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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化有方向性嗎?

答案幾乎肯定會讓你失望:既不是「有」,也不是「沒有」。

當然,我們很容易說演化沒有某些具體的方向,比如沒有「進步」和「倒退」——因為進和退根本就沒有良好定義,總不能說通向人類就是進步、遠離人類就是倒退;也沒有明顯的「變大」和「變小」——大象遠小於恐龍,可藍鯨就是地球歷史上最大的生物。

但不限定具體方向的話,談論這個問題就很難了。因為演化作為一個歷史事件實在太漫長,在不同的時間尺度上,會表現出不同的行為。

譬如說,你每天的移動有方向嗎?假設只看工作日早晨八點鐘,那麼你可能正在高速前往公司,方向正西;但晚上六點鐘,則可能反過來高速前往家裡。一天平均下來,雖然發生了移動,但並沒有方向。

現在說的不是你一個人,而是這個星球38億年來每一個曾經生活過的生命;討論的也不是一目了然的物理移動,而是從發育構架到內臟到外貌的全方位指標。可以想像這個問題有多難。

雖然難,但也可以拆分成幾個不那麼難的問題來說。這裡,我會按照時間來劃分。

1微秒:沒有,因為沒動

在1微秒的時間尺度上,演化當然沒方向,因為這麼短的時間裡它基本上就是靜止的。

再長一些呢?

1分鐘:沒有,因為突變隨機

這時候演化就不是靜止了,但依然沒有方向,因為突變是「隨機」的,意外也是隨機的。

這裡的隨機不是平時說的數學隨機概念,而是說,「遺傳物質發生了什麼變化,和這個變化身處什麼環境里、能產生什麼效果,二者沒有聯繫。」

在19世紀初,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遺傳作用的方式就是「用進廢退」:哪個器官用的多,它在後代里也就長得好。雖然今天我們會把它稱之為拉馬克主義,但拉馬克沒有發明用進廢退的想法,只是他先用這個想法來解釋演化而已。而今天的科學已經否認了這個觀點:無論是外界環境還是生物體的使用,都不能指定遺傳物質要怎麼變。在這個時間尺度上,自然選擇沒有發揮作用, 所以演化還是沒有方向的。(對,哪怕是表觀遺傳學也沒有推翻這個觀點,但這件事情又很複雜,此處暫時沒法討論……)

除了突變之外,還有各種各樣意外的環境事故可以死人,從而改變一個物種的遺傳構成。但在短時間尺度上,這些事故也是隨機的。

要是再長一些呢?

1000年:有,取決於環境

等到自然選擇能發揮作用的時候,情況就發生了變化。和隨機的突變不同,自然選擇是有方向的。

但是這個方向並不是更高更快更強,而是朝著「更適應環境」的方向走。它和我們平常理解的方向概念就有微妙的差異。

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一樣,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成本——只不過這個成本不是錢,而是能量、營養物質和時間之類。如果變高的收益抵不過成本,那生物就會變矮。如果變聰明消耗的能量太多,那生物就會變笨。哪怕同一個環境下,不同生物也會有不同的收支狀況,併產生不同的改變。但至少,理論上我們只要知道一個環境的面貌,知道一個生物此刻的狀態,就能大致預測它短期內會往哪個方向變化;而現實中,這種預測也有很多成功的案例。演化生物學能夠做出預測並接受事實檢驗,所以它確實是科學。

需要說的是1000年這個時間是很約略的說法,因為不同生物的一代時間相差很大,細菌理想情況只要20分鐘,而人類需要20年。(所以細菌抗藥性是個很嚴重的問題,細菌演化比我們快得多——人還沒過完半輩子,細菌已經可以從十分敏感演化到刀槍不入了。)曾經有一個廣為流傳的舊觀點說演化速度很慢,萬年才能看到;這個觀點並不對。演化的速度取決於一代有多長、環境壓力有多大。假如你給細菌99.9%的選擇壓,那一天就能看到明顯演化;給麻雀5%的選擇壓,四五年能看到可測量的演化;而如果給人類0.0001%的選擇壓,那當然就幾百年也看不出大差別了。畢竟,我們和最初的農業定居人類距離不過五百代,這對細菌而言只是一個星期的事兒。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單憑環境不足以決定生物的面貌,必須考慮現有生命的歷史和現狀,稍長期一點的話還得考慮偶然性。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趨同演化」現象——比如澳洲的有袋類和其他大陸哺乳類各自演化出了一批相似的物種,所以有人用這個論證演化是有方向性的,數學家西蒙·康威·莫里斯就據此認為地球上必然誕生智慧生命。但現實中,沒有被占的坑恐怕比被占的坑更多。新大陸的猴子有抓握尾,舊大陸卻沒有;澳洲有袋狼袋獾,可是沒有袋蝙蝠、袋長頸鹿、袋大象和袋靈長類。趨同演化是個十分有趣的現象,但遠遠談不上普遍規律,自然也無力規定整個演化的方向性。

演化的另一個例子,圖片來自pixabay

(也因此, 「演化的方向就是適應」這樣的說法並不合適, 脫離具體環境和物種談適應是沒意義的。)

但再長一些呢?

100萬年:好像沒有,因為環境會變

環境是自然選擇的標杆,環境變了演化方向也得變。1代的尺度上我們通常還不用考慮環境改變(人類除外,人類改變環境的能力太奇葩),100萬年就不行了。

而在這個尺度上,環境的變化十分麻煩。

一方面,環境變化有一定周期性。冰川期就是一個典型例子:過去100萬年里,地球正處在大概10萬年遭遇一次冰期的循環狀態中,上一次在1萬多年前結束, 下一次可能會在約5萬年後到來。

決定這個循環的主要因素似乎是地球軌道。地球繞太陽運行雖說一年一圈,但其實每圈並非一成不變,軌道偏心率、軌道傾角、地軸傾角等等會發生微小的變化,而這個變化也是有周期的,通常在幾萬年左右。所以,1萬年前也許生物在變得適應溫暖環境,但5萬年後又要開始適應寒冷環境,幾個周期下來,就談不上有什麼方向了。

另一方面,百萬年時間尺度,也是地球級災難開始登場的尺度。比如,3200立方千米岩漿級別的超級火山差不多就100萬年一次。這種災難給環境帶來影響太偶然了,實在難以預測。

無論是周期性也好,還是偶然性也好,都談不上有什麼方向。雖然自然選擇還在發揮作用,但它的目標不停地變,導致生物演化也失去了明顯的方向。

圖片來自pixabay

如果再長一些呢?

10億年:不知道

這可能是宏演化領域最坑人的一個問題了。

如果回顧一下過去10億年地球的生命歷史,幾乎所有人都會產生這樣的印象:生命在從簡單變複雜。畢竟10億年前只有極為簡單的多細胞動物,而5億年就有了寒武紀大爆發,4億年動物登陸,2億年恐龍誕生,5000萬年哺乳動物稱霸,20萬年有了智人。這麼顯而易見的趨勢,難道不是方向性?

不是。因為從古至今,地球上壓倒性多數的生物始終是各色各樣的細菌啊。

好吧,就算只有一小撮在變得更複雜,但我們至少可以說生命的複雜性上限在增加,這至少也可以算方向性吧?

不一定。因為沒有方向沒有偏好的隨機事件,也可以產生「看起來」的方向性。

古爾德舉過一個著名的例子。夜晚的大街上走著一個醉鬼,街的左邊是一堵牆,右邊是一道水溝。醉鬼爛醉如泥,他的走路方向完全是隨機的,沒有任何趨勢。第二天人們會在哪裡找到他? 水溝里。他會掉進水溝,並不是因為他有喜歡水溝的趨勢,而是因為牆擋住了他的路,不能再往左邊走了。如果沒有水溝,那麼這個夜晚越是漫長,醉鬼和牆的平均距離就越遠;而不管水溝離牆有多遠,只要讓醉鬼一直這麼走下去,他最後掉進水溝的概率一定是1。

而如果去掉水溝,任憑一大群醉鬼隨便漫遊,我們會發現他們的軌跡鋪滿了一大片區域——有的醉鬼離牆近,有的離牆遠。一開始所有醉鬼離牆都很近,最後有些醉鬼走到了很遠的地方。夜晚越是漫長,走得最遠的那批醉鬼,和牆的距離就越遠。而我們人類,暫時就是走得最遠的醉鬼之一。

當然也可能是醉鬼其實稍微有一點討厭牆,每往左邊走一百步就往右邊走一百零一步,這是肉眼無法分辨的,需要統計學——但我們的數據不夠。因此,我們只能說「不知道」。

還要再長一些呢?

100億年:有,我們要麼飛向群星,要麼都死了

這一條反而是最簡單的,因為太陽作為主序星的壽命只剩下50億年。那之後,太陽會先變成紅巨星,亮度急劇增加,吃掉水星和金星,然後要麼把地球烤熟、要麼直接吞掉燒化。然後,太陽會變成白矮星,地球(如果還存在)陷入冰冷長夜。應該沒有什麼生命能扛過這一劫,除非它掌握了先進技術文明。

再長的話……那就不是生物演化的問題了。

圖片來源:NASA

歷史上Evolution一詞在文化界長期和進步的概念聯繫在一起,導致它在中國被翻譯成了「進化」。但達爾文曾經在筆記上寫過「千萬別說什麼最高級、最低級」,今天的生物學家也已經基本達成共識:生命歷史沒有那麼顯而易見的方向性,無法用進退來概括。在這個意義上,「演化」是比「進化」更好的用詞。

但是,沒有簡單進退,並不等於沒有任何方向。它的方向問題是一個龐然大坑,無法給出「是」或者「不是」這樣簡單漂亮的回答。很遺憾的是,在生物界,幾乎所有的大問題都是這個面貌。畢竟,和永恆不易的物理定律不同,生命是歷史的產物,而歷史必定是複雜的——有了人的參與之後,就更加如此了。

作者:Ent

編輯:moogee

來源:果殼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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