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產科直擊，我看到的不止生的喜悅

圖片來源於電視劇《愛的婦產科》

婦產科是一個充滿歡笑的地方——沒到婦產科實習之前，我是這麼認為的。婦產科，其實算是兩個科室。一個婦科，一個產科，前者治療婦科疾病，後者接收孕婦生產。

我曾經以為，婦產科和其他科室不一樣，那裡沒有生病的軀體和脆弱的靈魂。然而現實並非如此。我在婦科和產科待了一個半月，那段時間，讓剛走出醫學院的我明白，無奈是一個醫護人員常有的感受。

有兩件事情，讓我印象深刻。一件發生在婦科，一件發生在產科。

先講發生在婦科的事情。至今，我還記得那個十五歲小姑娘的面容，她長得特別好看，像極了某位當紅明星。

她媽媽叫她雅雅（化名），我們也這樣叫她。

在五十多位病患中，我並沒有特別關注雅雅，畢竟我不是她的主管護士。

每天早晨九點整，我們會給整個科室的病人測量體溫，並且，準確無誤地記錄下來。那個時間段，我能看到雅雅。

只記得，雅雅入院後，沒有像其他病患那般憂心忡忡，她在病房裡看《快樂大本營》，看到有趣的片段，還會「哈哈」笑起來。倒是雅雅的媽媽，十分憂心的樣子，除了醫生護士，沒見她和誰說過話。

我想著，雅雅可能是患了炎症或者某種小疾病。直到那天上夜班，我才知道雅雅的「秘密」。

婦科有很多癌症病人，她們病情反覆，有時高燒不退，有時疼痛難眠。作為護士，我們必須時刻關注她們的情況，一整晚，很有可能都歇不下來。

那個夜班，原本有難得的清閑，卻發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大約凌晨三點，我和我的帶教老師在護士站打盹兒，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驚醒後發現，雅雅媽媽朝著我們跑了過來。

雅雅媽媽一臉驚恐地看著我們，隨後，便拉著我的老師去了雅雅所在的病房。沒多久，我的老師回到護士站，拿著兩雙醫用手套和一個黃色塑料袋，再次去了病房。

看著老師匆忙的腳步，我立馬追了上去。我料想，肯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我去了，還可以幫幫她。

走進雅雅的病房，便看到緊緊拉上的布簾，像是要掩蓋什麼。

正當我一臉茫然的時候，老師遞給我一雙手套，並對我說：「等會兒嬰兒出來的時候，用盆子接住。」

我大腦頓時變成一團漿糊。什麼，一會兒有嬰兒出來？

十幾秒之後，我才反應過來，雅雅是來引產的。什麼是引產，通俗地講，就是墮胎。

不一會兒，我的老師離開病房，她要去把情況彙報給醫生，而我，一個人在那裡觀察雅雅的情況。

燈光下，我清楚地看見雅雅蒼白的面容，額頭上的汗珠浸濕了頭髮，她嘴裡對我說著：「我肚子好脹啊！」

我立馬安慰她：「這是正常的。你別害怕，有我在。」雅雅聽見我的話，放鬆了很多。

其實，說那話的我，是沒有底氣的。我只是個實習的護士，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而且，關於引產的護理知識，我從沒學過。

在學校的時候，我們會學習給孕婦摸胎位，見習如何給孕婦接生。但關於引產的醫學知識，我真沒接觸過。

幾分鐘後，我老師回到了病房。她問雅雅媽媽：「醫生說叮囑過你，那個葯是早晨八點給她服用的，你怎麼現在就給她吃呢？」

老師口中的葯，是一種引產葯，雅雅正是吃了那葯，才有了反應。老師的語氣，帶著些責備，雅雅媽媽沒有作答，很明顯，讓雅雅提前服用藥物，她是故意的。

病房變得很安靜，只有眾人呼吸的聲音。我和老師，專心給雅雅接產。

不久，早已在肚子里死亡的胎兒從雅雅體內滑落出來。雅雅媽媽驚恐地叫了一聲，她被嚇到了。躺在床上的雅雅，也抬起頭來望了自己孩子一眼。

老師示意我把胎兒撿進黃色的垃圾袋中，我立馬照做。小小的軀體，太過柔軟，撿起他的那一刻，我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後來，我去翻看雅雅的病歷，才得知，她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我很驚訝，她不過是個十五歲的高一女生，怎麼就當媽媽了？

我的老師告訴我：「像她這樣的未成年女生，來我們醫院引產的，有很多。我們作為護士，必須尊重和保護她們的隱私。私底下，我們也不能談論她們，這也是一種職業操守。」

夜班結束後，我和老師在值班室換衣服。她問我：「這個夜班，你有什麼感受？」

我回答：「第一，我一直認為給病人引產，是醫生的事，原來，我們護士也可以處理。第二，昨晚，我有一種……」

我還沒說完，老師便把話搶了過去，她說：「是不是有一種殺生的感覺？」

我點頭。

是啊，當我看著那個已經死亡的小胎兒時，我心裡有一種歉疚和無奈。我接受醫學教育，是要去守護生命，為什麼要我干那樣的事情？

同時，我更心疼雅雅，那個單純的小姑娘。

懵懂的她還不知道，十五歲的引產經歷，對未來的她，在生理和心理上會造成什麼樣的不良影響。

雅雅出院的前一天，她媽媽來找我們。她媽媽告訴我：「那天晚上，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是我故意給她提前吃藥的。」

我非常疑惑，問她為什麼。

她回答：「深更半夜，大家都在睡覺，她把孩子生下來，就沒人知道了。要是等到天亮，她才把孩子流出來，大家就會看見，就會說她閑話。她才十五歲啊！」

對呀！她不過十五歲。她還有漫長的人生，她還有遠方要追趕......

再講講產科發生的事情。

那是一位四十五歲的阿姨，她不僅高齡懷孕，而且，還有嚴重的妊娠期高血壓。

她入院的第一天，我給她測量生命體征。她的血壓非常高，用一位護士老師的話來說，她的血壓已經高到要爆炸的程度。

只有小學學歷的她，並不知道，妊娠期高血壓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她還一臉笑容地說，她懷的是個兒子，無論如何，都要生下來。

妊娠期高血壓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她和她的孩子，能上手術台，卻不一定下得來。

阿姨在醫院住了兩晚，一個人。她的丈夫還得掙錢，所以沒來。

每天，都會有護士給她測量血壓。測量的結果，讓人替她擔憂。

直到第三天，她進手術室做剖宮產手術，她的丈夫才趕來了。她的丈夫，滿心歡喜地期待著小生命的到來，卻不曾想，手術進行到一半，孩子從子宮取出來了，醫生卻告訴他：「小孩的情況，非常緊急，需要去新生兒科接受治療。」

阿姨的丈夫問：「那需要多少錢？」

醫生回答：「最少也得十萬。」

阿姨的丈夫，沉默了很久。他想救孩子，但是沒有錢。

許久過去，他告訴醫生：「算了，他命貴，我養不活。我們鄉鎮醫院費用低，醫保也報得高，能不能活，就看他了。」說著這話的他，雙眼通紅，多次哽咽。

我看過那個小孩，特別好看，五官生得小巧玲瓏。可惜最後，這個世界沒將他留下。小孩回家兩天，便離開了人世。

小孩離開人世的那天，阿姨還沒出院。她在病床上，悶悶不樂，一天都沒有吃飯。

阿姨有個女兒，十七歲，特地從外地趕回來看她。看見自己媽媽非常不開心，便在一旁開導，安慰著安慰著，眼淚卻從自己眼睛裡冒了出來。

第二天，我路過阿姨的病房，看到她的柜子里，堆滿了牛奶、水果、麥片，還有一些裝著湯的保溫壺。後來才得知，這些東西，都是護士老師們送的。一位老師說：「都是女人，不容易嘛！」

從那時起，我明白，醫院的婦產科，絕不是充滿歡笑的地方，因為也有生命，從那裡隕落。

如果，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看，我會覺得，那很悲傷。可我是一個護士，是生命的守護者，對於生死，我應該敬畏。關於死亡，我應該去思考其背後的醫學因素。

現在的我，覺得婦產科是一個等候生命的地方，像等候一場約定中的春雨。

我記得，在醫學院的時候，學習婦產科護理學時，是在一間一百多人的大教室。那位老師對我的印象很深，在一百多個同學裡，她只知道我的名字，原因很簡單，我永遠會坐在教室的第一排。

有一次，她來問我：「為什麼你非要坐在第一排？」

我回答她：「我一定要把這門課程學好，因為我很想去婦產科工作。看著可愛的天使降臨人間，這得多幸福啊。去那裡工作了，我天天都是幸福的。」

如今，再回想起這番話，只覺得當初的自己好單純。不過，單純又怎樣呢，至少我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它們能讓我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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