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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建雄:圈裡有豬春常在

圈裡有豬春常在

楊建雄

牆頭上的仙人掌探出嫩黃帶刺的腦袋,紫藤的觸角攀著石縫奮力向上捲曲,高大的桐樹給豬圈撐起了一把碩大的綠傘,朵朵紫桐花像一支支喇叭聲聲召喚村裡的娃娃,竹林掩映為圈舍掛上一簾幽綠,蠅蟲展翅飛舞在七色的陽光中。圈外的牆上白灰褪去,椽頭上「槽頭興旺」四個字依稀可見,站在空空的豬圈邊,頭頂有房住,屋下養肥豬,是對「家」這個字最質樸深情的詮釋,農家的日子怎能少了溫順、安全的她,有了它才由世代遷徙、四處放牧到定居村郭把酒話桑麻的史話。

「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在那個飢餓的年代,人都沒啥吃,張口牲畜更難養,田裡自然不上肥,豬便是一舉多得的多種經營,既能吃肉又能賣錢,還能給虛弱的土地加強營養,剩菜料葉廢物再利用。山裡人養豬,就地取材圖省事,或漫山放養頸下系一鈴鐺,林間隨牛羊一路叮噹早出晚歸;或砍幾截粗壯的木頭,夯實成密集的一圈圍養,更有甚者用一根繩栓住豬的後腿,管它天寒地凍,泥里水裡,到死都掙脫不開那根繩。靠山居住人家,兩塊巨石間天然形成的夾角,用兩捆玉米秸桿左右一擋便是豬圈。而在我家30多年了不論什麼時候父母從沒虧待過它,70年代父親和泥拓成泥胚、下河撈石頭蓋豬圈,80年代用燒制的磚頭替代了土胚,90年代為它擇了一塊舒心宜居的地方,建成了鋼筋水泥豬圈,圈外小橋流水,蒼松翠竹作伴。一頭頭、一窩窩小豬陪著我長大,有喜樂年華,有春秋冬夏,是一種經濟依賴,一桿精神支柱,更是全家為追求幸福生活而為之奮鬥的一部歷史。

春暖花開,圈土解凍,窩了一冬的沼氣、水氣在蚊蠅嗡嗡伴舞中縷縷升空。豬懶洋洋地眯著眼卧在向陽的角落噴著氣,揚起一股股塵土,全然不顧我們的存在。出圈是農村娃開春的必修課,兄弟二人勇敢地跳入圈中,一銑一?把攢了數月足有半人高的黑金,一塊塊翻出圈外,給它填上新土,騰出更寬敞的領地。散著臭氣的圈土裡時不時冒出半截拇指般粗痛苦地扭動著身子的蚯蚓,拉出半截放在罐頭瓶里作為晚上釣魚的餌料,把一車車又黑又臭的肥土拉到地里,開溝再用薄土蓋上,踩兩腳豬糞,摸一把黑紅的小臉,頓時汗水在臉上衝出了黑白相間條紋,如同斑馬,笑著樂開了花,企盼著禾苗長大,果樹開花結又大又甜的果子。

每天在上學放學的路上,其它同學如鳥雀飛奔回家,我卻要慢悠悠地留心哪一塊田埂、哪一處溝渠水草茂盛,秘而不宣,心裡總牽掛著它。走近院邊,它聽到我的腳步聲,把頭抬到圍牆上張望,深情地召喚著我。在等著開飯的那會,兄弟二人象一對嘰喳的喜鵲,爬上圈外略有弓腰的柿子樹上,高高地看著它,時不時摘幾片柿葉丟下給它嘗嘗鮮,惹得它在圈裡引頸高唱,抬頭仰望。有時沒空打豬草,折一捆鮮嫩的楊柳枝,看它吃的津津有味,兩隻大耳朵翩翩起舞,我心裡有多高興。為了務弄莊稼,晚飯總是吃得早,四五點大人就下地去了,放學了自己吃畢背籠拿鐮,像巡邏的士兵,村前屋後,溝窪灘梁,尋尋覓覓。綠草如茵,弟吆三喝四領著猴群,所到之處一片狼跡,可惜了那些嫩草倒在腳下。我總落單,從人家遺留下的地方割點湊數,天黑前再努力總也裝不滿一筐。弟弟有時偷懶,用許多小棍把籠里草支得高高架空些許,不明真相的母親總會「誇獎」他。從那以後,我不再夥同他人,悄悄獨去那幽靜無人草盛林密的新大陸,誰也不叫,那一陣草籠的份量悄無聲息地變沉,得到父母公正地讚揚,心裡比吃了蜜都甜。一想到9月開學的學費,我就拚命地割草,草越來越少,路越來越遠,籠越來越滿,山溝野窪,時有蚊蟲滋擾,打草驚蛇,晴天露水打濕鞋,雨天猶如落湯雞縱然這般也無所畏懼。十一二點太陽老高,早過了飯時,兩籠草實在拿不動,只好捂著咕咕叫的肚子坐在樹蔭下等父母來接,割一回可供它吃上好幾天,就這樣一直實心踏地的為它努力著。

那一籠草里,有粉白透紅形似喇叭的打碗花,細長甘甜的麥條菜,頭頂黃花、如夢如傘的蒲公英,鬱鬱蔥蔥翠綠的竹葉、灰條,香氣濃郁的水蒿,修長爽口的澗澗苔,有的還偷偷給它采幾把寬大墨綠的韭菜、頂破地皮的筍芽……象神農嘗百草般的虔誠,什麼草什麼味,老嫩兼顧,營養搭配,不敢怠慢。最恨那扯得很長、稠密細刺的拉拉蔓,還有那散發著臭氣、自高自大又愛招搖冒著黃水的不知名的蒿草,紅白相間的蛇床子……只要我見了,定會揮舞著明晃晃的鐮刀一陣砍殺,一個個敗在我的手下,不許它毒害我家的小豬,那威風似久未出征首戰大捷的將士,站在春風裡總盼著夏天的到來。

布只鳥在遮天蔽日的村子上空席大一片天空中巡迴,一遍又一遍沒黑沒明的「快黃快割」,伴隨著陣陣蛙鳴,杏黃麥熟,夏天來了。欣慰的是可供它吃得草那可就多了,更重要的是我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它,盼它快快長大。為了它,暑假裡我和弟弟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母親叮嚀我別到深山裡去,就在村周邊路邊,渠邊,生怕有狼有蛇。有一次,翻了幾架梁跑到外村境地,割滿一籠草,誰知薄霧中一陣狼嚎,嚇得草木變色雙腿發軟連人帶籠滾下了坡,衣服被荊棘扯得迎風飄,枯枝亂石拉傷了臉,一籠草只剩下一把,我氣得大哭空手而歸,覺得那天挺對不住它,希望它在豬草豐盛的日子不餓肚子好長膘。烈日當午,便給它用寬大的綠樹枝葉搭起涼棚,看它熱得口吐白沫,真是心疼。又從溪間抬數桶涼水給它沖澡,把圈舍里外打掃的乾乾淨淨,那綠葉撐不了多久,一會就蔫拉著頭。最讓我心疼的是它默默地忍受著蚊蟲叮咬,有的爬進耳朵里,有的鑽到眼睛裡,憐惜它沒有長手,痛了癢了不會出聲,尾巴再晃動奈何不了討厭的。用廢棄的窗紗為它撐起蚊帳,它不領情,咬得破敗不堪;用煙火熏趕蚊蟲,它卻用尿將火澆滅。於是帶領一群小夥伴,隔三差五擠在豬圈裡捉它身上的貪婪圓肥的虱子,消滅綠頭灰翅的牛蠅,獎品是我後院牆角平日贏來成堆的紙麵包,每人五個,或者是給他輔導當天的作業,再領著他們趁皎潔月光到河裡撲騰一陣。夜晚,大人納涼,月亮光光,我手拿木棍,弟弟拿著木頭做的槍守衛在豬圈旁,汶起一堆煙火驅蚊防狼……直到被父母抱上床,睡夢中總擔心有狼。

秋葉飄零,滿山的栲葉槲葉火紅金黃,霜打的草已老,父親為它儲藏過冬的麥草玉米豆秸粉碎成糠,摞成小山,搭配點玉米、黃豆、爛紅 薯殘羹剩飯,見綠的只有蘿蔔纓、白菜幫,將就一冬。我和弟弟將後山渠壕里厚厚的葉子,一籠一籠鋪滿豬圈,讓它冬天不再冷。父親用白石灰水在圈外刷幾個大大的圓圈,象一隻只炯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天真的問他,他笑而不語,原來是嚇唬狼的……。在一家人精心餵養下,豬也很爭氣,那次一下子生了18隻黑白帶花可愛的小豬,奶奶把幼仔輪流抱到炕頭取暖,和奶粉喂它……,它在我的夢境里一天天長大,活像幼兒園淘氣的娃娃,每天只要聽到我的聲音,它就一窩蜂從圈洞中奔涌而出,那場面就象田徑賽場的運動員,吶喊聲一片,爭先恐後,好不熱鬧。有一次,我把小豬抱在懷裡,誰知它把我的手指當乳頭,咬個牙印,落下了「笨的手都讓豬咬了」的笑料。把它看作兒時的玩伴,很要好的朋友,有時的把黃燦燦的剛出鍋的饅頭、尚有溫度的雞蛋、脆爽的黃瓜、頭頂纓須的嫩玉米、晶瑩剔透的葡萄,甚至白花花的麵條偷偷地放進槽里,讓它嘗嘗人間美味,給它餵食時也會多加幾大勺豆餅、麥麩,草料。那年,豬病了卧圈不起,父親騎上自行車餓著等了一早上請來獸醫,說是豬圈濕氣大風濕了要改造,我很是心疼,顧不上臟臭,翻進了豬圈,輕輕的撫摸它,它順從地躺下,那擀麵杖粗的針管,毛衣針粗的針頭扎在它耳後,疼在我心上。爺三個用了一冬的時間拉石頭砌磚牆。18隻未出窩的小豬早早預訂光了,一年下來買了萬餘元,我們第一次見到這麼厚的一疊錢。那年豬沒人要,父親不捨得吃一口拉著車子從集上回來,如數返還圈裡。我清楚他是在為我的學費而發愁,父親端著碗,蹲在石頭上望著豬圈失神,碗里的飯一口沒動。誰知那年中秋團圓之夜,一家人忙活著種麥人困馬乏,圓月偏西,一隻兩眼綠光拖著掃帚尾巴的狼跳入架滿棗刺的豬圈,直聽見圈裡大豬低吼奮力迎戰,小豬吱吱叫躲在身後,一番廝殺,全家聞風而動上前增援,豬寶寶們安然無恙,母豬後腿受了點傷,左鄰右舍拿著手電筒棍棒追了好幾里。家人又在圈上架了許多粗樹枝,接了電燈為它夜裡照明。

落雪的日子,狼早早地溜下山在村前屋後轉悠不肯放棄,瞪著一雙幽綠的光,舔著口水,天亮了那清晰的爪印一步步向豬圈靠進,在圈外一圈圈地轉悠,但卻被母豬一次次憤怒的吼聲震住了,只好夾著尾巴落荒而逃。打那以後,村裡又發生了多起狼叼豬事件,唯獨我家平安無事。

30多年有豬的日子,最難忘莫過那頭有情義的小豬,它是排名最後的幼崽,最醜陋最弱小也最不起眼的那隻,外號「十八」。眼看著病危打針吃藥不見好轉,父親上集時一恨心把它丟在四五里外的羅村荒草灘上,聽天由命。誰知,兩天後的一個晚上,它毅然蹣跚地回到久違的圈裡,繼續彌補我的家用。

年節將至,豬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喜慶的心頭掠過絲絲悲傷。家家戶戶殺年豬,吆三五青年,備一口盛開水的大鍋,有請瓮溝黃姓的屠夫,而我家的年豬總被「有意」排在最後,因為母親的心軟難以割捨。臘月天,母親早起,熱一桶豬食,比平時多加些麩料,讓它吃飽上路,全家再見它最後一面,送它最後一程。或遠或近的鞭炮聲中,娃們圍著火紅的鍋台,盼著鍋里翻滾的肉快點熟,你爭我搶往灶里添柴,肉香和笑聲飄向遠山,饞煞了後廟上的山神,母親卻在灶房心痛的掩面而泣……

後來我含淚踏上了翻越秦嶺的車到寶雞就讀中專,懷揣的一張張鈔票就是一隻只可愛的豬仔。它的一生命短則數月,長則一年有餘,是它用它短暫的生命照亮了拮据的日子,香噴噴的豬肉滋潤著大山的膚色,它早已上了天堂,或許當了天蓬元帥。沒事的時候,總會想起和它在一起的美好時光,貧窮但快樂。世事滄桑,豬去圈空,農家小院不養豬的日子就象飯里無鹽沒放辣子的光景,寡淡無味,不嗆不香,更少了往日的歡騰。好懷念逝去的生命、無法重現的童年,眼巴巴望著明月,盼望你牽手嫦娥光顧凡間,約定的日子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空空的圈等著你,有你的日子那才叫春天,有你的日子春滿心間。

楊建雄,甲寅屬虎之人,居高耀深山。仰望星月蒼穹,忘情秦蟒山水,感恩人情世故,不屑功名顯貴。雖愛好廣泛,唯鍾情鄉土,荷鋤提筆常理心靈之荒穢。慕叔輩楊克江、恩師韓景波、鄉黨宋瑞林等寫作主流,如龍尾之鯉浪里追隨。曾在邊遠翁溝之濱高耀小鎮、九泉河畔繁華市井三要集鎮工作,沿洛河向西溯源入城現供職信訪局,溺於事務初練筆,把酒言歡尚未遲。幽默少言,把情仇愛恨、人生百味嵌入律動的字裡行間。喜歡山的穩重、靜怡,水的多情、柔美,視己為亂石淺灘邊歷經沖刷緊緻倔強的一方綠苔,頂一顆晶瑩的露珠,把生於荒野糟如爛石的心打磨成一件溫潤透明的玉,結三五知己,品風清雲淡,活得快意,此生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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