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月與惆悵
周一的晚課臨近結束時，放映的PPT上有幾句話，其中一句是歌詞，瞧著眼熟，調也繞喉嚨口轉。出處是一首年代和現在相隔不算近的歌曲，但經典不過時，一提起不僅父母輩知道，零零前也該是聽過的，可印象模模糊糊，哼著哼著便錯了詞——
「我的心充滿惆悵，只為那彎彎的月亮。」
這麼唱著全亂了套，歌里原本是『不為那彎彎的月亮』，為的是今日村莊舊時謠。
可想錯了也再合情理不過——那月亮，像尖尖的小船，載滿了惆悵泊在銀河的狹岸上；再看那彎彎的弧度彷彿恰能貼合心的邊緣，穩當地盛放滿腔的惆悵。再加上月亮這一意象作為愁思的寄託古而有之，今人賞月生出惆悵的意味，不免與前人有所共鳴，或是疊加，情越濃，越使得惆悵與月亮難以剝離，言此「必」及彼。甚至月亮會成為惆悵的投射，是具象的惆悵，見月即見愁，就算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也會在文學作品中見到類似的表達。
不過印象里是好幾年沒見過清晰的分明的彎彎的月亮了，上次下了晚課從公教出來回宿舍，剛好是朝著西走，略抬頭就看到了一彎月。背景是黑糊糊的天，沒有雲，沒有星，襯月很合適。月也不是銀白色的如水般清涼，而是黃澄澄的，有著白日未消的暖意，又亮又尖，鉤住人的目光和思緒。直到現在我想起那彎月亮都要心內感嘆一句「真漂亮」。借著那晚的月亮來想歌里的月亮，需要稍作改動。歌里的月亮得是銀白色，還要被雲霧朦朧了邊，光暈柔柔的。天幕是深藍色的天鵝絨料子，幾粒微星點綴。人在夜色里立著，周身披著淡淡的清輝。
得是一彎詩意的月，才能催生人詩意的惆悵。
因為太久沒聽過這首歌了，寫這篇之前，還是選了個音樂app，點開播放，單曲循環了好幾遍。歌是劉歡唱的，唱得又柔又美，連中間的輕哼都顯得情意綿綿，伴奏選了些什麼樂器我辨不出，但突出了一小段獨奏，細、高、靈動，奏得惆悵跟著飛起來了。可惜的是我岔了神，沒夠到那彎月便跌下來回了風裡盪。又調出歌詞來捋了一遍，無非說彎月上小橋，流水往輕舟。阿嬌歌聲飄搖搖，風兒惹淚淌。
詞再簡單不過了，但誰能說自己入了這夜不惆悵呢？詞里寫的是家鄉，是童年，是舊日心上人，隨意一項都夠牽動人心了，更別提串在一起時對人的撼動了。恬淡的往事在一個靜謐的夜被一彎月鉤來，那兩個尖角鉤住遙遠的時空與此刻此地。惆悵是漸生的雲霧，繚繞、彌散，而後安棲在月亮旁。
這麼想來的確不是為那彎彎的月亮。一彎月只是一個載體，一種介質，她不再負責生髮情緒，她只是開啟、連接、傳遞惆悵和回憶。
兒時的我，看小橋流水與姑娘，在家鄉。
一彎月將這些回不去的見不著的零星的過往引來，潤澤記憶的種子：它生根發芽抽枝長葉還想要開花結果，瘋狂地生長伴隨著瘋狂地攫取養分，吞噬著喜悅，澆灌著悲哀。根緊緊攥住心臟，枝幹刮著腦袋生疼，葉片婆娑的聲音讓人不得好眠，花的芳馨是毒素，你因此著了魔、上了癮，犟在往事里，直到被汲幹了最後一滴淚，結出最澀口的果實。
但你還是會咬一口的，咽下去。卻沒料到果實的苦澀已到了直接引起你生理性的不適的地步——胃忍不住涌酸水上食管，在喉嚨處隨肌肉攀升，直到腥臭的味道在口腔里散開。接下來連著一陣乾嘔，又一不小心嗆了唾液進到氣管里，鼻頭髮紅，眼眶蓄不住淚水。
我不必想，都知道有太多往事可以逼得我這樣。「實而不華」，狼狽至極，身心無益。
可能以前看各類的引導人回憶往事的文本還會欣然行之。彷彿用小指頭伸進回憶的蜂箱輕輕摳一點蜜，小心翼翼地舔一口，甜津津的滋味讓人喜悅。但吃得越多次，嘗出甜蜜的閾值越高，而不幸的是一些如花的往事的蜜腺也越退化，直到采不出什麼蜜。此消彼長，再加上遲來的被蜜蜂的一蟄，越覺得回憶有毒。透人肺腑，滲人骨髓。
如果往事一直相隨，漸漸地，那些丟不開的，放不下的，會壓在心底，淤積著，鼓脹成毒瘡，不太疼但癢，勾得人反覆用回憶作針挑破瘡口，流出些濃稠發黃的膿水。可這樣解不了，只有流盡了膿水，見了血，才算拔除了積毒，等著新生血肉癒合傷口。
所以就有人認為人心上毒瘡滿布無可奈何。想要治好瘡，血也該沒了，人還是活不了，倒不如反反覆復在疼與癢中掙扎。
其實細一想，追本溯源，沒有舍不掉的回憶就好了。快刀斬亂麻，三下五除二，簡單粗暴有效果。白日做夢，天馬行空，我也知道這很難做到。
下面是一些私人感受。
可能是年紀大了但又不夠老，現在看來，沒有什麼往事是需要時時勤拂拭的，於是好的壞的一起打包，分門別類都省去了，統統扔一個牆角囤著，大部分都不會有機會再被翻出來。哪怕當時視若珍寶，也不免現在棄之如敝履。
因為我難以和過去的自己共情。
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彷彿存在除時間以外的隔閡，目前我無法撕裂。最直白的說，過去的我寫的和情緒有關的側面表達，現在的我讀不太懂，找不出什麼滋味，可能主要是因為寫得爛吧。但我也沒有什麼長進，估計現在的我寫的這些爛東西，以後的我也看不出什麼。所以，對我而言，當下的情緒無法延續，無法復現，昨日煩憂不擾今日。會失去很多情緒體驗，但又自我寬慰其他方面的共情足以替代。
我也說不上是好是壞了。
【順手翻了翻去年這個時候寫的東西，除了想按刪除鍵內心毫無波瀾。
以及一個好奇，真的會有人看到這裡嗎…
如果不幸看到了這裡，請接受我最誠摯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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