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的貧賤朋友

無為

金陵賈府肯定不缺朋友，尤其是有錢有權有勢的富貴朋友。這首先，金陵四大家族的賈家和另外王史薛三家都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本身又都是富貴人家，何況榮國府長女賈元春又貴為王妃，乃皇親國戚，賈家的朋友圈當然是非富即貴。

但賈府有貧賤朋友嗎？

首先，在和賈府有點聯繫的窮人下人圈裡，沒聽說有人這樣標榜過，什麼「我的朋友胡適之」「我的好朋友美國前總統柯林頓」之類的笑話，還真沒鬧過。可不是嗎，和權貴攀朋友，和豪門套近乎，你也得綳得住。但賈府有貧賤朋友，說「貧賤」，是因為這些朋友窮而卑微；稱「朋友」，是因為這些窮而卑微的人在賈府落難的時候，或者說在賈府「樹倒猢猻散」的時候，不離不棄，仗義援手。

譬如賈芸、小紅、茜雪等這些賈府的下人，或下人中的下人，便在王熙鳳、賈寶玉等一干人身陷獄神廟後，想方設法將他們救了出來，使他們免受牢獄之災。賈芸都知道，大觀園管花草的，為了能在賈府混口飯吃，曾極力討好鳳姐和寶玉，但他終歸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賈府落敗後，脂批對他在這方面的表現多有提及，如「仗義探庵」「孝子（指賈芸）可敬。此後來榮府事敗，必有一番作為。」等；小紅又是誰？小紅原名林紅玉，因「林」姓衝撞了黛玉，名「玉」衝撞了寶玉，因而被掐頭去尾，成了「小紅」，她原是怡紅院燒茶爐喂鳥雀的下等丫環，因受排擠，轉投鳳姐，始受待見；茜雪呢，原也是怡紅院的丫環，因把寶玉的楓露茶給李嬤嬤吃了，被寶玉一怒之下攆了出去。

再如劉姥姥，這個對於賈府來說只是個自個兒撞上門來供賈府上下解悶或逗樂的鄉下窮婆子，為感謝鳳姐當初施捨她的二十兩銀子，硬是幾經輾轉把被賣作妓女的巧姐從火坑裡搭救出來，並讓她與板兒結姻，從此荒村野店，紡績為生。要知道，金陵十二釵，釵釵命不同，釵釵命不幸，可以說，巧姐的結局可能是最圓滿的了。事實上，歸隱鄉野田園，這恐怕也是曹雪芹歷經家族破敗、世態炎涼後的內心想法。

問題是，賈府盛時，多少富貴出入，其中又有多少人得了賈府的好處，現在出事了，卻都作鳥獸散，更有甚者，落井下石，恩將仇報。譬如王熙鳳的親弟弟、巧姐的親舅舅王仁，連巧姐都說他：「我媽媽在時舅舅不知拿了多少東西去」，可鳳姐死後他竟「愛銀錢忘骨肉」，把鳳姐託付給他的外甥女巧姐賣進煙花之地，正應了正冊巧姐判詞：「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還有那個黛玉的所謂啟蒙老師賈雨村，落魄時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和賈家的舉薦，成為應天知府，可這個亂判「葫蘆案」、將恩人甄士隱之女香菱推入火坑的忘恩負義的小人，在賈家被抄檢後，再一次演繹了他的拿手好戲「農夫與蛇」的故事，將賈家密告，致使賈家被革去世職，貶為平民。

明人曹學佺感慨於他親斷的一樁案子，手書一副對聯：「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南懷謹先生也有一句名言：「貧賤朋友多仗義」，看來是英雄所見略同。但仗義還是負義，倒也不必劃類，這樣難免以偏蓋全。不過與人往來或交朋友還真不能嫌貧愛富、攀高踩低、過於勢利，這首先呢，自己要摒棄勢利之心，再則，要遠離勢利之人，真情往來，真心相交，卷舒開合任天真，貧賤富貴皆朋友，如是方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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