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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宿華的道歉信說起,聊一聊快手和它記錄下的真實世界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這時候寫一篇挺快手的文章,大約是不合時宜的,會被當成為快手鳴冤,替快手洗地吧?可是快手的地並不需要別人幫它洗,快手的冤也不需要別人為它鳴,在央視報道快手上未成年少女秀懷孕視頻的第二天,快手CEO宿華就已經痛痛快快地認錯了,並把道歉信掛在快手首頁,認認真真地掛了好幾天,唯恐有人漏掉了沒有看到。

快手的首頁和宿華的道歉信

實話實說,互聯網公司認錯道歉這種事兒一點都不稀奇,我見的太多了,但是誠懇到宿華這樣的道歉,真的沒見過。一般而言,CEO出面發道歉信的就不多,發個深刻反省、認真整改的公司公告,就足夠了。

而且,這種道歉信或公告,一般由市場公關部門擬定,並作為危機公關的一部分,儘可能地將系統問題弱化為執行問題,將全局問題弱化為局部問題。這是慣常的道歉套路。

宿華繞開了套路,把快手的問題徑直引向了價值觀,他說:

我們做快手社區的初衷是希望讓每一個人都有能力記錄自己的生活,每一個人都有機會被世界看到,從而消解每一個人的孤獨感,提升每一個人的幸福感。現在看起來,我們做得不好,社區發展在一定程度上偏離了原來的方向。如果社區發展不能遵循初心,一切會變得沒有意義。

社區運行用到的演算法是有價值觀的,因為演算法的背後是人,演算法的價值觀就是人的價值觀,演算法的缺陷是價值觀上的缺陷。

坦率地承認價值觀有缺陷,是這封道歉信最打動我的地方,我從中看到了宿華的誠懇。

我並不認識宿華,也和大多數一線城市的用戶一樣,對快手這個註冊用戶7億,日活躍用戶1.2億的超級應用所知甚少。

我對快手的大部分認知,都來自媒體的報道,而這些報道或多或少都戴著有色眼鏡,讓我誤以為,它是一個由殘酷的、骯髒的、令人不適的東西所構成的世界。對於宿華,我以為他跟另一個技術背景的創業者張一鳴一樣,有著技術性自負的人格,相信技術的潛能,認為技術沒有善惡,沒有價值觀,也不應該有。

不少人拿當紅的短視頻應用抖音跟做了7年的快手比較,並斷言前者將「碾壓」後者。出於好奇,我前些日子才下載了這兩個應用。老實說,它們都不是我的菜,或者說,我對視頻這種需要支付較高時間成本的東西有種本能的排斥。

不過,當我關閉了這兩個應用,它們不同的行為方式卻讓我印象深刻。快手只是靜靜地呆著,一聲不吭,就像我沒有安裝過它一樣;抖音隔幾個小時給我推送一條通知,通知的內容通常是挑逗的、誘惑的,讓人忍不住要點開看看。

抖音推送給我的通知

抖音這種刷存在感的行為,屬於行業通病,並不奇怪,倒是快手的安靜讓人感到不可思議。這兩個產品的不同,通過它們各自slogan的演進,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快手的slogan從「發現真實有趣的世界」,演化到「記錄世界,記錄你」,一直在強調「真實」和「記錄」;

抖音的slogan從「讓崇拜從這裡開始」,演化到「記錄美好生活」,則是更看重「崇拜」和「美好」。

快手和抖音的slogan

「美好」是一種甜食,它令人愉悅,「真實」卻常常帶著苦味,讓人不適。所以我們喜歡手機預置的美顏功能,即使美得虛偽,卻不喜歡鏡頭中記錄的真實的丑和真實的平凡。從這個角度說,做一個視頻版的美圖秀秀,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做一個記錄真實生活的視頻平台,著實需要一些勇氣。

十幾年前,中國互聯網上有一大批做在線視頻的「中國的YouTube」,它們追捧Web 2.0,崇尚UGC(用戶產生內容),相信去中心化。後來美國出了個Hulu,號稱沒有用戶產生的「劣質」內容,只有專業媒體公司生產的「優質」內容,Hulu在短時間內取得了異常迅猛的增長。

正處於版權、牌照和帶寬成本等重重壓力下的「中國YouTube」們,一時間彷彿發現了救命稻草,紛紛開始變臉,成了「中國的Hulu」。「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導演」,迅速敗給了「世界都在看」,UGC迅速敗給了電視劇。是的,對於一個電視劇和廣告播放網站來說,它需要的不是想要自我表達的不專業、不上流的「導演」,而是一雙雙可以幫它們看出錢來的眼睛。

我曾經痛惜土豆、優酷們放棄真正的視頻革命的機會,放棄定義全新遊戲規則的機會,投降傳統並成為傳統的現狀,感慨我們只能充滿羨慕地看著YouTube一天天偉大著,無能為力。

但轉念一想,那些放棄做YouTube,滿足於成為Hulu的視頻網站似乎也無可指摘,它們要活,要賺錢,任何外人無權要求它們有勇氣,要求它們視死如歸。

快手的初衷,「讓每一個人都有能力記錄自己的生活,每一個人都有機會被世界看到,從而消解每一個人的孤獨感,提升每一個人的幸福感」,恰好是對「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導演」理念的延續和發展,快手要完成的也恰好是前一代在線視頻創業者想要完成,卻中途放棄的心愿。這真的不是那些給生活做做美顏、抖抖機靈的小清新、小可愛可以相提並論的。

實際上,把記錄、表達和傳播的權利,通過技術手段賦予這個社會最基層的無數個普通人,是會讓很多人感到不適的。他們要麼是精英,是傳統意義上掌握或者代管話語權的人,要麼是早已習慣了中心化的傳播範式,懂得尊卑秩序,並安於現狀的人,任何秩序的改變,都會帶給他們強烈的失序感和不適感。

比較起來,主張崇拜,主張美化的抖音,更容易得到精英的認可,也更容易獲得媒體的關注。百度資訊指數忠實地記錄了媒體的這種厚此薄彼。

快手和抖音的百度資訊指數

有一次電梯門打開,我聽見一個結巴在裡面喊:「抖抖抖抖抖……」原來是分眾傳媒的屏幕上正在播放抖音的廣告,一群明星為這個特別「美好」的產品代言。不難理解,明星們喜歡這個產品,媒體喜歡這個產品,我的朋友圈的好友們喜歡這個產品。這是個視頻版的美圖秀秀,它讓世界比它本來的樣子更美好。

快手所呈現的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的世界,有美,有丑,有善,有惡,有積極,有消極,有陽光,有陰霾,有希望,有絕望,是一個「真實、多元甚至有點問題的世界」(雅各布的燈塔:《能讓你發現更大世界的不是知乎,是快手》)。

這個世界根本不在精英們的視野中,就算通過媒體的報道或者曝光知道了一點點,他們也會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將這類產品譏諷為「神經病感染神經病」的模式,並以此證明自己的高級。

這些自我感覺特別良好的人,往往會產生一個錯覺,以為他們看到的就是這個世界的全貌。所以他們經常一驚一乍:哎呀不得了了,抖音太火了,簡直要把微博都給殺死了;抖音逆襲快手,快手還能撐多久?

宿華倒是沉得住氣,抖音這種明星代言、強運營支撐的中心化打法,和快手根本不在同一維度。快手也做廣告,也贊助娛樂節目,那只是為了撕掉被帶有偏見的人強行貼在自己身上的諸如「low」、「低俗」、「殘酷」之類的標籤。

但快手自始至終絕不請明星代言,絕不扶持網紅,絕不運營內容,絕不製造美好。所以去年今日頭條砸下2000萬元挖走「快手一哥」MC天佑,震動了業界,快手卻不為所動。

宿華曾說:「去中心化的邏輯就意味著,每個內容,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博客曾經把個人表達的工具交給了普通人,讓一個普通的程序員,一個熱愛寫作的旅行者,一個山村小學的代課老師也可以在互聯網上自由表達,並讓世界看到。轟轟烈烈的Web 2.0時代,也因這種庶民的自由表達而被引爆。但文字仍然是一種有著很高門檻的表達工具,快手的手機短視頻第一次把表達權交給了更基層的人們。

去年在極客公園Rebuild大會上,宿華給快手貼了四個標籤:記錄、普惠、技術驅動、年輕。並且堅持認為,「那些你不喜歡的人,他們也有記錄的權利。」他們可能是喜愛書法的建築工人,可能是雲南西雙版納的傣家採茶妹子,可能是山東淄博的琉璃工匠,有可能是北京望京的我的健身教練。他們共同記錄著這個世界,讓我們有機會看到這個世界的不同側面,他們自己也因為這種記錄而增添了幸福感。

讓沉默的大多數不再沉默,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了不起的事?

【鈦媒體作者介紹:keso,微信公眾號「keso怎麼看」製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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