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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找到皈依——曲水流觴與太山

表裡山河

各地名家

風采展示

表裡山河,意即外有大河,內有高山。山西自古就有表裡山河的雅稱。境內奔騰不息的母親河黃河,境周巍峨雄峻的八百里太行山脈,築成了山河天險的自然屏障。這特殊的「表裡山河」地貌,讓山西成為中國行政區的一個獨特的存在,形成了獨特的山西文化,滋養了獨特的山西人文景觀和人文情懷,讓我們在一個個飽蘸著「三晉」墨香的文字里去感受「晉善晉美」的韻味吧!

本欄責編:李慧麗

在這裡找到皈依

——曲水流觴與太山

一、在太山初遇曲水流觴

步步層層登太山。

小橋、流水、檀煙、僧舍、佛殿、唐槐、修竹、古碑、舍利,這些中華文化中每個皆可成文的詞,以絕世之風姿一步一生蓮地出現。

來太山的人很多。世人有俗世的企求,升官發財,排憂解難,消閑玩耍,附庸風雅,各人尋各人的去處。眾生所求不等,讓太山的一切,包括為君始開的蓬門,包括可以獨徘徊的香徑,包括垂楊紫陌,包括扶風弱柳,甚至是端坐在十方世界中的佛界領袖,都很忙。

我在這樣的川流不息中,依然體會到了空朦山色帶來的寧靜,眾生熙熙攘攘,去往自己構造的世界安住,而我默默,獨自一人,穿過一道月亮門,路過那些花影扶疏,想尋到紅牆外的世界,可是,一道門,又一道門之後,將有什麼樣的相遇,當時的我是一無所知的。

那一天,是個下午,陽光很好,暖而不燥。陽光從西邊鋪過來,給紅牆刷出了齊齊的陰影,而我當時正好站在門中,陽光把我的身影投射在地上,若按常理推斷,那不過是一個人影,可那天的景象太美了,如做了一場夢,至今都讓我念念不忘。我的身影竟然投射到彎彎曲曲的流水邊,陽光灑在彎曲的溝槽中,那些水波如蛇一般,輕盪著金光,我的背上也有金燦燦的光束與水波蕩漾著相同的頻率,人動,水波也動,牆的陰影恰好沒有遮住這曲曲彎彎的事物整體,樹影偶有晃動,讓面前的一切都晃動起來。

而我知道,眼前這曲曲彎彎的流水,這如蛇一般晃動的溝槽,它有一個名字,而且,已經存在了幾千年,它是中華文化中的一項瑰寶,叫曲水流觴。

二、喝一杯茶,體會曲水流觴的深意

靜靜地在太山上,在曲水之畔,端一盞茶來飲,這是在飲一盞純粹、一盞美好、一盞慈悲。就在這太山茶的柔情里,我來品咂這光陰的淡定,也體味這曲水的深蘊。

曲水流觴,這真是一個極好的詞。

曲,有彎曲、曲折、迂迴之意。彎曲,比較簡單,就是不直。這曲折,頗耐人尋味,暗含著人生至理。世間事都是曲折的,沒有誰會一帆風順,必須得走過一段彎路,必須得經過曲折的磨礪,甚至是大麴大折,才能修出無上智慧,抵達蓮花彼岸。而這曲折本身,卻常常被人忽略、忘記,甚至憎惡,其實這個曲折才是磨刀石,才是磨砂輪,才是成就人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有大功德的。

曲,還有另一個意思,就是音樂、樂曲。我總覺得人類最好的發明就是曲,這個曲來自於古代的巫和優,最開始就是說唱,到了三國兩晉南北朝時,外族入主中國,與西域諸國交通頻繁,龜茲、天竺、安國等樂傳入中國,中國人的精神世界裡才有了曲。古人很聰明,用工尺譜記下了這個「曲」,以致於我們今天都能見到「曲」實際的樣子。而這個樂曲可以隨心所欲奏出不同的音符,能囊括所有情緒,極致處可讓人至喜至悲,前些年讀書,見到有一種植物叫「半死桐」,其根半生半死,用來制琴,彈出來的聲音為人間至悲,未曾親眼見到,聽著就讓人悲從中來,如果有一天可以聽到這個聲音,是不是會悲痛欲絕,從而放棄生命?這倒也不是聳人聽聞,至悲會導致身體悲情鬱結,最後生命就在鬱結中流失。曲也能讓人出得廳堂入得天堂,「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古來有之,想來那天籟之音,於人的精神是有幫助的吧。

還有一個詞叫「曲幽」,尋常人不解得,唯有頓悟之人才有所領悟。中國人的這種曲幽之處,真是有種「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的感覺,世間語言難訴其妙。王維有詩「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自此曲徑通幽就成為一個成語。曲,曲曲折折地,通向幽微之處,那裡或許是紅樓的太虛幻境,或許是大山中「空山不見人」的寺廟,或許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或許就是一朵花的中心,總之,那是個極具東方美的所在,也是一種未加修飾、難以到達的地方。這個幽微,儒釋道都有,卻又未曾講明,它處在萬事萬物中,卻又常常與人們擦肩而過,也許就在大山的背後,也許就是佛家空、道家無、儒家的山水圖,只是人們忘記了尋找。

一個詞,以「曲」字開頭,告訴你人生至理,又彷彿有清明之曲在前頭引領,有無盡的意、無上的意、無窮的意,實在是一個讓人難以品評褒貶的境界。

水,萬物之源。容萬物,納百川,胸懷無限,「利萬物而不爭」,老子給它定了性,水滴而能石穿,能大能小,能屈能伸,有品性有個性。從有人類以來,逐水而居,才能繁衍至今,就包括人的身體本身,水的比重也佔了一多半,這個化學上被稱為一氧化二氫的物質,是最沒有化學屬性的,與鉛、鉀、鈉那些東西不可同日而語。而水還告訴人們一個天地至理,凡事皆要有度,水少了,是乾旱,民不聊生,水多了,是澇災,萬物盡毀,這個度就是一條黃金分割線,也是一個叫臨界點的東西。千萬年來,水,生生不息,只是在講述這個過猶不及的理兒。同時也是在告訴人們,萬事要隨緣,不可強求,哪兒有適合自己的路,便向哪個方向流。

水,雖無言,卻有清涼的屬性。這清涼是濾盡了塵世雜質的清涼,因為這清涼,水便有了與絲絹、與蠶絹相媲美的光滑。最主要的是涼,這涼有一絲兒的懷舊感,有一絲兒的貼近肌膚的快感,有一點兒凄涼,這涼,遠勝過熱鬧,遠勝過喧囂。因為這清涼,水便有了歷史,有了訴說,有了未盡的禪意。也因為這清涼,水便有了詩意,是那種「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詩意。水也是清澈的,透明的,這透明是在告訴你,它的本質是純潔的,質本潔來還潔去,是大風雅大寂寞的潔凈,是人間最乾淨之物。

而我最喜歡的,還是水進入人類文學史的過往。「有位伊人,在水一方」,水的那邊,蒹葭蒼蒼,伊人獨立,煙雨中,微微回首凝望,而我在這邊,在河之畔,聽著雎鳩的關關鳴叫聲,留下了千百年的愛情意象。

這水,有可能是春水,也有可能是秋水。「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這一池春水便有無盡的意蘊,所有心波里的蕩漾就都在這裡了,說不清,道不明,春光無限。「望穿秋水」「秋水含煙」,是有脈脈的情之餘波在水的背後的,煙雲升起,秋水之湄,便是另一個世界,我們都在苦苦地尋找,輾轉反側而不可得。

曲水一經結合,卻又和風水有了關係,古人選擇風水寶地時,其中必有曲水環繞這一先決條件。築城是,建廟是,甚至陰宅也會以此為要。曲水因此具有多重的、科學難以解釋的含義。我們凡夫俗子無法窺其奧秘。

流,充滿動感的一個字,流動,這是點睛之字,就象神筆馬良最後落下的一點,這一流,曲水流觴便從一個靜物變成了動的態勢。因為流動,這曲水便有了生機,有了生命力,有了萬古奔流、長青不敗的光碟機。這一流,流過的不是時間,時間也只能看到兩千年前,也不是空間,空間可以見到的無非是方丈之地,它是一個大概念,這一流,流出一個大宇宙,包含了天文、地理、人文、哲學等方面「上窮碧落入黃泉」的大宇宙。因為這一個字,曲水是活的,吞吐納息,自由選擇,用那不盡的波紋閱盡了英雄,閱盡了是非成敗,也留下了諸多光彪歷史的文化地圖。

觴,無非是酒具,我們今人飲酒多是玻璃杯,這種可以批量生產的物件,總是少了些情趣,在這曲水之上,不免會幻想古代觴的樣子。史載,那時的觴,叫羽觴,橢圓、淺腹、平底,兩側有半月形雙耳。祝勇說:北京故宮博物院有一件青釉羽觴,正是曲水流觴中的那隻「觴」,它的外形小巧可愛,像一隻小船,敏捷靈動,我們可以想像它在水中隨波逐流的輕巧婉轉,以及飲酒人將它高高舉起,袍袖被風吹動的那副神韻。說的好,好一副舉觴喝酒的畫圖,讓人身臨其境。那「觴」,也讓人不由自主地想佔有。觴與爵、角、觚、觶、斝、尊、壺、卣、方彝、枓、勺、禁一樣,都是古人造出來的,在青銅器時代,他們習以為常,可對於如今的我們,卻是讓我們驚喜不已的老古董。古人還常常在上面雕出許多花樣,雲紋、饕餮,到後來的如意、青蓮,萬事皆可入畫。最開始的時候,材質還是青銅的,後來就有玉的、金的、銀的、陶瓷的,有無盡的風情。想想也真的喪氣,在這歲月流轉中,有好多東西都銷聲匿跡了,被統統用一個「酒杯」所取代。玻璃、瓷,就製作方法上來講,生產線代替了人工,可以把瑕疵減少到最低,可是卻沒有了活物的氣息,不象過去的那些工匠們,銅匠、銀匠、金匠、玉匠,他們守著一爐火,一把錘,一把刻刀,細細地做出雛形,再在上面繪畫、雕刻,敲打或者燒制,那些器物里有他們平時不向人訴的才氣和情意,成品出來了,拿出任何一件,它都會說話,甚至會非常精確地指向它的製造者。因為這個,我常常對新修的建築或物件嗤之以鼻,時光再回不到過去。「觴」這個小物件,與曲水一起流動,千百年來激越著中國人酒意的脈搏。

「曲水流觴」這個詞,有著水的屬性,在別人看來,只是一個詞而已,在我看來,卻是大江河。有人說,地上的河,對著天上的銀河,那自然有天地至尊的概念在裡面,我不懂,但是我知道,水滴成溪,溪流成河,河聚成江,江匯入海,大江大河澎湃成亂石穿空驚濤拍岸的氣勢。這氣勢,一般事物已經不能承載,於是江河左奔右突,奔騰成曲曲折折的模樣。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自古長江不盡奔流,我覺得,流觴曲水不過是濃縮了的江河。中國人自古便有不盡的情思和巧思,山,可以做成盆景來賞玩,石頭,要搬回家去琢磨,宇宙可以做成八卦圖,廝殺的戰場都可以做成棋盤,紫砂壺中日月,方寸之間地圖,自然,大江河也可以做成曲水,做成身邊風景,隨時便可以演變出諸多與風俗、民俗、祭祀等有關的行為來。

當曲、水、流、觴結合在一起,人生多少悲戚蒼茫之事,就皆藏於這方寸之間了,這裡就有巍巍的青山,滔滔的逝水,有大江河的氣派,從周王朝一直奔流到了現在,在文學和藝術的領域,如同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出了萬古不竭的滄海水。

三、曲水流觴的由來

站在太山之巔,那個被稱為望都峰的山巔,風吹來,天地之正氣從衣袂間次第進入,人的身心清明如鏡。有一些人來到曲水之畔,人影憧憧,歡聲不絕,他們端坐,做出清談的模樣,不知有漢也無論魏晉的樣子,而我卻神思慊慊,在松濤山嵐間回想曲水最初的風情。

我遇到「曲水流觴」這個詞,當然,當時於我來說只是一個詞,一個實際存在的只是沒有實際形狀的名詞。那時候剛剛走向文學之路,在線裝書間,視線掠過這個詞的時候,我有輕淺的微笑,覺得古人好雅,在曲水中用觴飲酒。平素里見慣了飯桌上猜拳行令、呼朋喚友、推杯換盞、吆五喝六的醉態,只覺得那絲毫沒有風雅可言,即使是文人的酒桌,也是一副不喝酒就要干架的樣子,實在想不起來人類是不是在倒退著走。而古人這樣飲酒,用觴,還要即興賦詩,比今人不知風雅了多少倍。然後,我把這個詞存在了心裡,許多年不曾動用,走過了人生的長亭短亭之後,我來到了太山,與這個真實的曲水,實實在在地遇到,很多記憶被喚醒。其實,與「曲水流觴」虛擬的相遇,那種來自於歷史來自於古籍來自於書畫間的相遇,應該是更為浪漫的吧。

由水流觴是伴隨著上巳節而來的。

上巳節有個修禊儀式。

上巳節是漢民族一個很古老的節日,指的是夏曆三月的第一個巳日,在這一天,要有一個祓除禍災、祈降吉福的儀式,也即修禊。《周禮》卷二六記載:女巫掌歲時祓除、釁浴也就是說,遠在周王朝時期,人們要到水邊嬉遊,由女巫導演,在春日萬物生長蠢動易生疾病時於水上洗濯防病也療病。春秋時期《詩經·鄭風·溱洧》記載了每逢陽春三月秉執蘭草,招魂續魄,祓除不祥的生動情景。戰國時期,秦昭王在三月上巳節置酒河曲,忽見一金人,自東而出,奉上水心之劍,口中念道:此劍令君制有西夏。秦昭王以為是神明顯靈,恭恭敬敬接受了賜贈,此後,強秦果然橫掃六合,一統天下。漢代應劭的《風俗通義》把禊列為祀典,說:"禊,潔也"。春日萬物生長蠢動易生疾病時於水上洗濯防病療病。《後漢書,禮儀志》即有"祓禊"(祓是古代除災祈福儀式),此志曰:「是月上巳,官民皆潔於東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為大潔。」去宿垢,是除去舊病。這裡劉昭作注說:「韓詩曰鄭國之俗,三月上巳溱洧兩水之上,招魂續魄,秉蘭草祓除不祥。」所以後漢祓禊還學古代女巫用香薰花草沐浴,去病患,除鬼魅,作祈禳。而禊的另一說法,摯虞說漢章帝時平原徐肇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俱亡,所以舉行祓禊,因為有災,需要洗濯消災祈福。

晉代,上巳節很興盛。《晉書》卷二一《禮志下》有詳細的記載:

漢儀,季春上巳,官及百姓皆禊於東流水上,洗濯祓除去宿垢。而自魏以後,但用三日,不以上巳也。晉中朝公卿以下至於庶人,皆禊洛水之側。趙王倫篡位,三日會天泉池,誅張林。懷帝亦會天泉池,賦詩。陸機云:「天泉池南石溝引御溝水,池西積石為禊堂。」本水流杯飲酒,亦不言曲水。元帝又詔罷三日弄具。海西於鐘山立流杯曲水,延百僚,皆其事也。

在《晉書》的記載中,漢代的修禊之禮延續下來,並且修禊之時有了流杯曲水。每逢節日,官民都要去水邊洗濯,河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河水濁兮,可以濯我足,不僅民間是這樣,宮中人也要去臨水除垢,去除不祥。漢時上巳被確定為節。魏晉之後,將上巳節確定為三月初三,所有活動都在這一天舉行。

東晉時期,會稽名士王羲之借「修禊「之禮,創建了曲水流觴的高雅風尚。晉至唐宋,會稽地區農耕發達,剡紙、絲綢、茶葉、越瓷、兵器等手工業技術先進,大批貴族和儒釋道名流從動亂的北方會聚這兒,逐漸發展成可與長安匹敵的經濟文化中心之一,成為土族文化薈萃之地、中國山水詩畫發祥地、佛教中國化時期高僧的活動中心、道教高士的修行中心。「修禊」儀式在這裡有著悠久的傳統。唐代隨著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詩酒文會傳統得到進一步發揚。天寶年間,安史之亂給中原地區帶來極大破壞,大量的官員名流或避亂或仕職或漫遊而聚集於此,在優美的山水之間,追慕蘭亭集會的高雅風尚,頻繁地開展詩酒文會活動。最有名的當屬王勃。唐高宗上元二年(675)三月上巳,初唐四傑之首的王勃曾在雲門寺主持了一次模仿王羲之蘭亭雅集的修禊活動,並也仿《蘭亭集序》寫了一篇《修禊序》。永淳二年(683年)王勃又率浙東詩人在雲門寺王子敬山亭主持了模仿王羲之蘭亭雅集的修禊活動,並仿《蘭亭集序》寫了一篇《修鍥雲門獻之山亭序》。也許王勃意猶未盡,於同年秋再次修鍥於此,此後又有大曆浙東唱和(57詩人)。唐之後修禊依然盛行,但詩情再不及。

「修禊」儀式成了千百年來中華文化中最具有詩情的演出。

夜晚的太山,微風拂上許多涼意,人們在茶室喝茶、彈琴,我獨自走出,依然來到曲水邊。此刻,萬物靜穆,靜坐夜中,如聽天籟。我知道,此刻的太山,其實都未曾睡去,那些花草樹木輕搖慢捻,才剛剛得空訴說它們的情話。我安靜地佇立,希望自己可以進入一個玄穆的世界。

而實際上,當你步入一個特定的情境,你的腦海里,以及心中肯定會跳出特定的人、特定的事,這在科學上講,是條件反射,在文學上講,是睹物思人。

是,我睹物思人。

那個人,在遙遠的會稽(也即今日的浙江東南部)山陰之蘭亭,也與我同樣,安坐在蘭亭之上。我這裡無亭,但心中有亭,也不知其名,他那裡的亭有名,是蘭亭。春秋時,行修禊事要有蘭草,屈子的著說就多詠蘭,且以蘭喻自己。據說,越王曾經在會稽種蘭,後人在越王種蘭的地方建亭以志,就是蘭亭。夜深了,世界都安睡了,曲終人散,我在山上數微星,他才微醉,蠶繭紙鋪開,他正在凝神。

我在離他1600多年的時光之後,這並不妨礙我與他處在同一個時空,就著太山的桂華流瓦,我等著他的鼠毫筆輕輕啟用。

而在此之前,我已經知道,最開始的修禊儀式中並沒有曲水,人們只是在上巳節這天去河邊用香草沐浴,到了漢代,才有了流杯曲水,可這個曲水,只是一個尋常意義上的事物,是儀式的附屬物,是召集群僚閑聊的一個工具。

我守著一方曲水,找不到流觴的源頭,因為他在東晉,我就順著東晉這一條脈絡,往上追溯,西晉在上巳節開始玄談、三國混戰,不見記錄,東漢西漢,我遍尋而不獲。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制出了曲水,可以不用去河邊用香草沐浴,也可以完成修禊這個儀式。但我知道,所謂的曲水流觴,也是有規制的,便是在河邊建一亭子,在基座上刻出彎彎曲曲的溝槽,把水流引進來,把酒杯斟滿,放到水上,讓酒杯在水上浮動,到誰的面前,誰就要舉起酒杯,趁著酒液熨過肺腑,吟誦出胸中的詩句。

找不到肇始人,這也沒有什麼,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一個人準備的,包括地利形勝、包括人文歷史、包括文學藝術。該來的時候就會來,我們等著便是。

這個人,就是此刻我在思念的人,大家都知道,他是王羲之。

四、《蘭亭序》出世之前的王羲之

想到王羲之,對著太山的煙靄霏微,我的心裡笑開了花,一朵一朵的。他與我有淵源,我來懷想他,以至於今天寫到他,有那麼幾分的理所應當。

往前追溯,到修禊之禮開始的周朝,我與他可能是同一個祖先。《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記載:王氏出自姬姓,周靈王太子晉以直諫廢為庶人,其子宗敬為司徒,時代號曰「王家」,因以為氏。也就是說,王氏的始祖是周靈王太子晉,是東周時一位頗有才華的王室貴族。太子晉傳到十五世為秦代的王翦,王翦之孫王離有二子,長子王元遷於山東琅琊,次子王威遷於山西太原。王羲之是琅琊王氏一脈,而我,是不是太原一脈,並不知道。

也有人說,我並不是這個「王」,我應該出自於商朝比干之後,以王族為氏。我覺得也有幾分道理,我的家族祖居于山西潞城,在我的村莊東邊便有一個古鎮名曰微子鎮,那是商紂王之庶兄微子的封地,曾為微子國,而比干曾到微子國來探望微子,微子鎮境內至今還有一山名曰比干嶺,可做佐證。我屬於哪支已不可考。

不管哪個「王」,俗話說的好,「一筆寫不出兩個王」,畢竟,我與他同姓為王,並不是要攀親帶故,硬給自己找個「上級」,那是一種病,一種頑疾,一種軟骨病。而我今日對王羲之的懷想,不過是想沾他點文學藝術的吉光片羽,以冀讓胸壑中的那些文字飛揚起來,成全我關於文字的夢想。

是,一切都是為王羲之準備的。

夜晚的太山讓我的心思無比的活絡,魏晉的歷史象走馬燈似的在我心中飛掠而過。

王羲之生於公元303年,兩晉之交,正值「八王之亂」。

在此之前,中國歷史的上空是灰暗的,暗的萬馬齊喑,暗的看得見鮮血在空中飛舞,除了馬蹄聲,就只有刀劍的嘶鳴,當然,也唯其這樣的灰暗,才能襯托出王羲之一星獨璨的光芒。

大漢朝從西漢走到東漢,終於滅亡了,三國時期到處都是混亂,城頭變幻大王旗,一直到曹魏不耐煩漢朝的皇帝,自己坐了江山,司馬氏按捺不住,亮出了司馬昭之心,奪了曹魏的權,建立了西晉,那時候的人們慾望膨脹,手段非常。西晉王朝擔心自己的皇位也象自己這樣被人所奪,開始大封宗室,大封宗室的結果就是諸侯王之間爆發內戰,混亂不堪。其實,春秋戰國的歷史已經證明分封制不適合社會進程,漢朝的覆滅再一次證明了這個道理,封建制是一條不歸路,秦朝的以郡縣製為管理機構的集權制,雖有弊端,卻不失為對封建制的有效革新,已經走上了先進的道路,而西晉卻在此時採取了一種半封建半集權的路(易中天《帝國的惆悵》),乘上了倒退的列車,讓封建制來了一次迴光返照。尾大不掉,諸侯割據一方,註定不會長久。

於是,西晉王朝之內,外戚、內宮、禁軍、王侯們紛紛登場,為了讓不知輕重的自己登上那沾滿鮮血的皇帝寶座,操戈相向,大打出手,釀成了「八王之亂」,終於,王朝治下的人民大量傷亡,王朝窮途末路。各地人民起兵反晉。山河破碎雨打萍之際,王羲之卻出生了。

在反晉的人群中,我發現了我們山西人的影子,歷史的緊要關頭,山西人一般不會缺席,每次回顧歷史,總是有這樣的小欣喜。先是劉淵,劉淵在左國城(山西離石)即漢王位,佔領并州,後劉淵之子劉聰攻陷洛陽和長安,西晉亡。還有一個石勒,據說是我們山西武鄉人,佔領了北方很大的土地,建立了後趙王朝,這兩股勢力催生了西晉的滅亡。西晉的官民無法忍受戰亂,大量南逃。史稱「永嘉南渡」。

南渡的人中,有琅琊王氏,也即王羲之的家族,這個家族扶持司馬睿上位,開啟了東晉的歷史。王氏家族也就顯赫一時,成為名門望族。當時有一句諺語:王與馬,共天下。從這句話中,我們便可以知道王家當時有多顯赫。

王羲之他們這個江北士族來到建鄴(南京),居於烏衣巷。王羲之的伯父們王導、王敦、王衍,都是能左右時局的人物,但是對於王羲之個人的成長來說,生於官宦之家,卻是浮浮沉沉,身不由己,內心荒涼。

公元308年,王羲之的父親王曠第一次向王氏家族提出了南遷的建議。可是出奇的是王曠卻沒有走,當時的王曠任淮南內史,朝廷還在讓他發揮餘熱。史載,當時胡人(應該是劉淵的兵)進攻壺關(山西長治),王曠受命率兵渡過黃河救援,在壺關南面的長平(山西長治市長子縣與晉城市高平市交界處),被劉聰包圍,全軍覆沒,王曠下落不明。長平,是秦將白起坑殺40萬趙卒的地方啊,累累白骨成堆,時光並沒有過去多久,王曠沒有逃脫那40萬趙軍英靈的召喚,也沒有逃脫歷史的魔咒,過早地離開了王羲之。這一年,小小的王羲之才5歲,便沒有了蔭實的庇護,失去了最溫暖的父愛。此後他為官還是浸入藝術之中,都帶著這時候的烙印。

同在公元308年,南渡而去的王氏家族中的王導和王敦卻做了另一件事,和我們的曲水流觴相伴的修禊儀式有關的另一件事。

王導和王敦在三月三上巳節這一天,把晉元帝司馬睿到水邊的修禊儀式弄的浩大威武,於是江南士族紛紛來投,開啟了王氏家庭在東晉的輝煌歷史,當然也是給王羲之的仕途開了一扇門的。

琅琊王氏是兩晉時期的士族之家,有著良好的儒學家風,在幾百年的發展過程中,這個家族總是互相提攜,互相庇蔭,並有嚴格的家風家學教育。王羲之的曾祖父那一輩中的王祥,「卧冰求鯉」,位列二十四孝之首,後來官拜九卿。到了王羲之的父輩們,那更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王戎是「竹林七賢」之一,擔任過河東太守、荊州刺史、豫州刺史等職。王衍是當時的玄學清談領袖,是「寧馨兒」這個稱呼的始祖,創造了「情有獨鍾」這個成語。東晉建立,王導為相,王敦是軍隊統帥。他們做官先是以家族利益為重,這種同氣連枝的家族理念,讓他們的家族在漫長的兩晉時期能夠繁盛不衰,留下了豐厚的文化底蘊,也孕育著王羲之的人格修養。

王羲之雖屬於這個家族,卻和自己的長兄和母親一起,慘淡度日,十三歲時,王羲之就憑藉才華聲名鵲起了。王氏家族是書法世家,每一代都有高手出世。書法界的名著《宣和書譜》記載:王戎的行草多得崔瑗、杜度之法,王衍的行書草書,酣暢痛快見於筆下,自得於規矩之外。王導的楷書寫的很好,王敦的書法有雄健的風格。王羲之的父親王曠書法也相對地好。王羲之自幼就習書法,自有其家傳淵源,對王羲之書法形成影響的主要是他的叔父王廙,後,又師承著名書法家衛夫人(也是我們山西人),屬鍾繇一派,王羲之師從於他們,又從他們的樊籬中脫出,自成一家。

想著,想著,我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王羲之成年後,有一件事情每每在典籍中看到時,都讓我忍俊不禁,那便是「東床快婿」這個典故。

公元325年時,太尉郗鑒和王導在勢力上平分秋色。郗鑒有個女兒叫郗璇,到了成婚年紀,郗鑒左右思量,計劃在王氏家族中找一個女婿,這也是政治需要吧,何況王家的男子們本來也很出眾,王導也是經過仔細掂量,同意了。郗鑒派了一個門生到王家來選人,王家的後生門早就知道了這個事,衣冠楚楚的,溫文爾雅的,都在大廳里等候,在那個門生的眼裡,只有王羲之,露著肚皮,躺在東邊的床上大嚼胡餅,後來郗鑒就選中了那個不修邊幅的王羲之,也留下了東床快婿的美談。其實,王羲之是在前來的路上,遇到了蔡邕的古碑,後來想起了相親之事,匆忙趕來,跑的渾身是汗,就把上衣解開了,邊喝茶邊想那古碑的神韻,一時忘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但是就這樣一個率性的舉動,卻也成就了一個美滿婚姻。郗璇也是書法世家,他們也算門當戶對,成婚後,王羲之的書法更上一層樓,他們的孩子們書法個個都厲害,其中的王獻之大有趕超其父之勢。這是後話了。

而曲水流觴恰巧就在太山主體建築的東面,猶如卧於東床,這是不是對王羲之東床的回應呢?這樣玄妙的事情,我就說不清了。

好了,關於大環境關於政治關於家世關於底蘊,一切都準備好了,《永和九年的那場醉》(祝勇文)就要兵臨城下。

五、曲水流觴,伴隨著《蘭亭序》的出世而聲名大增

永和九年,也即公元353年,三月初三,已是暮春,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這一天,會稽山陰之蘭亭要舉行一場集會,召集人是王羲之。之所以是在會稽,是因為在此之前的永和七年,王羲之已經擔任了會稽內史,在任職期間,王羲之開倉賑貸、為民求雨、禁酒節糧、減輕賦役、整頓綱紀、倡導漕運,把會稽經營的物阜民豐,會稽又有著「千岩競秀、萬壑爭流」的山川美景。

王羲之邀請了包括謝安、謝萬、郗曇、庾蘊、袁嶠之、孫統、孫綽、許詢、謝尚、支遁等人,包括他的兒子王凝之、王肅之、王徽之、王渙之在內共42人舉行了蘭亭聚會,他們都是東晉的名士,或專於佛,或專於道,或詩文有盛名,那真是群賢畢至,少長咸集。

這一天,藍天襟帶白雲,和太山平素里的天氣是一樣的,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蘭亭之外,有青青河畔草,有鬱郁園中柳,山寺的桃花也開了。那個時候的東晉,政局已趨穩定,南渡之初,每逢上巳節便看著山水思念故土的日子過去了,江南的清秀山水已逐漸撫平他們的心中傷痛,他們逐漸可以安心地探究玄理也欣賞風景了。王羲之他們,極目遠眺是崇山峻岭,俯首間是茂林修竹,魚兒在水中自在地游,人站在蘭亭之外,風吹衣袂飄飄欲飛,衣袂的靈動與腳下的清流激湍一起映帶在人的左右。

這一天,這些名人們都醉了,雖無管弦之盛,可,一觴一詠也足以暢敘幽情。他們醉了,他們面前那小小的羽觴送上來的美酒,讓他們醉了,他們醉的心甘情願,醉的酣暢淋漓,邊醉邊飲邊賦詩。即使是這樣,那些詩句從那個同樣在喝酒的唇里吐出來時也帶著極高的水準。

比如,謝安曰:

相與欣嘉節,率爾同褰裳。

薄雲羅物景,微風扇輕航。

醇醪陶元府,兀若游羲唐。

萬殊混一象,安復覺彭殤。

比如,孫綽曰:

流風拂枉渚,停雲蔭九皋。

鶯語吟修竹,游鱗戲瀾濤。

攜筆落雲藻,微言剖纖毫。

時珍豈不甘,忘味在聞韶。

王羲之自己也吟了:

三春啟群品,寄暢在所因。

仰望碧天際,俯磐綠水濱。

廖朗無厓觀,寓目理自陳。

大矣造化功,萬殊莫不均。

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

王羲之看到的是,蘭亭邊這一汪碧水好像延伸到了天邊,他在感嘆大自然的造化。「適我無非新」,王羲之的心靈多麼自由自在啊,他所看到的所有景物都有新的靈魂和生命。

那天的集會中,最妙的一個場景便是曲水流觴中水的流動。水是有生命的,它在人類給予的空間內自由地流動,它遵從自己的心志。而那一刻天與人相交匯,春天的舒暖給了人最大的激情,而水流與天、與人流動著相同的頻率。水流到誰的面前,是隨機的、是不定性的、是不能預測的,觴會停在誰的面前也是隨機的、不能預測的。那一刻,詩人要在觴停下的瞬間,舉起觴,吟出詩。這詩也是瞬間的、隨機的。但是這也不是偶然的,那天自然界的一切早就催生了他們的詩情,詩人們暗藏機鋒,這機鋒又化作化學劑,繼續讓詩情發酵。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渾然一體的,包括天空、包括大地、包括春風、包括詩人、包括紙墨、包括曲水流觴都振動著相同的頻率。那一刻,天人合一、水乳交融。

都醉了,他們醉出了一個娛情山水,醉出了一個林下風流,醉出了一個雅緻情懷,他們之中,一個站起來,吟出了詩,坐下去,又一個人站起來,曲水旁邊的墨一刻也沒有停,微醉的人正在把這些詩一首一首地記下來,37首詩,37首記敘今天集會的詩誕生了。毫無異議地,大家一致認為,這部詩集的名字就是《蘭亭雅集》。

可是,在一觴一詠中用酒精催生出來的這部詩集,還缺一個序呀,眾人自然地,都把目光朝向了王羲之,他是東道主,且是會稽內史,一方官吏,又是書界領袖,才名遠揚,舍他其誰呢?

王羲之在陽光的熨貼中,想起了太多的往事,一場戰爭杳無影蹤的父親,他從小就失去了山一樣的屏障,為了家族的利益,他奔上了仕途,艱難地在東晉的朝廷里平衡著幾個家族的關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低三下四過,委曲求全過,苦悶過,彷徨過,辭官歸隱過,高蹈出山過,也曾有過政治熱情,終究在豪門大族的鬥爭間消耗殆盡。那些個夜晚,常常睡不著,一燈如豆之下,博覽群書,陽光正好時,筆走龍蛇練書法,一個個蓮花池都被他洗成了墨池,寫壞了一堆堆的毛筆,只差去壘一個筆冢來祭拜。那些紅塵往事,漸漸在藍天白雲、詩意山水間退卻,可是,歲月呢?王羲之瞬間心意電轉,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神情漸漸熱烈起來,陽光穿過他的臉,臉上那些細小的絨毛都能分辨清楚,然後,曲水中的大江河進入了他的胸和心,他的激情連帶著酒意都膨脹起來,那腕,瀟洒地握起了筆,歷史在這裡用上了慢鏡頭,以至於今日,我都看得清王羲之的鼠毫筆往蠶繭紙上落下的細節,那些字,324個字,如龍蛇一般,如喝酒的曲水一般,蜿蜿蜒蜒從左向右,從上到下,揮灑而去,幾乎不帶一絲停頓,一氣呵成。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流形骸之外。雖取捨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我在太山的曲水流觴邊,一字一句地背出這篇冠絕千古的《蘭亭序》,可我卻在一字一頓間落下淚來。

是啊,這些朋友們,好靜的聚於一室,侃侃而談,坦誠相見,好動的,遨遊于山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只要感覺這一刻是情投意合的,便心滿意足地放浪形骸。可是,我們在歡聚中,怎奈時光流逝啊,不知不覺,時光就老了,人也轉眼就衰老了,屈原曾說過:「老冉冉其將至兮」,我們留不住離合悲歡,我們留不住兒女情長,山水還是那個山水,陽光還是那個陽光,我們卻有一天要從生離走到死別。過去的王羲之們是這樣,今天的我們白天在太山上相聚,坐在曲水邊喝茶飲酒,不也是這樣嗎?「死生亦大矣」,人生,不得不苦短。《蘭亭序》把人生況味剝成凄涼給我們看,把凄涼變成了藝術,而這份凄涼是永遠能打動人心的。

這是一個人生的、哲學的大命題,與湯顯祖的《牡丹亭》一樣,叩問的是人類的歸宿和至情,盛衰有時,天道昭昭,這一悲情雖千百載都會讓後來者,「有感於斯文」。不是嗎?我今日就在太山上,在曲水邊,留不住白日的極光,也留不住夜晚的明月光,王羲之的悲情越過1600多年的歲月,依然是我們今天的悲情,千古至理,莫之奈何!

一字一字地讀,王羲之的筆墨從開始的微謹,到後來,暢情達意起來,而讀的人總是想哭,長歌本當哭,何況悲從中來?有人說:沒有哭過的人,不足語人生。誰說不是呢?

《蘭亭序》一出,映亮了東晉王朝最明媚的春光,映亮了整個文學藝術長廊幾千年的春光,也映亮了王羲之自己灰暗的歲月,彌補了他苦痛的心靈之傷。

《蘭亭序》未出世,曲水流觴只是一個沒有文化意義的古人小才思,作為一個上巳節的標配而存在,《蘭亭序》一出,曲水流觴就與《蘭亭序》並駕齊驅了,雖聲名不及,但也是亦步亦趨、如影隨形,價值永存。人們在看到《蘭亭序》的曠世光芒之後,不由自主地會想起引起那場醉的物事,必得是曲水流觴,這是王羲之的《蘭亭序》文化序列遺存里,唯一可以複製的實物,借著《蘭亭序》的不朽,曲水可以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地複製而傳世,它代替王羲之活著,活過久遠的歲月。王羲之改造了曲水流觴的性質。

六、《蘭亭序》之後的曲水流觴

本不想多說《蘭亭序》之後的命運軌跡,可又覺得若不說,便說不清曲水流觴何以會遍地啟芳,何以會萬古流淌。

《蘭亭序》是曲水流觴的變折,也是王羲之本人的變折,曲水流觴走向永恆,王羲之本人卻從此邁入煙花綻放後的黑暗。

《蘭亭序》就象煙花一樣,那一瞬間綻放在東晉的夜空,東晉的天空因此而亮如白晝,歷史之書不得不用大筆墨寫下這一刻的絢爛。這一書法絕品,耗盡了它的主人公王羲之的絕世才華。第二天酒醒後,他幾經描摹,再三相試,也不能達到先前的姿意橫流。在這之後,王羲之的宦海生涯告罄,寫出了一篇《告誓文》後,憤面辭官,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再也不用重複了。晚年他在會稽求田問舍,過起了田園生活,後來子侄凋零,琅琊王氏沒落了,他自己也在《蘭亭序》寫出8年以後,去世了。一代書法大家魂歸山河。

至今王羲之都佔據著行書界第一把交椅,還因為《蘭亭序》里的那份悲傷和凄涼是那樣深深地打動著見到它的人。

唐太宗喜歡《蘭亭序》,自然是因為王羲之的行書,飄逸雄健,自成一家。高處不勝寒,唐太宗尤其有著生命即逝的恐懼,一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皇帝,自然有權利佔有這份美好,不管這份美好的所有權應該歸誰。唐太宗派御史蕭翼從辯才和尚手裡騙來了真跡,日夜賞玩,彷彿與王羲之在對話。臨死前,這個不可一世的皇帝還把《蘭亭序》緊緊地攥在手裡,帶著祈求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李治,李治懂得父親的想法,於是答應把《蘭亭序》陪葬。李世民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自此「繭紙藏昭陵,千載不復見」。生前,李世民命虞世南、褚遂良、馮承素、歐陽詢等人臨摹過《蘭亭序》,因此,李世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蘭亭序》的真跡銷聲匿跡以後,還有摹本在世間流傳,讓我們感覺到那終究不是一場鏡花水月。

後來,有人盜了唐太宗的墓,《蘭亭序》在世間輾轉流落,宋神宗時,《蘭亭序》最後一次在世上出現,後來就再沒有消息,《蘭亭序》在人間蒸發了。那一年是1085年,距今日930年。真希望未來的某一天,考古發現能找到《蘭亭序》,讓我們一睹那絕世的姿容。

如今的故宮裡,存留了太多《蘭亭序》的摹本,後來的宋元明清,幾乎每一個朝代的書法家都臨摹過,陳獻章、八大山人、趙孟頫、翁同龢、李鴻章,他們的名字出現在故宮,也出現在拍賣會上。故宮還有許多幅畫,是畫家們依據自己的想像作出的畫圖,宋《蕭翼賺蘭亭圖》、梁楷的《右軍書扇圖》、文徵明的《蘭亭修禊圖》等等。2015年10月,故宮博物院成立90周年,我走進故宮去看那些《蘭亭序》的派生之物,我在那些書卷前,不由自主地走起了貓步,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自己驚擾了那些紙張間活著的性靈,看來看去,我更喜歡那些來自不同朝代的畫圖,我無語垂立,王羲之從來就沒有死去,這些紙張間就是活生生的逸少,在飲酒在賦詩在書寫,逸少以這樣的生命鮮活地活了上千年。那些紙張間,有春光的明媚、有春風拂動的楊柳、彷彿還有楊花飛舞,更主要的,還有曲水流觴似動似靜的身影。此外,故宮裡還有許多器物上都鐫刻有《曲水流觴圖》,漆盒、筆筒、插屏、如意,這些東西也以另一種不朽挽留著王羲之的巨腕。

有了這些記載,有了這些實物,曲水流觴因為《蘭亭序》的不朽而不朽,曲水流觴與《蘭亭序》一起,與三光同光。

終於不再貌合神離,書本上的名詞和眼前景物終於疊加,有曲徑通幽,有在水一方,有萬古流淌,也有詩意徜徉。

實際上,曲水流觴並不是安靜地存在於畫圖之上,它在時空中是流動的,有的生長於江南的園林中,有的坦露於豪族的花園中,有的寂靜於寺廟中,人們修建曲水流觴,已不再是三月三的修禊之禮,它從古老的節日里獨立出來,成為一個新的文化符號,人們想在自己的世界裡構建《蘭亭序》的千古風雅。

最隆重的,當然還是故宮,大清乾隆皇帝,在紫禁城寧壽宮花園的一角,建了一座禊賞亭,並在那高牆之內勾出了曲水流觴的輪廓,又修建了蘭亭,亭下樹了八根石柱,刻有歷代《蘭亭序》的摹本。在固定的日子裡,乾隆會召集群臣來這裡飲宴並賦詩,他時常會在紫禁城收藏的那些舊物上,鈐上他的御印,自然關於《蘭亭序》的書畫及實物,一樣也沒有逃得過他的荼毒。他也隔過一千多年的時光,仰慕著王羲之們的風雅,也在東施效顰一樣的步人之後塵,想傳承會稽蘭亭之風韻。只是可惜啊,他追尋到的是一絲兒浮面上的裹著華麗外衣的風雅,就象他曾經作出的一萬多首詩。他是一個帝王,繼承的是他老子他祖先留給他的一統江山,他沒有象王羲之一樣親身經歷戰亂,他也沒有象王羲之一樣生於一個書法世家,他更沒有王羲之一樣極高的藝術天份,一定程度上,他並不識人間疾苦,他於文學藝術,只不過是一個高濃度的仰慕者,與別的對《蘭亭序》患有狂熱的精神病患者而言,他不過擁有了人間的最高權力,也正因為這個最高權力,他自以為是,尋尋覓覓,最終不得文藝之門而入。籠盡世間事物,也只能是短期的擁有一個形式,就是這形式,有一天也會離集權者而去,比如說唐太宗,他最終也不能獲得《蘭亭序》真跡的所有權。長在皇家宮苑裡的曲水流觴,於乾隆皇帝來講,也只是一個尋常物件罷了,只能滿足他一時的虛假的心理滿足。

七、曲水流觴落戶太山

青天白日之下,站在望都峰上,望得到晉陽古城。

會當凌絕頂,自然一覽眾山小。極空曠的環境,自然思緒也是信馬由韁的。

《蘭亭序》的出世,並不是偶然的。那是魏晉名士集體風度的一次大爆發。兩晉時期,社會很亂,曹魏篡漢,司馬氏覆曹魏而立西晉,都是偷來的政權,因此,那個時候的政治態勢和社會制度對士人來說都是不利的,這些士子們在這樣的環境下,只能不問政治、逃避現實,以求明哲保身,由此也另闢出了一個新天地,發展出了玄學思想。

《莊子》《老子》《周易》是玄學的主要內容,奠基人是何晏和王弼,他們著述的宗旨是:取其清淡雅論,剖玄析微。其目的是為了和朋友們進行論辯娛樂,不是為了治理國家。他們認為處世要「無為」,要順從自然。在玄學思想引導下,士子們開始任性放達,暢遊于山水之中。最著名的當數竹林七賢了。士子們於內,追求本真自由的自然之性,於外,建立與自然山水之間共生親和的關係,他們在怡情的山水中找到了靈魂的寄託與歸宿,這是一種生態智慧。到了東晉,玄學也和朝廷一起東渡,最開始的時候,士子們還在上巳節對著南方的山水,憑弔家國,到了後來政權穩定以後,江南的山水治癒了他們。第二代士子如王羲之們成長起來後,他們繼承了玄學思想,只關心安適的家園和生活,這時的政權已經不思進取,偏安一隅,自然士子們也更多地願意于山水之中尋找創作的靈性,尋找天人合一的神示。於是登臨山水成了東晉人的主要生活,他們游賞山水,也在山水中集合清談,談人生談藝術。哲學家馮友蘭就說他們「有深情、有玄心,有洞見」,這個時期,「修禊」儀式及其附屬物曲水流觴也就給他們提供了一個談論玄學最好的精神和物質載體,於是《蘭亭序》誕生了。

在這之後,這種崇尚山水的歷史屬性,左右了中國人幾千年的文化心性,由此還誕生了山水詩和山水畫。連王羲之本人,也在暮年,辭官歸田,求田問舍,在山水中徜徉。當然,這之後才有了陶淵明,才有了歸隱田園一說。

實際上有兩個《蘭亭序》,一個是文學上的,前面已經寫到,那「死生亦大矣」的蒼涼,能讓人感嘆時間和空間的玄妙和無情。還有一個是書法上的。

《蘭亭序》書法之美,舉世公認,它美在哪裡呢?

就《蘭亭序》表面來看,全文共324個字,每一字都有鮮活的生命,或坐、或卧、或行、或走、或舞、或歌、儀態萬千,眾相畢現。尤其是「之」字,二十多個,無一雷同。全文布局勻稱,有節奏,如詩如畫,有斂有縱、有斷有連、有濃有淡、有剛有柔、錯落有致,首尾一貫,還不乏險拙之美。再仔細琢磨,整個書跡都充斥著自然之美,有樹木的枝幹,有鳥的翅翼,有花草的擺動,有人聲喧囂,也有群籟參差,「文章多得江山助」,字裡行間,溢滿了山水的情韻和靈氣。

如果你來過太山,你就會發現,這恰巧是太山之態啊。太山不僅僅是人的太山,也是動物的太山、植物的太山。太山的眾生,以各自的風姿搖曳生姿、風華畢現。太山的建築是錯落有致的,太山的布局是上下左右東南西北有節奏的,濃時如黛,淡時只有幾個灰色的線條勾勒,那些古樹那些跳躍在山間的生靈,就如同王羲之寫下的那二十多個「之」字,活生生地儀態萬千。太山之後的山路,奇崛難攀,溢滿了險拙之美。太山的人,與大山相處久了,也變得剛柔相濟,以至於你見過他們以後,你就再也捨不得離開,即使人不在太山,你的目光也不會有絲毫的偏離。

人在家中坐,胸中有山水。仔細思量。

魏晉時期士人們的精神是崇尚自然的,行動也真的是回歸自然的,而曲水流觴是他們內在精神的物化。而今的工業化社會,物質日常豐富,人們的精神卻日漸萎靡,情感日益沙漠化,在快節奏的生活中,人們漸漸失去了自我,自由和信仰的缺失,讓人無所適從。這個時候,自然的曠達和高遠,以及人們之間可以互相唱和互相理解互相疼惜,天與人相感應就成為一種內在的需求,這恰好就是魏晉士人的文化生態,從這一點來講,太山的曲水流觴面世就是一種歷史的必然,它是應運而生的。

古人智慧,把大山水把大哲學把大歷史做成了一個小盆景,在太山,它呈現出葫蘆的形狀。這種小盆景,盛下了古往今來與自然發生關係的每一個人,這個小盆景讓太山可以有自己的「修禊」儀式,可以收留那些流浪的魂靈,讓他們在紛繁複雜的社會間隙有一個高蹈奇妙的去處。

不免地想起當年,李淵、李世民便於太山腳下的晉陽古城起兵反隋,東征西討,南征北戰,得了李唐天下,而於此同時,太山清晰的歷史也開始批量繁殖,太山的歷史暗合著《蘭亭序》的歷史軌跡。李世民在生命的盡頭,對《蘭亭序》來了一次毀滅性的佔有,太山出土的唐碑也在證明,正是那個時候,太山的一些人文景觀,也或許是佛,也或許是道,總之這些人類的精神歸宿正在太山生長。隨此而來的建築也開始在一點點生長。也有傳說,《蘭亭序》後來被人從昭陵盜出,最終落入了武則天手裡,歸葬了乾陵,想到此,我不由地笑了,因為武則天的時代,太山的七重棺槨包裹下的佛骨舍利在一個正方形的石函武裝之下,安置於太山的石塔之下。一切都剛剛好,這就是緣份,這就是宿命,命運之神早就拿著自己的權杖安排好了這一切,有一根絲線,輕輕地串起了始終。

那麼,曲水流觴落戶在太山,多麼地理所當然,它是循著它原初的形跡而來的,太山的鐘靈毓秀、太山的禪意無限、太山的古意流淌,正是曲水流觴豐沛的土壤,也是曲水流觴必然的宿命。

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曲水流觴之上,微塵中懸浮著《蘭亭序》黑白相間的墨跡,它薄如蟬翼,輕若浮塵,但是在暗夜裡,卻照亮了太山的三生三世。這曲水抽掉了1663年的時光,也抽掉了從太山到會稽山的空間距離。

太山的動靜相宜,太山的黑白轉換,太山的萬物生靈,正好就是《蘭亭序》的神韻,恰好就是《蘭亭序》的背景。當在月光下,擎起《蘭亭序》時,你就會發現,它們是如此的契合,彷彿生來就該在這裡,而曲水流觴,不過是一個引子而已,以實物的存在,以豐富的內涵,召喚出蘭亭的詩意和美來,托出人生至理。

在這盛景之下,我們不如歸隱,哪怕只是偷得浮生片刻閑,也會讓我們忘掉了功名利祿,拋卻了物質慾望和人間煩惱,進而觀照自己的內心,進入一個大自在的境界。

八、感受太山的曲水流觴

如果在曲水流觴之畔,有音樂響起,該是什麼呢?

當日的蘭亭雅聚,雖無絲竹管弦之盛,卻並不妨礙我們今日在曲水之畔,聽一段古樂,那日更多的是吟詩,我們今日更多的對當日吟詩之人的懷想,有樂聲響起,可寄託我們絢麗的情思。

笛子?笛聲中有更多的是從西域之國傳來的胡樂,太過歡快,曲水之上該是有一點憂傷。大提琴不合適,鋼琴不合適,那些來自於西洋的樂器都不合適。琵琶?二胡?排簫?這些恍似貼切又好似不妥。古琴,是,應該是古琴,古琴是儒道兩家音樂的集大成者,正正地適合太山,九霄環佩、大聖遺音、梅花落、老成吟,綠綺、焦尾,不管那個都好,最好能彈奏一曲《廣陵散》,祭奠一下嵇康,也只有這個配得上《蘭亭序》的卓絕。

曲水之畔,已有古樂響起。我們來喝一杯太山自釀的菊花酒吧,滿地黃花堆積,化作杯中那可解萬古愁的濁酒。仰頭一飲而下,飛流作胸中山水、心中氣象,一首首詩便噴涌而出。這時,太山詩社的門開了,詩人們在一杯杯殘酒不解濃睡的氣韻下,吟出一首首佳句,觥籌交錯間,塊壘頓消,雲蒸霞蔚,好一個秋水共長天一色。太山書法院的門開了,詩人們的詩已化作紙上春秋,那如玉嬌龍般遊走的黑白相襯的美景瞬間便可與《蘭亭序》爭輝。太山書畫院的門也開了,曲水流觴間的人與天地相交融的圖畫變成了紙上的潑皴勾染,禪意橫生的畫作永久地留在了太山之上。太山印社的門也開了,太山之石在刀鋒遊走間留下小小的紅泥印,鈐印於畫端,留之於筆墨間。所有的作品都有了收藏價值。而我知道,這一切都是《蘭亭序》的衍生物。千百年之後,它們價值幾何?

在太山的一盞茶、一杯酒、一朵花、一縷琴聲中,如獨坐幽篁,從兩晉到現在,不過是茶盅酒杯落下的一瞬間。

我沒有看到山水的冬景,想來冬天的太山溫度極低,那曲水定是結水成冰,少了流動,這曲水也就沒有了詩意,沒有陽光在水波上的舞蹈,即使是《蘭亭序》也沒有了神韻,所以,我忽略了曲水的冬。唐晉說,我是三季人。世間每個人都是三季人啊,總有一個季節是我們觀照不到的,這與我們的生理結構有關係,也與我們的知識結構有關係,但這無妨,太山的春夏秋三季足夠讓人體味到曲水流觴的無上智慧。

是的,是智慧。

曲水的質地之一是流動,質地之二是循環,它就是時間的流動方式,時間的流逝也帶來生命的流逝。水在流動,生命也在流動,從生到死,水在循環,生命也死後再生。

祝勇在《永和九年的那場醉》中談到:「對中國人來說,時間一方面是單向流動的,另一方面,又是循環往複的,它像流水一樣流走,但在流杯渠中,那些流走的水還會流回來。因此,生命的流逝,中國人既有文學意義上的深切感受,又能從過去與未來的二元對立中解脫出來,獲得哲學意義上的升華超脫。王羲之或許不會想到,正是他對良辰美景的流連與哀悼,使《蘭亭序》從時間的囚禁中逃亡,獲得了自由和永生。如果說時間是流水,那麼這一連串的《蘭亭》就像曲水流觴,酒杯流到因為誰的面前,誰就要端起這隻杯盞,用古老的韻腳抒情。」

祝勇完解了流水的意義,我無言以對。因為這是哲學的智慧,也是智慧的哲學,我用心去解。

在曲水之上,我們酒醉或清醒,都無關緊要,在生命存在的某一刻,我們把握住自己堅硬的生命內核,讓它燦爛放大,便會象《蘭亭序》一樣永恆。也或許,在太山之上,藉助太山的空靈禪意,我們可以實現生命的不朽,因為「繁華短促,自然永存」,因為許多年後,繁華褪盡,而太山會在,關於太山的文字還會長在。

我相信,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而太山的曲水流觴其實是一盤文學藝術的棋局,等人們來拈指落下,尋求各自的皈依。

那麼,從今往後,每年的三月三,我們來太山聚會吧,就在蘭亭邊的曲水之上,與松蘿共倚,舉觴痛飲,一醉方休,與爾同銷萬古愁。

作者簡介:王芳

作者簡介::王芳,亦名小妖,總以為精神大於物質,所以簡簡單單活著,痴迷文學痴迷戲曲,皈依自己的情感,不管歲月的長短。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西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山西青年作家班結業,已出版散文集《沉吟》《關城懷古》《拈花一笑》以及人物傳記《明心梅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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