而他們給的答案是：她太優秀了，他們不敢和她玩。
至此朱翔紫明白了一個道理：做人不要太優秀，否則會顯得不合群。就算你很優秀，也要盡量裝作不優秀。因為在你還不能夠優秀到創造一個新團體的時候，你只能試圖融入一個不太優秀的群體。
上大學之後，朱翔紫明白了這一點。她學著去接受一些新事物。也學著與身旁的人相處。她學著去彈吉他，並且開始看以前絕對不會碰的樂理書。
也許是有特別的天賦吧，她學吉他特別快。套用她高中老師的話說，你連數學卷子都打敗了，還有什麼打不敗的。但這句話只適用在她遇到彭魏旻之前。
她打敗不了彭魏旻，儘管她負隅頑抗，仍深陷其中。
是這樣的，大二的時候她作為校吉他社的骨幹成員和幾個樂器社一起搞了個節目，小提琴、薩克斯、鋼琴、吉他，像一鍋大雜燴。其中的小提琴手就是彭魏旻。他負責拉副歌部分，總是喜歡對同來的其他社員大吼大叫。
Keep my pace！是他的口頭禪。
但是沒有誰能完全跟上他的pace。
他只對朱翔紫的態度有所不同。朱翔紫發現這個長相帥氣清秀的男孩其實有很多閃光的地方。其中有一點便是他吸引她的荷爾蒙。
那是在排練的空隙，她跑去圖書館找一本很久之前就想看的書。當她發現那本書已經被人放到自己夠不到的位置上的時候，感到背後一暖，一隻手從後面伸來將書抓走了。
轉過頭，她和彭魏旻四目相對。
她感到心裡一頭沉睡多年的小獸登時醒了過來，張開血盆大口企圖將面前的男孩一口吞噬。她竭力遏制住自己將彭魏旻推到的衝動。她想攻擊他、咬他，她將這種感覺簡單地歸結為「喜歡」。
而他像是知道自己的心思似的，總是特意的給她機會。他會在他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拍拍他的腦袋，或者是撫摸她的背部。
最後公演完，他喊住她：
「朱翔紫，幫我一個忙吧。」
05
陳時
陳時和張錦亭吻在一起的時候，夏天清晨的陽光正透過樹葉挺有詩意的打在兩人的臉上。
而兩人此時在心裡想的是：恩不錯，頭像都是本人。
總而言之沒什麼好遺憾的，至少彼此都和一個還算看得過去的人上了床。兩人分開後，張錦亭對他說：最後一次了。
最後一次了。他想。
他是在打工的咖啡店遇見彭魏旻的。彼時的彭魏旻點了一杯苦得不能再苦的咖啡，坐到了他的旁邊：我注意你很久了。
他在擦拭一個咖啡杯，沒有抬頭，我有吸引你的地方嗎？
Everywhere。他說。
你是gay嗎？
對方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我沒有興趣。他立刻換了一個位置。他注意到旁邊有好幾位顧客在聽他們談話，有幾個還是他們學校的。
彭魏旻不屈不撓地追了過來。
「你在學校很受歡迎嘛，沒事我不會虧待你的，這個數怎麼樣？」
他將寫了數目的紙巾遞了過來。
「據我所知，你家現在已經供不上你讀書了吧。仔細想想。」
結果並沒有發生他想像的那些事，彭魏旻只是叫他到他的租房裡看書而已。他在假裝自己是gay。一開始他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直到看見曾經對他趨之若鶩的一眾女生都對他避而遠之的時候，才明白他的目的。
「我只是想讓他嘗嘗被冷落的感覺，我這是為他好啊。」彭魏旻這麼說。
陳時拿出裝錢的信封將它撕得粉碎。
「最後一次了。」他想。
06
我
Frank說他想看看我的四個朋友，但我覺得沒什麼好看的，因為他們都被我醜化了。其實畫那幅「靜止星球」遠在我遇到他們之前，那來自於我小學的一個構思。
每個人就是一顆星球吧，只是展露在外面的，永遠只是鮮花遍野的那一面。為了畫好這幅畫，我試圖去認識四個在他人眼中光芒四射的人。
我將四幅肖像照了相發給Frank。不一會兒他回復說，你有沒有想過，將他們四個人集合到一起會怎麼樣。
這也是我所好奇的。
於是在某個夏日的午後，我給他們四個人分別發了信息。我定了個餐廳，時間約在兩點。而我則我帶上畫板，一個人靜靜坐在二樓，從那裡可以清楚看見一樓餐廳的情況。
最先來的是朱翔紫，隨後是陸森然，他們互不認識。然後是陳時，最後是張錦亭。詢問過後，他們都被我安排的服務員帶進了一個包廂。現場的氣氛如我所料地活躍起來。
張錦亭認出了朱翔紫的同時也認出了陳時。她沒理會朱翔紫漸漸漲紅的臉，而是去和陳時打了招呼。
你也和彭魏旻認識？
是的。陳時禮貌地微笑。
他們四個人佔了四張座位。
我以為彭魏旻只叫了我一個人出來，沒想到還有這種人。陸森然發話了。
哪種人？陳時問他。
你們這種人啊。
沉默。
朱翔紫這時突然莫名其妙地哭了起來。陸森然給她遞了張紙。
張錦亭扭過頭，你沒必要哭的。我知道那不是你，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是彭魏旻指使你做的吧，我不怪你。
彭魏旻？
是的彭魏旻。只有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他自以為自己很聰明，將人玩弄於鼓掌之間，這種人很陰險的。
陳時立馬接道，不只你知道，我也是。他憑著家裡有幾個臭錢隨意踐踏別人的尊嚴。還是個gay。
其實……陸森然也用蚊子般細小的聲音說，這樣在後邊說人壞話不好，但我也覺得他太自我，恃才放曠，瞧不起比他差的人。
這時朱翔紫已經哭得不能自已，大家沉默了一會。
他怎麼還沒有來？有人問。
都過去半個小時了，該不會忘記了吧？誰給他打個電話？
我打過了，沒人接。
是的，不會有人接的。手機在我的褲帶里已經關了機。而如我所願般的，我的畫紙上完成了最後一幅夏日肖像。
那是一張其丑無比的我自己的臉。
那個夏天，我終於完完全全而歡呼雀躍地，住進了星球的背面。
造夢者小窩∣一個溫情的公眾號
TAG:造夢者小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