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閱讀:市場化時代兒童文學評論的責任
作者:崔昕平
紙質媒介和印刷文化的發展曾使人類的文學創作達到了高峰。進入21世紀,圖像、影視、網路及數字化新媒介等「視覺革命」極大衝擊和改變著人們的閱讀習慣,文學作品的文學性遭遇商業化的侵蝕,膚淺化、娛樂化、碎片化、平庸化、快餐化成為包括兒童文學在內的一切文學創作所面臨的巨大挑戰。同時,資本經濟與文化產業又在拉動著文學生產,文學產品,尤其是兒童文學作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與規模走向廣大的閱讀群體。面臨這種新的格局,對兒童文學作品價值功能的認識日益多元,兒童文學批評如何發揮評論引導的力量,是我們必須正視的問題。
兒童文學評論的客觀錯位
資本經濟與文化產業背景下的兒童文學評論,正逐漸從過去學院化、遊離於大眾的狀態走入更為廣闊的話語場,對兒童文學的創作熱情與言說熱情都不再僅僅是兒童文學「圈子」內的事情。同時,市場化也將兒童文學創作與出版推向文化屬性與商品屬性、教育屬性與娛樂屬性的艱難博弈。面對這種文學亂象,出版人、大眾讀者都將理論引導的期待寄托在評論家身上。但遺憾的是,當下兒童文學批評要麼世俗化,有意無意地充當了新書宣傳的推手;要麼精英化,決絕於市場而走向書齋。
前者存在的重要原因在於:雖然兒童文學創作與出版已逐漸升溫,但是,對兒童文學這一文學門類特殊性的理解和尊重還遠遠不足。1988年,《中國兒童文學十年》編委會在《迎接兒童文學的新十年》中曾經感慨:「中國這樣大一個國家,兒童這麼多,兒童文學這樣一項戰略性的事業,竟然沒有一個兒童文學研究所,也竟然沒有一張兒童文學評論報。」遺憾的是,時至今日,兒童文學研究所雖然已經在部分師範類院校建立起來,《文藝報》等報已經持續開闢兒童文學評論專版,但兒童文學仍沒有一份專業的、受到認可的學術期刊,兒童文學批評的專業性仍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由於中國兒童文學評論既沒有獨立的理論陣地,也沒有受到主流文學評論期刊的關注,有些時候,不依託於出版社與媒體的聯繫,評論家就發不出自己的聲音。而藉助出版社宣傳活動在報紙上發聲的文學批評,或由於種種原因屏蔽了評論家的獨立觀點,或囿於篇幅限制而只能是「蜻蜓點水」。
而批評精英化問題的存在,較之上面的「硬體」問題,則更應引起我們警覺。很多時候,不少暢銷兒童文學作品往往在廣大兒童讀者群以及出版人圈子裡受到高度評價,而在評論家圈子裡卻被有意或無意地「無視」了。期盼理論引導的出版人和讀者得不到來自評論家的呼應。反之,評論家並非不關注兒童文學現狀。面對市場時代的兒童文學,評論家們憂心忡忡,極力規勸孩子們閱讀「純文學」,閱讀兒童文學「經典」,但卻得不到兒童讀者的呼應。這同樣形成了兒童文學批評的錯位,值得我們警醒。
評論功能錯位的深層原因
當下,兒童文學生態發生巨大變化。21世紀以前,我國的兒童文學創作與接受基本上是以成人意志為主宰的,兒童的本體需求、真實的閱讀反饋並沒有機會得到呈現。而進入21世紀,大眾傳媒時代無孔不入的信息傳遞功能和市場經濟強大的助推力量,使兒童直接參与了閱讀的選擇與評判。兒童文學真正的受眾——小讀者浮出水面。創作生產方對小讀者的態度從「你應該讀什麼」轉向為「你想讀什麼」。兒童的意識與喜好決定著暢銷書的走向,而成人精英意識則體現在兒童文學獎項的評選結果中。這導致了部分兒童文學獲獎作品「叫好不叫座」、在兒童讀者中缺乏閱讀口碑的「小眾化」現象。同時,直面市場的兒童文學創作又顯現出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日益交好的趨勢,不斷撕扯著精英的評價尺度。
然而我們必須認識到,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生態中,如果僅以文學精英的立場強調「藝術本位」,其實仍然是一種「成人本位」。當我們面對兒童讀者時,尤其是當我們面對低齡兒童時,「為藝術」的兒童文學標準,直接導致對兒童受眾的疏離。回溯我國現代出版業發端期的「新文學」出版物,作家以一種「敢為天下先」的氣度,努力傳達個體的某種文學理想,是一種「努力達到文學制高點的英雄姿態」。然而這種創作姿態,主觀上忽略了讀者的存在,客觀上遠遠超出了一般讀者的欣賞能力。回顧改革開放以來兒童文學作品的傳播歷程,我們會看到成人意志的積極介入,比如20世紀70、80年代在「教育兒童」主體意志下創作出版的兒童文學作品,流傳至今並深受兒童喜愛的少之又少;而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伴隨文藝理論研究的熱潮,為凸顯某種創作理念、美學思想,以作家獨創性美學追求為主導的「新潮兒童文學」「探索兒童文學」等作品,雖具文學創新意味,但因沒有顧及兒童的閱讀能力,僅僅成為作家對文學理想的實驗性表達。大量被成人盛讚的兒童文學出版物陷入無人(兒童)喝彩的尷尬。正是這種與兒童讀者的疏離狀態,形成了20世紀70、80年代以來20餘年兒童文學讀物出版的邊緣地位和以知識讀物為主的兒童讀物出版格局。
無論20世紀80年代的教育傾向、90年代的文藝傾向,還是當下的精英傾向,其思維源頭極其相似。那就是面對兒童文學這一特殊的文學門類時,「兒童」這個閱讀主體「本位」的抽離,導致了理論本身的不能自洽。IBBY(國際兒童讀物聯盟)秘書長雷娜·邁森介紹安徒生獎的評獎時曾經說過:「評價一部兒童讀物就是在我們自己的審美期待和孩子們的閱讀期待之間尋找一種微妙的平衡。」在每一屆的評審團中,討論最熱烈的問題莫過於:一本提交上來的書是否對孩子具有感染力,是否評委最終仍是以成人的眼光來作評判的。在我國,兒童對圖書的評價並未被成人重視,雖然束沛德在2004年就曾呼籲:兒童文學評獎應當充分傾聽小讀者的意見。「兒童喜歡不喜歡」雖然不是「判斷兒童文學優劣的唯一標準」,但卻是一個重要的、不可忽視的尺度。
兒童文學評論應有的理論姿態
高高在上的批評態度,一方面造成了出版人的壓迫感,本應合力共謀的出版文化,變成了正負兩極。另一方面,對兒童喜愛的熱點作品不屑一顧的態度,又造成了兒童文學評論引導作用的實際缺席。新世紀初,面對因海外暢銷書引發的幻想文學創作「無序」狀態,王泉根曾指出:「主流文學放不下架子,不予理睬,或簡單地將它們指斥為『裝神弄鬼』,缺少負責任的學理批評。由於『放任自流』,幻想文學創作可謂泥沙俱下。」
理論引導的缺席,並不代表大眾不需要批評的引導。在大眾疏遠批評的同時,我們看到大眾對來自普通讀者評價的依賴。噹噹網俞渝曾談道:「在一個缺乏好的評價機制的地方,顧客更願意聽到其他顧客的反饋或者熟人的聲音」,「一般顧客的聲音決定著圖書的銷售命運」。這樣的兒童文學評價生態,應該引起理論研究者高度重視。跟著宣傳走,跟著一般顧客的聲音購書,導致了當下受眾購書的兩大趨向:一是厚今薄古,追時尚,使文學圖書成為一種時尚性消費。二是崇洋抑中,追西方。據噹噹網近期的數據統計顯示,本土原創兒童圖畫書的銷量佔比僅有7%左右。
文學評論家作為特殊的讀者群,對文學作品的評價具有導向作用。文學評論家可以幫助大眾認識一部作品的審美價值,進而使某部作品在文學史上佔有一席之地;也可以將一部作品排除出文學史之外。因此,兒童文學評論家不應囿於精英文化的尺度而忽視「兒童本位」,應重視兒童文學門類的特殊性,蹲下來,貼近兒童的審美心態,以兒童文學的美學標準評價作品;應對當下作品給予及時、客觀、有效的評價,發現當下的經典作品,推動其進入歷時性的檢驗,剔除低俗作品,為兒童讀者提供有效的評論引導,切實參與到兒童文學史的建構過程之中。
另外,目前的兒童文學領域,雖每年均有大量作品問世,卻缺乏熱點或焦點,部分作家個人風格變化不定,創作局面散亂,使得兒童文學創作步入一種尋求突破而未果的「高原期」。突破這個「高原期」,急需來自理論層面的梳理、總結與引導。因此,評論家的力量不應僅僅局限於就作品論作品,還應該體現在評說風格和培育流派上。獨樹一幟的創作風格與旗幟鮮明的文學流派的生成,才是一個時代文學走向繁榮的重要標誌。這些工作是兒童文學評論家義不容辭的責任。
(作者:太原學院中文系副教授)
發現你的閱讀!關注天鵝閱讀網微信公眾號:swanreads,精彩繼續!
本文來源於天鵝閱讀網,版權及最終解釋權歸天鵝閱讀網,轉載請註明來源。
歡迎訪問天鵝閱讀網


TAG:天鵝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