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異鄉遷客 蓉城聽雨
異鄉遷客 蓉城聽雨
◎趙斌斌
不知是誰說過:少不入川，老不離蜀，有點兒意思，成都是一個逸風鼓盪的地方，綉盡天下，花重錦官，如雲疊嶂的脂粉不知流連了多少少年郎。
芙蓉城三月雨紛紛，四月繡花針，不知道裁幾寸錦緞，才可以縫住一縷相思。可當用絲線纏韶華時，終究還是織成了蜀地這萬丈紅塵。千萬燈盞都擎著風雨，熬一滴相思淚，照一顆赤子心，江湖夜雨十年燈，如是而已。
鐵馬冰河，繞別山水，卻仍躲不過一城風雨。伊人憑欄，將天門望斷， 紅塵望破，秋水望穿。萬物輪迴間，夏雨秋風裡，她始終待君歸程。翠竹瀟湘淚，淺淺淡墨痕，美人風姿曳動，畫樓雲雨無憑，又有誰能解讀她用盡韶華，沾著相思淚題下的字句？這一段用風雨牽引的光陰，末了也不過是以許君來世的荒唐之語收尾。寒風吹煞人，秋雨總無情。
朋友，你可見過天地間第一場秋雨的樣子嗎？你在山間，在城頭，在村落，在烏巷裡，在欄杆前，兜兜轉轉，光陰倏忽流逝。你見過很多次秋雨，但你是否會明白：每一次的雨落，都將是一場穿越時空和地域的相逢。山水之間，秋雨如約而至。「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我一遍遍摩挲蔣捷的這句詞時，淋淋漓漓的雨滴就從字行中飛濺而出，淅淅瀝瀝的餘音繞耳不絕。從雲縫裡，從葉隙間，細雨兀自穿流而下，像斷線的珠玉，敲打著我手中泛黃的書卷，連帶著我的衣襟。
南國的雨或許就是這樣，「亂葉和凄雨，投空如散絲。」它緊湊的掃過屋檐與少女的裙裾，一顆顆砸在皮膚上，嵌入骨骼里，融進心臟，繼而冰冷的寒意襲遍全身。落花，微雨，江南，無需雕琢，只要蘸著墨汁勾勒，便是一幅絕妙的山水。
「沙沙…」，彷彿春蠶嚙葉，水珠耐心地洗刷每片葉子，又均勻地潤濕大地。夢雲湖旁，氣蒸雲夢，細碎的雨滴拍打著湖面。一夕輕雷落萬絲。絲絲縷縷泛起漣漪，勾勒了我的倒影，圈住了換氣的游魚，一滴生起重浪，一浪趕過一浪。從未發現過雨季里迴旋的波紋如此流暢，先是國手獨具匠心的一筆勾勒，繼而便是那行雲流水的旋躍，迴轉，終於再次消散，漣漪向遠方不斷延展。
光潔的木橋上也積了一層空明的水，就像天然的屏障，天賜的明鏡，晶瑩剔透，微微顫動的鏡面映出我的額頭，我欣喜的淺笑。啪，一滴水正中我的眉心。這塊鏡面就被打碎了，然後倏忽之間，它又翻捲成另外一番汪洋恣肆之景。
頗愛蔣捷的《虞美人》，少年聽雨：歌樓之上，紅燭昏沉；歌樓之下，志在盛名。壯年聽雨，客舟之中，江闊雲低，任胸襟再寬廣，也自是不敵黑雲低垂，俗事纏心啊！雁叫西風，只怕叫的是遠方故人，叫的是閨中倩影，叫的是當年恣肆揮筆、馳躍天下的衝天壯志吧？可終究還是做不到孑然一身。
劍門關外，青城山前，不第名士幾何？仕途難於蜀道，他們已達不惑之齡，卻仍沒手握紅纓，亦未秉持笏板，他們聽到竹園草廬外的雨聲，怕是室內徹夜未眠，方外日月已輪轉了吧？白頭老翁，蕭疏鬢已斑，擱置筆墨，棄了兵甲，如煙的往事都化作塵埃。積土成山，而今這漫天的風雨終於要來了。趁著暮色，糾集著嘯風，來侵襲、來拍打這破蔽不堪的荒野茅屋，來追趕、來絞殺這垂死病中驚坐起的龍鍾之軀。
悲歡離合，戰亂紛繁。這是國破家亡之痛，山河破碎風飄絮，更何況廟宇之下的垂暮老翁？他守著僧廬，守著一顆為國征伐的心。他看過、嗅過、嘗過、聽過那冷雨，那一場洗河湟、浴蒼生的清雨。在樓台、江潮、廟宇中都未曾迷失過，這一生他冒雨兼程，聽雨無數，壯歲已不再。又一夜，階前點點滴滴，窗柩前零落的亡魂，輕叩門楣，拍打窗扉，他們在滂沱中嗚咽，他們又在呼喊誰？
翻揀千年的歌吹，煙雨裹挾著思婦的淚龐，才子的哀嘆，從字行間，從書縫裡溢出，淌滿了千年的古國；攤開中國的畫卷，暮靄之後便是雨滴，黑白分明又時而交雜。也許中國的歷史本就是風雨的默片，淋過古往，潤濕今昔。
甲午黃海，舊夢難尋。萬裏海疆千瘡百孔，痙攣的天空中落下一絲細雨，卻仍澆不滅這濃濃硝煙與炮火。怒濤洶湧，風雲變色，秋雨淋濕的鄉愁四處遊盪。茫茫大海，埋葬了多少王事與雄師。「此日漫揮天下淚，有公足壯海軍威」。這是四萬萬人齊下淚，天地慟哭，九重嘆惋的明證。凄厲的秋雨淹沒了戰船殘骸與森然白骨，卻洗刷不掉那永恆的國恥。
時過境遷，雨打枯荷，秋雨又漫過長街。記得蔣捷在浮槎遠遊，舟過吳江時，對月發問：何日歸家洗客袍？是呀，孑然而行，遠遊西南的我也是異鄉遷客了，何時歸家呢？應該很遠吧？待到山花凋盡，滿城碎葉；待到朔風呼嘯，一雪覆盡眉梢頭時。他在風雨中殷殷期盼著：歸家洗袍，靜坐調笙，沐浴焚香。而我卻靜倚橫檻，隔簾聽雨。這迷迷濛蒙的細雨輕拍著白牆黛瓦，敲打著茅屋竹廬，時而瀑布聲，時而碎玉聲，聲聲呼喚我的到來。
今歲飄零久，我已是異鄉遷客；春風得意時，幸而我還是少年。在夏末餘光里悄然而至，趕上這場秋雨，聽聽這冷雨，嗅嗅這清香。吸一冽歲末寒氣。
十年蹤跡，盡藏心底，擁吻蓉城，猶趁未老時！
作者簡介
趙斌斌，南邊文藝文學創作委員會會員，現就讀於西南民族大學新聞系，筆名月滿清輝，作品以散文居多，見於《戀戀中國風》等雜誌，近來嘗試詩歌與小說創作，熱愛武俠文化，運營有個人文學公眾號—筆下城邦。
文字排版/方圓
圖片來源/零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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