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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似水年華」

上圖:白馬河(2016年拍攝)

以前,我總是認為,有些事情只有經過時間的磨礪,才能讓所有經歷過的人能觸摸到最本質的面貌。如今,我卻突然發現:我們對過往歲月的感知不僅關乎於時間,同時也存在於空間的轉移。當我們把記憶在時間的維度上拉長,在空間中將自己推向更遠的地方。那麼,我們所有關於過往的記憶都將會大不同。

1981年,春夏之交,我出生在蘇北的一個鄉村。1981年,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第三個年頭。事實上,除了土地改革和計劃生育政策的推行,改革的春風還尚未從南國吹到這片黃淮大地。從區域地圖上看,我的村莊位於兩個鄉鎮的交界處。一條小河呈半圓形繞村村莊而過,河的南岸是丘陵地帶,河的北岸是沙土地。這的確是一條神奇的河流,她也孕育了我的童年故事和夢想。

這條河叫白馬河,但為何有這個名字,我一直也搞不清楚。記得很小的時候,聽大人們說曾經有一位騎著白馬的軍人經過這裡,但白馬卻死在了這裡。後來人們為了紀念這匹馬,取名白馬河。於是,帶著這份好奇心,我有事沒事就去大橋兩側去尋找任何與這個傳說存在關係的蛛絲馬跡。我還依稀的記得,在橋的東側,有幾幅石刻畫。畫上是騎著駿馬的軍人。我篤信不疑,這是一座英雄橋,這是一條英雄河。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我的童年都寫在了這裡。

上圖:奔向河邊的孩子們(2015年3月)

春天,春暖花開,小草吐綠。我和小夥伴們會沿著剛剛解凍的河岸邊狂奔,不時地扭打,笑聲和叫喊聲響徹田野。跑累了就在河邊搜索著野花,野果。記得河邊有很多神奇的植物,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你會品味到它的清香和微甜。不得不說,那個時候的春天,是一個可以讓身體和心靈與季節同步的時光。

夏天,烈日當頭,酷暑難耐。我們會集中在大橋的東側玩耍。那時候還有一座副橋,純石頭建設,有大概6個橋墩。我們在那裡釣魚,游泳。我們會比賽跳水,比賽潛水。夏天,也是鳥兒最活躍的時節。我們會爬樹掏鳥窩。無論多高的樹,小夥伴們總會迅速的攀爬到頂端。那似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技能,也是一種無知無畏的挑戰。夏天的雨多、風大,因此,我們時常會在大風大雨過後撿到野雞蛋。童年的孩子內心是柔軟而天真的,看著這些尚未孵化的野雞蛋,我們就會商量如何把小野雞孵化出來。很多時候,我們把它們帶回家,無論過多久,你看到的永遠是那幾個蛋。

秋天,葉黃草枯。我們會在河邊放火燒荒,會將從別人家田地里偷來的紅薯放在自製的烤爐上烘烤,會下水捉魚來慰勞自己。那時候,我們捉魚是件大工程。首先要在河水的淺灘處砌堰;然後用臉盆將水一盆一盆的從大概100平方米的水池中端出去;最後剩下魚兒在水草中跳竄,你所需要做的就是撿拾這些戰果。

當寒冬到來,漫長的河灘被皚皚白雪覆蓋。河灘連著無邊的麥田,猶如一張巨大的白色地毯鋪在白馬河的兩邊。如果那時候能夠從空中俯瞰這裡,我想你會看到一條揮動白色翅膀的天使在村中之間飛翔。

上圖:童年的記憶(2015年3月,兒子在傳承)

上圖:遠眺村莊(2015年3月)

白馬河給孩子們帶來了歡樂,也滋養了這邊土地。我還清楚的記得,每當夏天農忙的時節,我們學校都會放忙假,畢竟我們親愛的老師們也都是農民出身,他們有著大片土地需要耕種和收穫。麥收季節,我們男女老少齊上陣,揮舞鐮刀,在麥田中收割。這裡沒有所謂「麥田守望者」的情懷,但這裡卻有守望麥田的期待。

當鐮刀將麥子割倒,我們會將他們一捆一捆的紮起來,然後拖拉機開進田地,最後裝車運到早已準備好的打穀場。說到打穀場,我不得不說這是中國農民進行基礎設施建設的創造。本來是一片耕地,經過平整,澆水,碾壓等程序,最後這裡就成為從麥穗到麥子的轉換基地。我記得那時候會開著拖拉機或拉著平板車去白馬河邊拉水。水車是大油桶改裝或者乾脆用大塊塑料布鋪在車廂里,然後將河水裝入其中,再拉到打穀場。當麥子到了打穀場,就是卸車,將麥子散放在場上晾曬。在這以後就是碾壓。有錢的人家,會用拖拉機拖著石碾子在麥子上反覆碾壓;沒錢的人家就用牛馬或人工拉著碾子碾壓麥子。碾壓之後就是把一粒粒麥子收集在一堆,而秸稈就會堆成高高的麥垛。最後一步就是揚麥子,晾曬。當風兒吹來,大人們就會將麥子高高拋棄,然後麥皮就順著風被吹走,落下的是粒粒小麥。晾曬麥子也全看老天爺的臉色,如果遇到連陰雨天,這些麥子可就遭殃了。

那時候,我們常常會在晚上集中在打穀場上乘涼、睡覺。整個村子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在這裡,場面十分壯觀。那時候的夜晚,是一種一種可以讓孩子們肆意暢想的時光,也是親情不斷深化、不斷延續的時光。大人們給我們這些小孩講著關於這個村莊的歷史,關於這個國家的過去。那時候我們躺在涼席上,望著清晰可見。

我的村莊的中心還有一個大大水塘。這片池塘也成為我的童年的另一個回憶。我家住在池塘的東邊,池塘的東北邊有一家小商店。商店的門口永遠都聚集著一批老年人,要麼打牌,要麼在一起聊天吹牛,要麼就在那裡坐著,什麼都不幹。因為他們很多人常常在這裡吹牛,於是大家都叫它「吹屋」,而這片池塘也被稱為「大汪」。

上圖:與「大汪」一路之隔的已經無人居住的房子(2015年3月):「堅持社會主義方向」——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口號記憶

小時候,我每次上學都要經過這裡,爺爺就和那些老頭在一起打牌聊天。每次經過,只要看到他,我就站著不走,他會說,「你快去上學,我欠你一包瓜子」。於是,我帶著希望走了。在我的印象中,爺爺永遠是個老頭。爺爺是在我出生那一年從煤礦退休的。他本來就是農民,後來在大鍊鋼鐵的年代被招入煤礦。他工作過的煤礦是徐州市第一座礦井,也是當年被日軍霸佔10多年的礦井。在這座礦井中,還走出了「佩劍將軍」(張克俠)。2017年開春的時候,我還專程去那裡看過。如今這座礦井已經封井,很多建築也不復存在。爺爺說他曾經是「攉煤工」,至今那條鐵路還依舊存在。爺爺是個疼孩子的老頭,每年一到春節,他就把硬幣一摞摞擺好,然後等我們孫子輩的去拜年,每人5毛。爺爺喜歡看小說。他常常一個人去白馬河邊放羊。奶奶在家裡做飯。她最擅長的就是攤雞蛋餅,然後我提著飯盒去河邊,給爺爺送飯。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個年頭。如今二老早已離去,想起他們,內心依然傷感。

池塘的北邊是一個廣場,廣場的東頭有一排土房子。這裡據說是以前人民公社時期的食堂和辦工場所,也是當年的知青宿舍。後來,這裡開了診所,再後來,這裡的房子就全都消失了。那個時候,廣場是村子的娛樂中心。但凡誰家有喜事或者孩子考上中專大學,就會放在這裡放電影。我們這些孩子們是最快樂了。男女老少端著板凳集中在這裡,一些商販也會迎來一個難得的銷售旺季。他們售賣爆米花、糖葫蘆、氣球等等。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春節前後,這個廣場又變成了劇場。村裡的「文藝骨幹」自編自導自演的春節聯歡會在這裡首演。想來真是奇怪,在那個娛樂條件非常艱苦的時期,為何這些農民個個都像藝術家:吹笛子、拉二胡、吹嗩吶、敲鑼打鼓,唱歌、跳舞、變魔術.....無所不能。而過了首演後,還要到別的村子去巡演。那時候的春節,總是充滿著濃濃的鄉情。

下面我要說到我的村莊的第三條「水系」,一條坐落在我去往小學路途中的小河溝。這其實是兩條小水溝的交錯地帶,中心是一個廢棄的攔水壩。小學的時候,我們會在這裡挖塘泥,然後反覆揉搓,最後做成餅裝,中間略略鼓起,然後高高舉起,向地面摔打。這樣就會發出爆破聲響。

夏天的時候,常常大雨瓢潑,我們上學的路就這樣被河水隔斷。於是,我們就憑著記憶,捲起褲腿、拉著手過河。記得有幾次小夥伴失足落入水中。入伏的時候,天氣炎熱,我們就會在這裡游泳。又一次被學校老師發現,一群夥伴被老師在太陽下罰站,當然是光著屁股。在秋天,棉花結出沉甸甸的「棉桃」,我們會連著莖摘下,然後對著腳底用力抽打,「棉桃」猶如子彈一樣飛出去,穩穩的打在過往的女同學身上。這樣的惡作劇,怎麼做都不厭煩。如今,這裡已經荒廢,我也有10多年不曾進入這裡。

上圖:我的小學畢業照(1992年初春)

我上小學的時候實行五年制學習,而五年級升入初中則需要考試錄取,不過線的直接淘汰。記得我們那一屆有兩個畢業班,每個班34人左右。我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姓曹,帥帥的年輕老師。他是我見到的第一個打領帶的人,也是第一個偶爾講普通話的人。他常常和我們談理想。他自製各種名人名言的匾額,掛在教室里。他主張設置圖書室,將圖書借閱給我們。他也是打我打的最慘的人。記得5年級的時候,我考了全班33名,34名是我的同桌(哥們,你如今在哪裡?)。在考試總結會上,我就知道要挨打,於是把帽子摘下,而我的同桌因為沒有意識到,反而被打的更厲害,至今想來很是對不起我那個哥們。

後來小學畢業前,這個曹老師還把我們全體同學集中在一起,給我們辦了一場畢業演出。我還記得我唱了一首「星星點燈」。那一年,我們小升初升學率大概在70%,也算是比較不錯的一屆。那些沒有考上初中的同學,要麼繼續復讀,要麼輟學回家務農。後來,這位老師調往其他地方工作;再後來,我與曾經的夥伴們聯繫的越來越少。如今,這所小學早已停止辦學,村裡的孩子需要到更遠的集市上讀書。至於他們和他們的老師如何,我已經是個局外人了。

這,就是我的童年,我的似「水」年華。

上圖:希望的田野(2015年3月)

上圖:少年擊水(2015年3月 蘑菇崖)

此時,王洛賓的那首《永隔一江水》的旋律,不斷在腦海中跳動:

風雨帶走黑夜 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來稱讚 生活多麼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 總是相違背

我和你是河兩岸 永隔一江水

波浪追逐波浪 寒鴨一對對

姑娘人人有夥伴 誰和我相偎

等待等待再等待 心兒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兩岸 永隔一江水

我的生活和希望 總是相違背

我和你是河兩岸 永隔一江水

黑夜過去到黎明 像飛鳥身影

我沒有另外的人 只等你來臨

等待等待再等待 我心兒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兩岸 永隔一江水

我的生活和希望 總是相違背

我和你是河兩岸 永隔一江水

我和故鄉,因為一汪水而相連,但現實與記憶,卻真的永隔一汪水。

上文刊發於《漢風·鄉土》雜誌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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