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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俗世中仰望星空

在俗世中仰望星空

「斷竹,續竹;飛土,逐宍。」

相傳這是中國最早的詩歌《彈歌》,詞句簡潔、利索、精確,給人想像的空間。據說是越王勾踐向射箭能手陳音詢問弓彈的原理,陳音用唱誦的形式回答了越王,之後被記錄了下來。這是一首遠古民歌,反映了原始社會狩獵的場景。縱觀《詩經》里的詩歌,大多是從生產勞動中產生。

從歌謠的起源可知,詩歌並不是天外來物,它是源自人類心靈的聲音,是流淌在腦海中的思想,是渺小的個人對宏闊世界的傾述。

我出生在廣西西北部偏北的山坳里,與貴州省交界,它在百度地圖上是沒有標記的,這地方太微不足道,以至於很少被人談起。這個小村莊,偏僻落後,交通閉塞,只有幾戶人家,老一輩人識字的不多,村裡人只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遵循著最原始的生存信仰,過著刀耕火種的生活,他們的生命中,只懂山歌而沒有詩歌這個概念,更不知文學為何物,這就是我出生之地的鄉土文明。

這個名叫麻陽村新隊屯的地方,在族人搬遷來之前,它是荒涼的代名詞,方圓幾十里都是雜草叢生,人丁稀少。

1966年,我的外公和族人響應河池市政府異地搬遷號召,從生存環境更加惡劣的大石山區都安瑤族自治縣出發,拖家帶口,步行半個月才來到這個地方。從此,新舊兩個村莊,相隔幾百公里,族人在頻頻回望故鄉的嘆息聲中,接受了現實,在和異族人雜居的環境下,經常受欺負,但是他們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做好新居民。在新村莊,他們劈開滿山茅草和荊棘,搭建了茅屋,開墾出了嶄新的田地,種上了大米玉米瓜果蔬菜。收穫時節,這個不算貧瘠的土地,給了族人殷實的回報。相對於舊村莊的大石山區,這個回報,足以讓他們喜悅,他們終於實現溫飽,不再擔心糧食短缺,忍飢挨餓。

這次搬遷,在家族歷史上,是一次史詩般的遷徙。我在外婆的瑤族歌謠和故事裡,回到了她前半生在舊村莊生活的場景,耳濡目染中我也學會了山歌,那山歌有愛情歌,生活歌,也有祭祀歌。比如這句:當年我年輕,脖上掛毛巾,如今人衰老,褲腿變高低。這是道公在靈堂前回顧逝者一生時唱的祭祀歌,我外婆記憶好,就把這些歌爛熟於心,我聽出了歌聲里人生的無奈和悲傷。

我外婆是個悲觀主義者,杞人憂天,下雨了她罵天,乾旱了她罵天,過年期間不讓晒衣服,她擔心風會把房子上的茅草吹走。在她的世界裡,存在著一股神秘的力量,這股力量統領著世界,影響著她的生產生活,她必須遵循,否則就怕被天譴,被神靈報復。而在我看來,她信奉的神秘力量,也許就是天道,是神,是佛,是基督,是安拉。

她不僅信奉她內心的神,還悲憫萬物,看到家禽有病奄奄一息時,她會抱在懷裡給它喂口水,喂葯;冬天,落單的小雞瑟瑟發抖,她會拿到火塘邊烤火;別人送她餅乾,她捨不得吃,要等我從學校回來才打開,結果發現已經發霉;我被父親打罵時,她會幫我解釋,幫我擋住父親的棍棒;她還是一個民間藥師,十里八村的人有疑難雜症找她,她的幾副草藥就可以醫好,特別是黃疸肝炎這種疾病,在她的草藥治療下,病人的病情很快好轉,他們回報外婆的方式是買來麵條、餅乾和豬肉。二十三年相處的生活點滴,讓我感受到外婆身上充滿了慈愛、悲憫、善良和樂於助人的精神,這些閃光的品質深深影響了我,在我心目中,她是一個偉大的女人。

在我做記者的日子裡,以及現在從事的影視工作,在我能力有限的前提下,有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需要幫助時,我也會伸出援手,盡綿薄之力。可以說,我從外婆身上繼承了她的品質,具有這些品質,我看待事物的眼光,對待社會的態度,也變得溫暖,寬容,充滿善意。

我想,這些品質,是一個詩人應該具備的素質,他不僅要俯察廣闊的社會,還應體恤每一個卑微的人物。他渴望用他的愛,去溫暖每一個被冷落的群體,用他的聲音,去撫慰每一顆淡漠的心靈。詩歌,是他的工具,通過這個渠道,他闡述了他的思想,發出了他的聲音,在與讀者的隱秘對接中,點燃了他們的熱情,觸發了他們的記憶,啟迪了他們的哲思,讓那些被世俗浸染得麻木不仁的心靈,重新煥發出人性的光輝。

北宋思想家張載說,人生在世,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認為教育要注重道濟天下,利濟眾生,做一個對天下,對人民有用的人,努力達到聖賢境界。我的父親是柳州人,當年柳宗元貶謫之地就是柳州,作為壯族血統的父親,骨子裡有一股孤倔之氣,他十幾歲就出社會謀生,後來有幸做了一名地質隊員,常年在荒山野嶺上工作,風吹雨淋,嘗盡生活艱辛,他深刻理解教育對一個人的命運有多重要,退休後,他對我的學業寄予厚望,但是我的小學時代,成績不理想經常被他責罵。在貧寒的家境中出生,在壓抑的環境下成長,我的性格變得自卑和寡言,但我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我知道只有知識才能改變我的命運。

我從小學讀到了大學,從鎮上,縣上,再到省里,每一次的遠走,都離故鄉越來越遠,思鄉的情緒越來越濃。

外公,外婆,母親以及族人,他們一輩子在土地上耕作,忠實於泥土,安身於命運。他們知道做農民是辛苦的,農村生活並不是田園牧歌,他們會為金錢發愁,為家人的溫飽煩憂,他們不希望年輕一代重複他們的命運,他們希望後代走出去,尋找新的棲息地。

我父親很早就把我們家的戶口轉為非農,農業戶口的外公外婆去世後,父母年老多病也不能再伺候土地,他們離開家鄉和姐姐們居住後,土地歸為集體,我們家再也沒有土地,成了沒有土地的異鄉人。是的,一想到我已經回不去故鄉,我的內心充滿了悲傷和惆悵。過去,我和土地相守了三十年,是土地把我養大,給我力量,是故鄉給我遠走的夢想,是親人,給我高飛的翅膀。

在外面疲於奔命的這些年裡,嘗盡了生活的一些苦和痛,也感受了人世的溫暖和炎涼。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刻,在心情低落的日子裡,不知不覺中腦海里就會出現家鄉的人和事,那些親切的面容,關懷的聲音,刻骨的記憶,都珍藏在過去的歲月里。懷鄉,總是讓人惆悵,我深知,離開城市,將無所歸依,回到鄉村,亦無立足之地。

我是一個漂泊在城市,永遠懷鄉的旅人。是鬱結的鄉愁,讓我拿起筆,抒寫往昔的記憶,記錄鄉村的物事,懷念逝去或活著的親人。在我的詩行里,逝去的歲月重新浮現在眼前,記憶深處的鄉人彷彿來到面前與我交談。在孤獨寂寞的城市裡生活,我想把心事訴諸筆端,告訴給我的家鄉,哪怕無人傾聽,我也能從中得到心靈的撫慰。

這濃濃的鄉愁,這幽怨的情愫,每時每刻折磨著我這顆敏感的心靈。我只能用文字,用詩歌,去記錄歲月深處的故人,去懷念那些曾經溫暖過我給我無限力量的鄉村生活。

南宋嚴羽《滄浪詩話》云:「詩者,吟詠性情也」。我承認我是一個性情中人,詩歌,讓我找到了抒發感情的載體。

關於詩歌寫作的緣起,於我來說,它是基於對過去的記憶和反思、基於對現實世界的體認和發聲。通過詩歌,我想把美好或痛苦的往事留存下來,用詩歌去回憶和祭奠,用詩歌去撫摸滄桑的故土,用詩歌去安慰躁動不安的靈魂。我只有在文字中才能平靜下來,而詩歌的真情寫作,可以確證我是一個不被現實污染的精神貴族。

當我的人生經歷和閱讀視野逐漸開闊時,我發現,關於詩歌的題材和寫法,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表達方式,那些無數優秀的詩篇、無數新穎的形式、無數深刻的思想,總能撞擊我的心靈,讓我感動或者沉思。

我始終認為,好的詩歌,能看到詩人的經歷和故事,能共鳴詩人的疼痛、憂傷、迷茫、快樂和希望。每一首詩,都是一個情感爆發的大宇宙,裡面深藏有優美的情懷、刻骨的記憶和獨特的思想。

憂心同落日,天地兩蒼茫。一個感性的人,容易被萬物擊穿,我還在寫,傾訴是一種安慰和療傷,一個時代一世人很快就過去,我希望作為心靈筆記的詩歌,能記錄時代的變遷,能捕捉心靈的傷痛,能揭露現實世界的真相;我希望作為生命印記的詩歌,能傳達出詩人的愛、溫暖和悲憫的情懷,能對天空和大地說出人類發自肺腑的敬仰,能讓命運顛沛流離的芸芸眾生,看到希望的燈火。

我希望燃燒的詩心,能點燃寒風冷雨里那一顆顆被絕望澆滅過無數次的心靈。在詩歌寫作中,我忘記了俗世,我的身體和心靈,不知不覺跟著我的思想,一起朝著星空仰望,在那群星閃耀之處住著我的女神,她讓我在現實的陣痛中活得更加高貴而詩意。

繆斯女神,我依然是你最忠誠的赤子!

作者簡介

牧歌:本名廖世昆,八十年代生,壯族,廣西南丹人。魯迅文學院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第29期學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河池市作家協會會員。

有詩歌、散文發表於《中國文學》《青年詩人》《文學月刊》《文學藝術家》《燕趙文學》《中外文藝》《光明日報》《新華副刊》《國際日報》《廣西文學》《河池文學》等刊物。

曾榮獲河池市反腐倡廉題材小小說獎、中國廣播電視協會紀錄片年度獎、第二屆全國歷史題材電視文藝獎一等獎、廣西新聞獎、廣西電視文藝獎、廣西廣播電視獎、首屆河池市「劉三姐文學藝術獎」、第十屆中國紀錄片國際選片會創新評優社會類二等獎、第二十五屆「東麗杯」全國魯藜詩歌獎單篇詩歌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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