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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北京人」:追憶那段在洪荒中披荊斬棘的地球往事

北京永遠是一個充滿故事的地方。

故宮見證著它的文明更迭,長城守衛著它的興衰演替,但這並非北京的全部。在一片遠離喧囂的群山中,在一個我們從未回到的過去,人類文明在這裡悄悄萌芽。一百年前,北京周口店一次普通的化石挖掘工作,拉開了人類演化史上最波瀾壯闊的畫卷。2018年恰逢周口店「北京人遺址」發現一百周年,也正值第49個「世界地球日」來臨之際,讓我們穿越百年風雨,共同追憶那段在洪荒中披荊斬棘的地球往事。

那位一百年前的北漂

20世紀初的中國,在全世界的目光中仍然是古老神秘的東方古國。但是羸弱不堪的中國更像是一顆散發著誘人美味的果實,吸引著西方列強前來採摘。一時間,帶有政治目的的三教九流、各國的地質學家、地理學家、考古學家和懷揣野心的冒險家紛至沓來。

研究成果對德國掠取膠州灣影響甚大的地質學家李希霍芬來過;近代東亞人類學和考古學的開拓者之一的鳥居龍藏來過;臭名昭著的敦煌文物掠奪者,美國人華爾納來過……

德國地理地質學家李希霍芬

日本學者鳥居龍藏

美國探險家華爾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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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故事,也是從一位外國人開始。

和眾多打著研究考察和遊歷探險之名的科學家不同,瑞典人安特生(1874-1960)更像是一位純粹的學術北漂。他對中國近代科學的貢獻足以彪炳史冊。

瑞典地質學家、考古學家安特生

在受邀擔任北洋政府礦政司顧問期間,安特生不僅以地質學家的身份發現了北京西北的宣化龍關山大型鐵礦,還以「仰韶文化之父」馳名中國考古學界。當我們翻開關於「北京人」的所有歷史時,安特生的名字又一次出現在了記憶的最前頁。

時光回到100年前的1918年。

安特生收到了一包由紅色粘土包裹的化石碎片,於是他趕到了化石的發現地——周口店。在一個叫雞骨山的小山包中,的確埋藏著許多被當地老鄉誤認為是「雞骨」的古生物化石。雖然初次發掘收穫不大,但是安特生卻興奮異常。

隨後幾年,挖掘地點轉移到了周口店的龍骨山。這裡的發掘和研究團隊日益壯大。

他們包括奧地利古生物學家施丹斯基(1894-1988),來自加拿大的北京協和醫學院教授步達生(1884-1934),瑞典哺乳動物學家步林(1898-1990),美國古生物學家葛麗普(1870-1946),法國古生物學家德日進(1881-1955),從德國留學歸來的古生物學家楊鍾健(1897-1979),以及中國培養的首批地質學人才李捷(1894-1977)……

布林、步達生、李捷等人在周口店人發掘現場

從「雞骨」到「龍骨」,安特生和其他科學家都對這裡有了更高的期待,他們堅信「這個地點遲早會成為人類史上最神聖的朝聖之地之一。」龍骨山的確沒有辜負安特生等人,這裡不僅出土了疑似古人類的原始工具——一塊石英碎片,而且出現了兩顆更為可疑的牙齒。

美好的事物總是值得等待。

時間到了1926年夏天,安特生經過反覆研究,最終確定這兩顆牙齒為人牙化石無疑。就在10月22日瑞典王太子訪華期間,安特生終於將中國發現古人類牙齒化石的消息公之於眾。

舉世震驚。

中國是世界文明的重要發源地之一,這片廣袤的土地上誕生了四大古文明中的輝煌一支。但是人類的起源似乎和文明的演變並沒有必然性的關聯。

要知道在1926年之前,當時整個亞洲最主要的古人類發現只有寥寥四處(1889年發現的印尼瓦加克人、1891年的印尼爪哇人、1922年發現的內蒙古河套人以及1925年發現的以色列朱蒂耶人)。其中以荷蘭人杜布哇(1858-1940)發現的印尼爪哇人最為原始,最接近人和猿的中間形態。

荷蘭學者杜布哇及爪哇人化石

杜布哇1891年的發現在當時遭到了眾多人的否定。有人說那些化石是用現代人和猿的骨頭拼湊成的,有人懷疑他的發現僅僅來自某種長臂猿,還有人說這僅僅是人類畸形兒的遺骨。

在眾多否定杜布哇的觀點背後,還隱藏著一種更為深層的抵觸情緒。這就是對人類起源地的爭論。

1859年,達爾文用《物種起源》豎起了進化論觀點的大旗;1871年,他更是旗幟鮮明地把進化論用到人類這一群「上帝之子」身上,同時也首次寫下了人類起源於非洲的猜想。後來,不同學者就人類起源地這一問題提出了歐洲起源說、南亞起源說、中亞起源說、北亞說等不同看法。

事實上,關於人類起源的研究在當時不僅僅受到教會的重重阻撓,還讓宣揚「歐洲中心論」的上層人士難以接受。無論是非洲還是亞洲,這些跟歐洲毫無關聯的人類起源地怎麼能讓優越的歐洲人低頭承認呢?

1907年海德堡人的發現讓德國人為之一振,許多人認為人類起源地的榮耀可能要花落內卡河畔。為了爭奪人類搖籃的稱號,英國甚至還鬧出了「辟爾唐人」的造假鬧劇。

偽造的辟爾唐人是古人類史上著名的科學鬧劇

再回顧19世紀初到20世紀初的考古史,歐洲發現的古人類化石地多達三百餘處。講道理的話,化石發現幾乎一片空白的非洲和亞洲怎麼可能是人類起源地呢?

但是北京周口店的牙齒化石,又一次讓尋找人類起源的目光聚焦到了世界的東方。

安特生等人的發現拉開了周口店遺址挖掘的序幕,但是故事真正的高潮,將由一群中國人掀起……

大約在冬季

周口店龍骨山屬於丘陵低山區,距離東北方向的北京大約五十公里。它的西側屬於巍巍太行北端的余脈——西山,東側是沃野千里的華北平原。

龍骨山中這些不起眼的石灰岩溶洞就是天然的宜居宮殿

如果剝去這裡的浮土,出露在我們面前的將是四億多年前的古老石灰岩。除此之外,這裡還蘊藏著豐富的煤炭資源和生產石料的花崗岩。

我們的祖先很久以前就開始利用起這種大自然的饋贈。

在一千年前的宋代,這片丘陵地帶就是當地人開山採石、生產石灰之地。石灰和煤炭生產將當地的工人分為非黑即白、截然相反的兩種顏色。

到了二十世紀初,周口店的石灰和煤炭仍然填滿了成隊的駱駝和騾子,到大琉璃河後再走水路運至天津。

琉璃河是房山境內的一條重要漕運河流,圖為建於明嘉靖時期的琉璃河大橋

琉璃河屬於拒馬河支流,圖為民國時期的拒馬河風光

龍骨山——既然以「龍骨」為名,註定了這裡絕不會如此平凡。

在安特生等人的發現公布之後,這些以前被當做中藥的古生物化石立刻吸引了眾多科學人士的注意。

周口店好像一下子就成為了全球古人類研究的「風口」。不僅吸引了由中國地質調查所和協和醫學院組成的發掘團隊,還順利拿到了洛克菲勒基金會對發掘工作的大力資助。

年僅24歲,剛剛從北京大學地質學系畢業不久的裴文中(1904-1982),也在1928年加入到了周口店的發掘工作中來。

1928年,裴文中、王恆升、王恭睦、楊鍾健、步林、步達生、德日進、巴爾博等人在周口店合影

1929年,挖掘工作風雲突變。步林辭職,楊鍾健和德日進遠赴西部考察,擔任協和醫學院解剖學系主任的步達生也是分身無術。裴文中只能獨自主持周口店的現場工作。

裴文中在《周口店發掘記》中曾這麼評價求學時的自己:「凡事不欲認真,讀書不求甚解」。他坦承在赴周口店之前,自己對脊椎動物、化石等基本概念知之甚少。新加入團隊的裴文中最初負責人工和賬務管理工作,但是他學習和進步的能力明顯要比他對自己的評價靠譜得多。

在獨立負責挖掘工作後,裴文中採取探溝和打格分方相結合的方式。這一變革成為後來考古發掘一直遵循和效法的規程。

這一年的發掘中出土了不少動物化石,但在古人類化石方面卻沒有重大進展。季節已近深秋,天氣漸冷,考古隊到了即將收隊的關頭。

裴文中的心情比天氣還要冰涼。幾番猶豫後,他在收隊和堅持之間還是選擇了後者。正是這個決定,改變了周口店古人類考古的歷史。

11月份,工人們意外挖出了一個僅容一人出入的小洞。這個深達十餘米的陡峭洞穴一下子讓裴文中燃起了希望。他纏了根繩子,被工人吊著放到洞底。洞穴底部,竟然有一大批古生物化石埋藏在土中。

裴文中興奮異常。這裡,肯定有戲!

1929年,首個「北京人」頭蓋骨化石發掘現場照片

載入史冊的時刻終於到了。

1929年12月2日下午,昏暗的洞穴內冷風刺骨。借著蠟燭的燈光,發掘工人在洞穴底部的土層中挖到了一個圓形的硬殼,便叫裴文中前來查看。裴文中的一聲驚呼讓所有人的熱血沸騰了:「人頭!這像是人頭啊!」。

天色愈發陰暗,有人提出保護好現場,第二天再來發掘。但是裴文中思索後認為必須馬上發掘,當即和工人們繼續清理化石周圍的沉積物,直至取出這塊寶貴的頭骨化石。

在此之前,步達生根據已經發現的牙齒化石將周口店的古人類命名為「中國猿人北京種」,簡稱「北京人」。但是有不少人對此表示質疑。

裴文中發現的頭蓋骨化石,徹底打碎了許多人之前對周口店牙齒化石的質疑,正式宣告這裡不僅是數千年的文明傳承地,還保留著更為古老的人類起源歷史,因此被認為是世界古人類研究和考古史上極具意義的大事件。

剛出土的頭蓋骨化石絕對比裴文中更有新聞賣點,顯然當時的攝影師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們八卦一下,要是裴文中當時發表「獲獎感言」的話,會說些什麼呢?

他一定會感謝當時挖掘團隊的所有工作人員;當然也會感謝他工作的地質調查所和母校北京大學;或許還會提及中國近代地質學的數位先驅——一代宗師章鴻釗(1877-1951)、開山大師丁文江(1887-1936)、地學泰斗翁文灝(1889-1971)等人;同樣,那些在舊中國內憂外患的背景下,獻身純粹科學研究的外國學者也理應分享這份榮耀。

1933年,中國地質事業的奠基者在美國古生物學家葛麗普位於北平的居所合影,前排左起:章鴻釗,丁文江,美國古生物學家葛麗普,翁文灝,法國古生物學家德日進

冬季的北京,從不缺少陰暗和寒冷。

但是這位「北京人」,讓許多北京人感受到了光明和溫暖。

1918年以來,周口店地區的發掘和研究工作一直以中外合作的形式進行著,但是最為關鍵的古人類頭蓋骨化石,卻都是中國人發現的。

裴文中在接手周口店發掘工作後一鳴驚人。到了1935年,裴文中赴法國留學,賈蘭坡(1908-2001)接手發掘工作。1936年11月,同樣是在冬季,周口店發掘團隊又上演了一出「助手頂替負責人,挖出頭蓋骨化石」的大戲。賈蘭坡在11天內奇蹟般連續發現了三個「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再一次震驚世界。

或許,「北京人」和北國的冬天更有緣份吧。

「北京人」讓周口店揚名世界,也成就了裴文中(圖左)和賈蘭坡(圖右)兩位年輕人

請回答,1941

古人類化石的發掘歷來都是一場付出和回報極不對等的賭博。像「北京人」這樣在同一地點數次出土頭蓋骨化石的經歷更是前無古人。讓這個故事更宛若傳奇的,是「北京人」頭蓋骨化石的失蹤之謎。

讓我們回到裴文中發現化石的1929年。

那一年,中國地質調查所在協和醫學院的支持下成立了新生代研究室。最初擔任研究室名譽主任的是加拿大人步達生。

裴文中回憶說:「步達生身材瘦小,但精神充足,知識淵博。」他和法國古生物學家德日進等人全情投入了「北京人」及其它化石的全面研究。這位對「北京人」極為關注的學者習慣每天傍晚去辦公室,接著通宵工作到天亮。1934年,由於心臟病突發,步達生遺憾地告別了他未完成的事業。

隨後,德國古人類學家魏敦瑞(1873-1948)接替了步達生,繼續開展「北京人」化石的研究工作。

1935年來到中國開展「北京人」研究的德國人類學家魏敦瑞(圖左)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周口店的野外發掘工作由於戰事戛然而止。

日軍佔領北平後,城內人心惶惶,但是美國人創辦的協和醫學院還是暫時安全的。為保險起見,新生代研究室換成了「北平協和醫學院新生代研究室」的牌子。

在此前的周口店發掘工作中,共出土了四十多個猿人個體的骨骼化石,其中最重要的是五個頭蓋骨化石。當時這些化石都被保存在北京協和醫學院的保險柜中。由於「北京人」被認為可能是當時已發現的最早人類,因此這些化石的價值無可估量。

隨著戰爭形勢的發展,日美關係日趨緊張,開戰在所難免。

到了1941年,隨著大批美國人撤離中國,「北京人」化石該何去何從便成了一個難題。

「北京人」究竟是留是走呢?

如果留下,就得找一個隱秘的地方藏起來。魏敦瑞等人注意到,日本情報人員和學者開始頻頻前往周口店,如果真把「北京人」化石留下來,這些國寶恐怕凶多吉少。

不能留下就只能撤走,又該撤到哪裡呢?有人建議將化石運往西南大後方的重慶。但是北平距離重慶迢迢千里,根本沒有人能保證運送過程中的安全問題。

魏敦瑞等人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把化石暫時運往美國,待戰事結束再運回中國。這樣既可以保證研究的繼續,也能避免化石落入他人之手。可這種當時最可行的方案,也面臨不小困難。

中美在周口店發掘之初就達成協議:雙方在合作中所有化石不論巨細,均不得運出中國;重要著作皆由中國地質調查所或中國地質學會出版

這個協議的初衷是在維護中國主權的前提下發展我們自己的古人類研究科學,但是在太平洋戰爭一觸即發的背景下,這個協議卻成了「北京人」出國避難的攔路虎。

化石求而不得,魏敦瑞失望地離開中國。在走之前,他讓負責翻制化石模型的胡承志(1917-)馬上製作「北京人」頭蓋骨模型,在適當時機寄往美國。

現收藏於周口店遺址博物館的第一顆「北京人」頭蓋骨化石模型

1941年11月下旬,在中美外交人士的協調下,美國駐北平公使館終於獲得了負責轉運化石赴美的許可。

胡承志等人即刻將所有化石用白棉紙包好,再用軟紙包裹,外面再依次包上醫用脫脂棉、細棉紗布和白紙。所有化石都被裝進了兩個未上油漆的普通白木板箱,僅在箱子外面做了「Case 1」和「Case 2」的標記。按照美方計劃,這兩個箱子將作為美國海軍陸戰隊軍醫威廉·弗利的私人物品,從秦皇島經海上運回美國。

民國時期在華的美國海軍陸戰隊

1941年12月7日,日軍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正式爆發。原本準備從菲律賓開往秦皇島,撤回美國海軍陸戰隊的「哈里遜總統」號由於日本海軍緊追不捨,在長江口附近靠岸擱淺。威廉·弗利等的船沒有來,卻等來了駐天津的日軍松井部隊。裝有「北京人」化石的箱子,也被日軍扣壓下來。

從此,「北京人」頭蓋骨化石下落不明,不知所蹤。

有人說,威廉·弗利在天津被日軍釋放後,那兩個裝有化石的箱子也回到他身邊。弗利後來將這些物品又偷偷疏散到不同地方。化石會不會是在這期間遺失的呢?

無論如何,化石的遺失和日本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對美宣戰不久,日軍就佔領了北平協和醫學院,並即刻開始「北京人」頭蓋骨化石的搜索行動。但是他們發現頭蓋骨化石並不在那裡,躺在保險箱內的只是化石的仿製模型。此後,日本還派出了著名偵探錠者繁晴繼續偵查化石的下落,最終也不了了之。

佔領北平後,日軍四處抓人掠寶

2005年日本學者春成秀爾曾發表了一篇名為《「北京人」化石的去向》的文章,提到1943年時日軍北京憲兵隊曾提交了一份《關於「北京人」搜查狀況的報告「通牒」》的報告。根據報告,日本人當年的侵華行動的確導致了「北京人」化石下落不明,但是化石的去向,仍然不得而知。

《關於「北京人」搜查狀況的報告「通牒」》的手抄本照片

七十多年過去了,1941年的那批「北京人」頭蓋骨化石究竟發生了什麼故事?它們到底去了哪裡?回答眾說紛紜。所有努力仍未能帶領我們找到真相。

許多人都堅信「北京人」頭蓋骨化石並沒有遭到破壞,它們只是靜靜地隱藏在世界的某個角落。

歲月讓我們有幸在數十萬年後和「北京人」不期而遇,也讓我們再次和他們遺憾地擦身而過。但願還有再會的日子,但願再會的日子不要太久。

山河依舊

漫長的地質演化史為周口店留下了豐富的地質現象、多樣的構造特徵和齊全的岩石類型。這裡是了解和認識地質學的天然課堂。

1914年,留學歸來的翁文灝等人選擇周口店西南郊的一片山谷作為學員的實地教學地。中國首個地質訓練班誕生了。

半個多世紀以來,周口店的群山送往迎來,一共留下了30多位院士在此磨礪的足跡。這裡也成為新中國地質學的「搖籃」。

周口店野外地質實習是許多地質人的必須課

地質學是和數學、物理、化學以及生物並列的基礎科學之一,但是客觀來看,這門學科要小眾許多。「北京人」的發現,不僅讓周口店蜚聲地質學界,更晉陞為研究人類起源演化和文明進步的殿堂。

我們談及古人類時,許多朋友都表示他們知道「北京人」,並對這段中學歷史課本上的文字耳熟能詳——生活在北京周口店附近,距今約70萬年至20萬年間。但是,大多數人對「北京人」的了解也僅限於此。

自從1929年第一個頭蓋骨發現以來,確定「北京人」的生活年代就是一個極為關鍵的課題。「北京人」生活在70至20萬年前,這個結果是怎麼得來的呢?

研究人員首先要根據岩性、生物和氣候標誌,把地層進行細緻的劃分。在「北京人」化石挖掘過程中,人們最初將挖掘點的地層從上往下劃分成了13層,後來在猿人洞底部往下鑽孔,繼續分辨出了14至17層。讓「北京人」聲名大噪的用火遺迹就發現於第4層和第10層中。

1935年的發掘現場,打格劃方的標記清晰可見

古生物化石能夠較為準確地反映出物種的演化階段和地質年代的久遠程度,再結合地層和岩性特徵,就能判斷出化石的年齡範圍。

隨著技術不斷進步,各種更為精確的測年方法不斷應用於周口店遺址的年代學研究中來。從最開始使用的生物地層學或岩石地層學的傳統方法,到裂變徑跡法、不平衡鈾系、古地磁和電子自旋共振等各種技術手段,雖然方法不同,但測定結果均相差不大。

古地磁方法測得第14層以下年齡早於78萬年,不平衡鈾系法測得第1層年齡在23萬年左右,其他層位的年齡多集中在30至60萬年之間,這也就是我們歷史課本上把「北京人」的生活年代描述為距今70至20萬年前的原因。

2009年,《nature》雜誌刊登了沈冠軍等中美學者合作研究的最新測年成果。他們對周口店第一地點樣品的埋藏年齡進行了測定,結果顯示「北京人」的生存年代應該被提前20多萬年。關於周口店遺址年齡的研究又一次掀起波瀾。

《nature》雜誌封面刊登了關於「北京人」的最新測年成果

這份首次應用在古人類遺址年代學測定上的新方法被稱為石英砂鋁鈹埋藏年齡測年法。沈冠軍、高星、吳新智等眾多古人類學家對於這個「一鳴驚人」的結論都保持著謹慎的態度。因為年代的背後,實際上隱藏著「北京人」來自何處的演化密碼。只有在測年結果得到普遍公認後,才能為解開東亞古人類演化路線提供可靠的線索和支撐。

「北京人」生存年代的研究客觀上受制於挖掘工作的深入程度,然而各個階段挖掘工作的重點不同,況且任何挖掘總是有限度的。最初大規模的挖掘階段由於抗日戰爭的全面爆發而中斷。新中國後的挖掘工作也是以探索性挖掘為主,並且一直持續到20世紀80年代。正是由於這一階段的大量開創性工作,周口店北京猿人遺址於1987年被批准為世界文化遺產,成為我國唯一一處、也是全球僅有的六處古人類遺址之一。

除了最早發現的「北京人」,周口店遺址還發現了多個時期的古人類遺存

80年代以後,周口店的挖掘工作基本以保護性挖掘和少量地點性挖掘為主。隨著後期出土化石的逐漸減少,針對「北京人」的科學研究也逐漸降溫。

如果在網上檢索關於「北京人」的相關論文,很大一部分研究成果是在上世紀80年代左右完成的。直到2009年這份採用新的測年技術,發表在《nature》上的研究成果又一次將世人的目光聚焦到「北京人」上。我們總說科學的創新在推動技術的進步,卻也不得不感嘆:包括古人類研究在內的諸多領域,技術的進步方能促進科學的創新。

將近90年過去了,周口店山河依舊。這裡仍有小部分學者在堅持工作。對於古人類祖先的追尋雖遇瓶頸,但我們也從未停下腳步。

2002年,北京市與中科院簽訂了《關於共建周口店北京猿人遺址的協議》,組建了周口店北京人遺址博物館,並同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成立了周口店國際古人類研究中心,將周口店打造為我國古人類研究的科研航母。

如今的周口店是房山世界地質公園的一個重要園區,還是一處重要的科普教育基地。當年「北京人」化石的挖掘現場已經對外開放。人們在這裡可以盡情想像,最原始的那一批「老北京人」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

歷時3年施工,首個頭蓋骨化石的發現地—「猿人洞」將在2018年5月重新開放

演化之路

周口店遺址自1929年首次挖掘出古人類頭骨以來,僅猿人洞挖掘出的「北京人」化石就超過200件,分屬於40餘個男女老幼個體。

這些豐富的化石發現提供了「人類從猿演化而來」的重要信息,表明了在猿和人之間的確存在「直立人」這個階段,因而被譽為「古人類歷史中最有意義、最動人的發現」。

周口店發掘的大多數文物都藏列於周口店遺址博物館中,數量多達7000餘件

同時,在周口店發現的厚度達6米的灰燼層,是古人類最早使用火的證據。火的使用讓「北京人」的生存環境極大改善,他們可以吃的更好,住的更暖,也有了對抗野獸的最佳武器。

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工作人員2015年在猿人洞中發掘到的燒骨、燒石

已經走上演化快車道的「北京人」,又是緣何消失的呢?

有科學家指出,持續兩百多萬年的第四紀大冰期有可能是罪魁禍首。這段時間內,氣候變動很大,曾經出現過多次亞冰期和間冰期。可能在10至5萬年前的某次冰期中,「北京人」沒能熬過漫長的寒冬,在一片荒涼和寒冷之中走向了滅絕。北京百花山地區發現了距今約11至7萬年的古冰川遺迹,似乎也為這種說法提供了證據支持。

可是,在漫長的50多萬年的演化過程中,「北京人」經歷過多次更為寒冷的冰期,為什麼偏偏沒有扛過10萬年前的這一次呢?另外,許多哺乳動物也同樣經歷了這次冰期並且存活下來,更不用說已經能熟練用火的「北京人」了。冰期滅絕的說法似乎還不足以讓人信服。

1987年以後,科學家開始藉助DNA檢測手段尋找人類的祖先。這一次,生命科學的技術進步給出了一個耳熟能詳的結論:「我們的祖先是一位非洲女性,她在約20萬年前演化為智人並走出了非洲,在距今約6萬年前到達東亞,並逐漸繁育出了今天的我們」。這就是廣為流傳的「單一起源學說」,也被稱為「非洲起源說」。

無論在科學界和普通大眾的眼中,夏娃假說的影響力廣泛而深遠

按照這個理論,來自非洲的早期智人,帶著他們的先進生產力穿梭在大陸之上,經過十多萬年的跋涉,終於來到了東方。看到「北京人」的那一刻,他們率先舉起了「獵槍」……

以《三體》中著名的「黑暗森林法則」來解釋這個問題,似乎不無道理。不管人類演化到何種層次,生存都會是第一需求。兩個種群一旦碰面,生存下來的只能是一方。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失敗者的族群並沒有完全滅絕,他們的基因以部分融合的方式仍然在傳承。

這個世界曾經生活著許多種「人」,很難想像我們的祖先面對他們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對「非洲起源說」持懷疑和反對觀點的科學家也不在少數。

在「北京人」發現之後,地質學家和古人類學家又在周口店陸續發現了距今20至10萬年前的「新洞人」、4.2至3.85萬年前的「田園洞人」和3至1萬年前的山頂洞人。

中國境內發現的眾多古人類化石,形成了一條連續的演化時間線,這讓反對「非洲起源說」的學者無比興奮。這表明,擁有極為燦爛人類文明的中國極有可能也是人類連續演化的中心之一。

20世紀90年代,吳新智院士提出了東亞地區人類「連續進化附帶雜交」的假說。這種觀點認為東亞地區的人類以連續演化的模式為主,與外來基因的交流混合併不佔主導地位。現在,這一觀點成為中國地區古人類發展演化的主流。

無論事實如何,我們現在能夠確定的是,「北京人」和現代人在人種上分屬兩類,他們僅僅是人類演化歷史上早已停下腳步的一群匆匆過客。究竟「北京人」是被外來者所取代,還是在和環境的鬥爭中讓位給本土更具競爭力的新人種,或許還有新的故事等待我們去發現,而最終的真相也只有一個。

尾聲

「北京人」的離奇身世和科研價值,讓它成為古人類研究的話題和爭議中心。

很多時候我們寧願相信的東西往往被證實是錯誤的。我以為猿演化為人之後便有了現在的人類,科學家卻告訴我「人類起源」和「現代人起源」根本不是同一個故事;我希望我的祖先是位地地道道的北京土著,科學家卻告訴我也有可能是一位來自非洲的南方姑娘;我以為身體中的基因可以告訴我誰是祖先,科學家卻告訴我基因溯源也並不是十拿九穩。

對於任何古人類研究來說,更多的化石和石器發現與新技術的應用同樣重要。假說必須經過不斷推翻、重建,我們才會越來越接近真理。

在不斷尋求真理的過程中,為此傾注心血的這些偉大的科學家們都應被銘記。正是他們的奉獻和付出,推動了我們尋找祖先的歷史進程。

謹以此文緬懷每一位古人類研究的前行者,並對他們為所做出的貢獻致敬。

(轉載自腳爬客。部分圖片源自網路,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編輯: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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