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只是一場偶遇

我不喜歡我的父親。

人活著，都挺難，到了年紀就要稀里糊塗結了婚，從此就要養家，養孩子。我父親在我八、九歲之前，很會賺錢，但因為內心缺失，抗壓能力為零，又心態極差，所以他的錢後來也就成了賭桌上的籌碼，敗的很快。

看著武力家暴、語言冷暴力家暴長大的小孩，其實都是有很多問題的。反正，大人和小孩，父親和女兒，磕磕碰碰的，也就過了三十六年。除了家暴，我更漸漸覺得，他們待我，不過就是替別人家養大一個女兒，嫁出潑水罷了，若非初中高中的老師們，連受高等教育的機會，也早就被剝奪。我也懷怨漸成懷恨，和親生父母像陌生人，從不往來。

我記得我父親曾說過一句話，那是我唯一還記得清晰的一次談話，他說，你心太高，我給不了你你想要的。

其實他只說對了一半，求學機會，前程，錢財，他是不肯給我，全給了兒子，因為是「望門頭」的；而正常人的親情，他是真的給不了我——他真的並不怎麼正常。當然，我也給不了他虛榮，面子，門楣，也給不了他溫情。他暴戾，但他其實特別渴望溫情。因為我爺爺的家庭都是同樣暴戾的人，他其實很缺愛。

我也給不了他，因為我對他真的沒有什麼感情。

我從小住在外婆家，住到實在不能和我外公外婆擠一張床了，才回自己家去住。他暴戾，雖然試圖照顧我，但他做不到，而我，則在在威脅恐嚇與打砸扔中，封閉了自己。我沒有他扭曲，是因為我外公外婆那種正常人的愛的照顧。然而，我在住回他的那個家後的日子裡，曾經得過兩次抑鬱症，一次試圖自殺。

他是屬於人性本善的人，天生有純粹乾淨的一面，也仗義。也試圖給我和他兒子稍微有一些公正，雖然在他妻子的反對下，一切也都成了泡影。

他在他自己的大腦還沒有長大的時候，就成為了一個丈夫和父親。他沒有得到過溫情和愛，於是用同樣暴戾的方式，對待了他本應該賦予溫情和愛的人。而他這一輩子，也沒有長大過，即使年過六十，還是和過去，一模一樣，暴戾，不能隱忍，抗壓能力還是為零，愛面子，虛榮，也仍舊沒有心機，仗義。

我想，很多父親或許就是他這樣，在年輕的時候，儘管根本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一個新生命面對新世界時，不至於太過惶恐，又不會孤舟無涯。但他卻鋌而走險，又理直氣壯，成為了一個父親。

台灣有部很不錯的電影，叫《父後七日》，很多女兒，是帶著父親從不言說的溫情，在大城市裡，拖著行李箱在各種離境機場，勇敢飛翔。

而我並沒有，我帶著他的暴戾，不安全，恐懼，和所有不能承受，用血和汗的人生經驗教訓，與逝去的青春代價，開始獲取了自己給自己的安全感，逐漸換來的平和，與承擔生命中永遠不確定的一切的到來。

於是，生命與血緣親情，於我和他，生命就是一場偶遇，曾經相逢，後來分道揚鑣，各行其道，成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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