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將利用傳統工藝創新與非遺傳承保護混為一談
文/馬騁
第二屆「江南百工——千年技憶·今世風華」展上月底在上海朵雲軒藝術中心落下帷幕。此次展覽的展品將「非遺精品與當代藝術、時尚元素相結合，展示傳統手藝與當下生活設計中的不同形態與運用」。據說意在向傳統工藝領域與消費市場注入新鮮的活力，形成良性可循環的傳承和發展。展覽序言如此宣傳此次展覽的主旨：「傳統，並非老去的時光，而是保留至今的精神；創新，並非無中生有的摸索，而是積累當代視角去解讀精髓」。那麼就讓我們走進展覽具體看看展覽作品對這一主旨的詮釋。
進入展廳，首先能欣賞到的是「雲夢秘境——可持續社會化公益生態圈成功案例展示區」。藝術家通過互動藝術裝置，向觀眾傳遞傳統文化的多種創新可能，即將距今已有1700年歷史的金箔工藝和800多年歷史的傣紙工藝，幻化成為雪花作品《點金成雪》，以及純凈爛漫的「雲屋」——《雲夢秘境》。
《點金成雪》是用公元4世紀流傳至今的金箔鍛制技藝，再融合雪花元素創作而成，並由22個鏡像模塊組成，無論走在哪一邊都會被折射到，使人彷彿置身於冰雪世界；「雲屋」的基本材料是手工古紙，西雙版納勐混鎮曼召村是這些古紙的來源。那裡總共有196戶人家，每戶人家都是傣族人，800年來都以造傣紙為生。藝術家以現代激光雕刻技術進行造型描繪，由支架連接後形成「雲屋」，當觀眾用手去觸摸、旋轉「雲朵」時，可以看到雲朵的變化和光影的變化（見圖1）。
圖1、《雲夢秘境》，圖片源自網路
在展廳的二樓則是「面面浮生」展區，集中展示多位年輕藝術家利用傳統物料、手藝，通過創新、設計手段進行顛覆性再表達作品。這些作品，有的通過截取與挪用，並置與重構，實現了精神訴求，構成了具有浪漫情懷的視覺指向；有的在多維空間外延不斷拓展的情況下回望過去，探尋二維空間，從相反的維度帶來啟發；有的將古典元素與現代構成方式融為一體，試圖超越現實物象給人的體驗；還有的運用船木等古舊材料，不僅從形態上裁剪切割，更在功能上得到提升。每件作品都以致敬傳統為出發點，結合個人深層次對物料、手藝的理解，通過作品具象化將自己對傳統的理解再表達（見圖2）。
圖2、李鴻雁「羌綉藤椅」，圖片源於網路
文中所講的「基因庫」其實是新瓶裝成酒，講的就是通過影像、文字、圖案等記錄手段保存下來的、進入檔案館的文獻資料而已。文中的「團隊據以創作出大批充滿文化特質的優秀圖樣，再經過規範管理和現代商業運作」，就是在所謂的傳統工藝上的現代創新。回到「江南百工——千年技憶·今世風華」展覽上的這些利用傳統技藝進行創新、創作的作品，顯然也完全可以根據類似的文獻資料，與當代藝術、時尚元素相結合，展示傳統手藝與當下生活設計中的不同形態與運用。
但是這裡有一個重要問題，也是本文寫作的主旨：既然可以用文獻資料「據以創作出大批充滿文化特質的優秀圖樣」和「與當代藝術、時尚元素相結合，展示傳統手藝與當下生活設計中的不同形態與運用。」那麼為什麼要去將活態傳承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予以改編，進而使其喪失原真性，這豈不是在瞎折騰嗎？！這主要是那些整天叫著要改編非遺項目使其同新時代、新生活匹配的人，對非遺保護的目的與意義始終沒有理解有關，但往往又以非遺保護者自居。我們來看下面這段話：
一個關注於用傳統工藝文獻資料「據以創作出大批充滿文化特質的優秀圖樣」和「與當代藝術、時尚元素相結合，展示傳統手藝與當下生活設計中的不同形態與運用」的人，顯然與關注於所謂的「茹毛飲血」、「刀耕火種」、「原汁原味」的「貴族式」非遺保護與傳承的工作其實沒有任何關係，但這些人總認為自己的創新與活態傳承的非遺有關。
我國學術界將保護非遺項目稱之為保護民族文化的DNA和「臍帶血」，其實就是為了突出強調非遺項目的歷史認識價值，這是非遺保護的首要目的，因為非遺項目是活態的歷史，與文物、文獻一樣是三大記載歷史信息與文化價值的載體，三者之間起到相互印證的作用，這就是非遺項目所具有的歷史性，並主要體現在證史價值、正史價值和補史價值。是各民族、族群認識自身歷史的一條重要途徑，三者之間相互獨立又相互印證，構成了歷史真實的證據鏈，從而有助於我們認識民族文化、社會生活源遠流長的歷史。因此必須保持其原汁原味，如果其原真性喪失就會成偽遺產、假文物，最終就會構成歷史的假象。
當然，在非遺項目的基礎上進行文化發展與創造也是非遺保護的價值之一，我們不反對非遺項目「因時而變、因地制宜，被不斷再創造，賦予時代內涵，滿足時代需求」，但當代「文化發展」與「文化創造」不是改編非遺項目本身、篡改其歷史文化信息，而是利用非遺的文化元素、程式、內涵進行符合時代需求的發展創造，新創造的內容不能因為源於非遺項目就立馬成了非遺項目本身，而是獨立的創新內容，是「新生兒」，更是一種嘗試而已，並不是遺產，更不是傳承。要被認定為遺產，必須在這些創新內容傳承百年以後才能被認定，是一種歷史性結論，到了那個時候才能夠有資格對接上已有的非遺項目，構成其發展變化的不同歷史階段，從而使其這種流變性能夠放在總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加以認識。（參見筆者拙文《歷史真實性是堅守人民立場保護非遺的首要前提》，「文創法眼」微信公眾號2017年12月19日）
因此，正如「江南百工——千年技憶·今世風華」 展覽序言所言：「傳統，並非老去的時光，而是保留至今的精神；創新，並非無中生有的摸索，而是積累當代視角去解讀精髓」，不管是文物、文獻；也不管是活態傳承的非遺項目，還是已經失傳成為檔案館的原非遺文獻資料，均保留了傳統的精神，並成為解讀傳統精髓的創新源泉與可資利用的技藝，創作出同新時代、新生活匹配的新產品、新作品。但是，由於非遺項目的歷史認識價值，不要把創新之手伸向活態傳承的非遺項目，將其改編成偽遺產、假非遺，從而構成歷史的假象，這不是非遺的傳承和發展；更不要因概念混淆不清而去傷害那些嘔心瀝血、致力於原汁原味保護非遺承載的歷史文化真相的學術「貴族」們。
作者丨馬騁，華東政法大學傳播學院兼職教授
編輯：李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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