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見過的做試管嬰兒的女人們

作者：子魚

我是一名房東，一共有三套房，全部在某所醫院附近，這所醫院以人工助孕聞名。

我不是大家通常認為的房東。我不僅給房客提供住所，還帶房客去看病，家裡還留一個人給房客做飯。所以，租住在我家的房客，幾乎都是想要懷孕卻懷不上的女人。

醫學上說，在精子和卵子形成受精卵的一瞬間，生命就已經形成了。但是，並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能成人。要做人，真的得看造化。

這也就是我理解的，為什麼生老病死中，生排在第一位。

我做這行已經八年了，粗略算了一下，來來回回，住在我家的夫妻近千對。我見過的夫妻越多就越覺得，人生啊，緣來緣去，真的是一場夢。

1

剛入行不久的時候，我在醫院門口見到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妻，女的嬌小可人，男的英俊瀟洒，兩個人正在討論挂號步驟什麼的。

我一聽就是生意啊，趕緊遞過名片上去搭訕。聊了聊我就帶著他們去挂號，複印病歷。可能是被我的熱情打動，夫妻倆決定住我們家。

雖然我不是醫生，但是常年在醫院混，多少也了解一些醫學知識的皮毛，給不了解的人科普一下。

一般來說，女性每個月都有一個成熟卵泡排出。每個月經周期開始的時候，多個卵泡同時開始發育，這時的卵泡叫做基礎卵泡。在體內激素的作用下，只有一個卵泡最終能繼續生長，其它的卵泡都會閉鎖。這個優勢卵泡生長成熟並排出，獲得受精的機會。這樣，女性就可以懷孕。

這是自然懷孕。

當然，隨著年齡的增長，女性基礎卵泡的數量和質量都會下降。這就是大家總說生孩子要趁早的原因之一。

試管嬰兒，其實是體外受精和胚胎移植的通俗說法。

首先，通過降調針，抑制女性體內基礎卵泡的自然生長，避免出現單個優勢卵泡；然後運用促排卵藥物，誘發多枚卵泡同步發育，期間通過多次B超監測，在合適的時候取出多顆發育成熟的卵泡。

取出的卵泡在體外完成受精，發育到早期胚胎的某個階段，再移植回女性的子宮。

所以，理論上說，如果男方前期檢查沒什麼問題，確實不用待在醫院，到了取卵的那一天再來就行。

儘管如此，很多男人也會經常過來陪著女人，畢竟對於女人來說，做試管就意味著要受不少罪，各種吃藥、打針，前後折騰幾個月甚至幾年都不在話下。而且做試管嬰兒花費不菲，真真是個花錢買罪受的事情。

因此，來做試管的夫妻一般都是感情比較好的。否則，哪個願意平白地花錢受罪呢？

那麼多年過去了，很多房客我都記不清了，可他們這一對，我一直沒有忘記。

檢查結果出來以後，男方一切正常，原來是女方的原因導致不能懷孕。

在飯桌上吃飯的時候，男人得意洋洋，一連說了幾遍：「我就說不是我的問題！」

這種態度給我的感覺，很不好。

在我看來，作為夫妻，不管什麼原因導致沒有孩子，既然選擇走這一步，雙方都該擺好心態，有困難一起面對，而不是去計較問題出在誰身上。

不過既是房客，我也不好多說。

女人因為要做進一步的檢查和治療，得繼續留在這裡，男人立馬就回去了。

這對夫妻怎麼說呢，女人中途全麻做了一個手術，男人一個電話都沒有，給我的感覺是，男人不太在乎女人。直到最後快取卵，男人終於來了。

取卵很順利，一共取了十幾個，後來又配成了將近十個，已經是非常好了。

一般來說，取完卵三天過後就可以移植胚胎，但是這個女人不巧出現腹水，還有點嚴重，如果當月移植，風險太高，要兩個月以後才能來移植。所以他們的胚胎就全部冷凍，兩人一起回去了。

兩個月後，他們沒有按時報到，我就有點擔心，因為醫院冷凍胚胎也是有時間限制的。我給女人打了個電話，問問他們買票了沒有啊，啥時候來啊。

結果她說，就在這兩個月，他們離婚了。男人在外面跟別的女人有了孩子，已經懷孕幾個月了，她老公，如今應該叫前夫，就不想再跟她一起折騰了。也就是說，她一個人在異鄉打針吃藥受苦的時候，她的老公正在外面跟別的女人造孩子。

有人可能會問，這樣的話，她還要不要來移植呢？

根本就沒有這樣的糾結。因為醫院規定，取卵也好，移植也好，必須夫妻雙方同時到場，並提供結婚證。所以，離婚就意味著放棄培育好的胚胎。

電話里她的最後一句話是：「我這輩子也不打算生孩子了，從現在起，我要為自己活。」

2

剛才那個壞男人把大家看得生氣了吧，下面說一個好男人的故事。

那是一對二十多歲的夫妻，兩人結婚時間也不長。就稱呼他們小西和小米吧。

小米很年輕，二十齣頭的樣子。我問她為啥來做試管，在老家做了什麼檢查沒有。

她哭喪著臉，說做了檢查，其他毛病沒有，就是輸卵管有一邊是堵的，也不知是什麼原因。

小西愛憐地拍拍她的腦袋，在旁邊說道，「其實我都不著急的，要我想我們怎麼都能有，不是還有一邊的幾率嘛，時間早晚問題。」

小米在旁邊叫起來，「就你不急！我急，行了吧？」接著大段吐槽周圍人怎麼怎麼問她，搞得她壓力很大。

我在旁邊安慰他倆，這事兒確實不用急，你們都年輕，就算真的有什麼問題，現在醫院技術那麼發達，孩子肯定會有的。

接下來幾天兩人就去醫院做各種檢查。試管針對女性的檢查很繁瑣，有的檢查要求在月經期，有的要求月經乾淨幾天之內，有的又要求是排卵期，一個月檢查是做不完的。他們就一起回去了。

次月兩人又一起過來。其實那個時候小西的檢查已經全部完成了，但是只要小米在這裡，一到周末，小西就一定會過來陪她。

途中小米做了一個小手術，其實我們家也有做飯的，但是小西總是擔心小米營養跟不上，另外又去超市買雞買魚給她燉。真真是捧在手心裡怕摔了。

小米要做的每一項檢查，小西都拿著檢驗單來挨個問我，姐，這個有沒有危險？疼不疼？如果我說很疼，他還要中途請假過來陪小米。

過了兩三個月，小米的所有檢查終於完成了。本來在打促排針之前，需要打一針讓所有卵泡停止生長。結果，在打促排針前，小米居然懷孕了。

不知道是因為她年輕，還是她的精神終於放鬆下來，或者是前期的檢查和治療起了作用，總之上天眷顧，讓她免受了後面一系列的打針吃藥之苦，自然懷上了。

當然，我覺得她最幸運的是有一個尊重和疼愛她的老公。

女人和女人的人生際遇，真是可以天差地別。嫁個良人，上和下睦，夫唱婦隨。若所嫁非人，輕則勞神傷心，重則勞民傷財。所以，選男人一定要擦亮眼睛，切忌頭腦發熱，婚姻不是兒戲。

3

像小米這樣幸運的例子畢竟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得按照程序一步步走下去，甚至一遍遍走下去。不過好在如今試管嬰兒成功率還是比較高的，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的人來這花錢買罪受。

大部分房客都是來來去去，一般也就是兩三個月穩定了就回去了，有那麼一個女孩——她在我們家住到了生。

前期她受的各種罪我就不細說了，反覆嘗試，第三次移植終於成功了。

試管嬰兒由於胚胎不是自然懷上的，所以移回母體後大部分人都要吃保胎葯。

這個女孩子，她的胚胎著床位置非常不好，靠近宮頸口，非常危險。所以幾乎整個孕期她都在卧床休息，主要是她媽媽陪她，有時她老公也會過來。

期間，出現過幾次流血，真是把我嚇得不行。要知道，做我們這行，最怕的就是客人出點什麼事。經過重重險阻，好在有驚無險，最終剖腹生了一個小姑娘。

孩子出生的時候我像個娘家人似的也跟著去了醫院守著。我還記得當時，小嬰兒抱在我手裡，頭髮那麼黑那麼軟，眼睛微微閉著，嬰兒特有的奶香味兒滿懷都是，讓我的心也變得特別柔軟。生命真的太美好了。

什麼叫做千辛萬苦生一個孩子，看到她我才真是理解了。

同樣作為女人，看到她所受的苦我不敢說感同身受，但也很心疼。我自己也是一個母親，看到其他女人受苦我總忍不住想，男女怎麼可能平等，只要生孩子這件事情必須由女人來完成，男女就不可能平等。

4

試管嬰兒既然有成功率，就意味著失敗不可避免。下面我要講的，就是一個十分心酸的故事。

這個女人是我見過的最執著地想要孩子的女人。她一共做了八次促排，移植二十多次，直到目前，都沒有成功。

因為長年使用各種激素，雖然還不到四十，她的身材已經嚴重走形，皮膚也非常粗糙。常年做各種檢查，需要穿方便穿脫的衣服，她自己說，她已經好幾年除了睡衣，都沒有買過別的衣服。前前後後打的各種針，加起來有好幾百針。

像她這種情況，醫生都勸她不要再做下去了。我也曾勸她不要再做了，可能她的身體條件就是不適合懷孕。喜歡孩子可以去領養一個。

她完全不聽。對於生孩子，她既堅強又樂觀，覺得自己一定會有。對她而言，一定要生一個自己的孩子，這就是她的人生使命。

她說，以前還要她老公和媽媽來陪，現在誰都不用，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搞定。要老公出現的時候就讓他出現一下下，沒什麼大不了。

每次看到她滿懷希望地去醫院，去檢查，去打針，去受各種折磨，我的心情總是很複雜，一方面我真心希望她這一次能夠成功，另一方面，我也希望無論結果如何，她有一天能夠不被這個事情所牽絆，能夠活出屬於她自己的人生。

在我家的不遠處，還有一個私立婦科醫院，那個醫院裡每天以打胎為主，各種人流小廣告滿天飛，很多都是未畢業的大學生去做。我在兩個醫院之間，常年見到這些為了一個胚胎受盡苦楚的女人，十分感慨。

一件生育事，有人為了拚命流掉TA而受盡折磨，有的為了拚命得到TA而備受折磨，都是可憐人。這些人里，有沒有一開始拚命不想要，後來又拚命想要而要忍受雙重摺磨的人？

有的，比例還不少。

作為女人，流產這事，還是慎重點吧，你打的每個胎都可能是你人生中最後一次做媽媽的機會。生孩子很苦，可是身為女人，有那麼一次從身體里誕育一個嬰兒的經歷，也是上蒼的恩賜。

且行且珍惜。

我並不是說我今天故事中這些懷不上孕要做試管嬰兒的女人都是因為年輕不珍惜而遭受苦楚的女人，只是真的感慨那些不珍惜做媽媽機會的女人。

有人會說，讓女人懷孕，這都是男人的錯，可是子宮長在你身上，你給了男人在你子宮種下種子的機會，你自己也責無旁貸。咱們不批判男人，因為沒意義，男人不會因為我們天天批判就變得好一點。

我們只能修繕自身。

做女人苦，身為女人，不要因為自己蠢又讓自己的人生苦上加苦。

最後再說一個有點極端的例子。

這個女孩子很年輕，二十五六歲，跟她老公一起來檢查做試管。檢查結果是，她的卵巢，一顆卵泡也沒有，真的是一顆也沒有。

也就是說，她遇到了少見的卵巢早衰。

為什麼會這樣？誰也沒有解釋。醫生也沒有。這種情況，試管嬰兒都沒法做。只能供卵，或者代孕。

這個女孩子非常漂亮，非常有氣質。誰曾想她會遇到這樣的事呢？也許人生就是擲骰子，老天擲到誰就是誰，毫無道理可言。

後來看她的朋友圈，她和她老公一起抱養了一個孩子。她經常在朋友圈曬自己的生活，看得出來，她老公對她很好。

那麼，她算幸運還是不幸呢？這事兒旁人無從置喙。事實是客觀的，生活是主觀的。幸與不幸，看個人心態了。

這麼多年，我見到了許多人的幸福，也見到了不少人的掙扎。看得越多我就越覺得，生育這件事真的是因緣際會的奇蹟，往往也是人心的煉金石。

可悲的是，生育這件事看起來天經地義，連帶著女人受罪也變成天經地義，甚至演變成了一系列對女人的道德綁架。

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哪個女人生孩子不痛？哪個女人不餵奶？哪個女人帶孩子不辛苦？

好像女人投胎為女人就活該受苦。

這種觀點，不都出自男人，許多醫務人員、婆婆、親媽，甚至女人自己，都這麼想。

於是，有女人一遍又一遍做試管，有女人因為不能生育被離婚了。懷孕了就萬事大吉了嗎？不，你還可能遭遇孕期哺乳期老公出軌，順產剖腹之爭，母乳奶粉大戰……

許多悲劇由此誕生。

這一切的根源不僅僅是男人。在女性自身覺醒與社會關愛女性的問題上，我們國家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薦 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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