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掉的酒，忘不了的爺爺

最新 04-11

作者|塵土

音樂|那些花兒

編輯|張阿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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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

一年級開始，我就和他一起生活了六年。生活很艱苦，他靠苦力氣養活我，所以，後來他逐漸萎縮的身體和慢慢蒼白脫落的頭髮，有一部分的罪過都歸因於我。

我很少會想起他，他在世的時候很少，他去世了也同樣少，只是在鼻酸的時候會墜下幾顆鹹鹹的淚珠。我爸說我是個冷血動物，不太會牽掛家裡的人。我也承認，我心裡始終有一塊冷靜的去處，那是結了冰的湖面。

那些童年的日子並不荒蕪，也並不只有黑白兩種凄貧的顏色。實際上很有生氣，很快活。

那時候，人們都說我很閑，因為他只要我去放牛。所以我就只是天天放牛，有時候是一頭母牛，母牛生仔了就是兩頭，牛仔再生仔了，那就是三四頭。

但我卻很作怪地認為自己可憐，因為沒有父母陪我生活，因為我天天吃酸菜洋芋，因為我的零花錢總是一角一角的，因為我曾被牛用後腿踢飛，因為我早上要伴著月亮上山放牛晚上又帶著星星回來，因為妹妹一哭哭啼啼回家我就要被他聲色俱厲吼罵，因為上學遇到大雨我都會成為狼狽的落湯雞回家，因為和他一起吃飯我不敢說笑不敢慢慢吞吞，因為他喝醉了總是要把我和姐姐趕出他的籬下。所以我覺得自己過得很委屈。

不過這都是小時候的想法了，現在這些事在我眼裡是可愛和生動的。

- 02 -

我對他依舊沒有太多的喜愛和挂念，僅有的一些都只是孝道含義範圍的親情和感恩。

小時候我很怕他，對他往往敬而遠之。他的雙眼很尖厲，口氣很冰冷，嗓門很大，脾氣也相當暴躁。聽說，當初我媽剛嫁過來時，他總是借著酒勁兒，話語葷素一概不辭，一頓一頓地，把我媽罵得狗血淋頭。後來，被我大舅狠狠捶了一次，就沒再罵得那麼厲害了。

不過，我卻喜歡他喝了二兩酒後的樣子，那時候的他很溫和，滿臉和藹的笑容，給我們講一些誇張的鬼故事，那幾根稀稀拉拉的鬍子，那一口零零碎碎的黃牙，那破羅一樣的嗓門，還有那帶著酒味的口氣，讓我感到很親切。

這便是我對他另一種印象的記憶。

- 03 -

後來我上初中了。那段時間他的身體萎縮得厲害，沒有多久就瘦成一把骨頭。他卻依舊嗜酒如命，酒精已經浸透他的骨頭，咬噬著骨髓，成為他不能戒掉的癮了。他酒量不好，一杯眼花，兩杯話多，三杯偏倒，四杯著地。

一喝醉了，如果心裡有憤怒，他就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人，直罵到天昏地暗，罵到沒有力氣為止。不過，了解他習性的人都不加理睬。如果心裡有哀愁，他就悲悲戚戚地唱山歌，抑揚頓挫，有頭有尾，往複循環，直到酒醒。如果喝得爛醉如泥，腦子糊塗了說不出名堂，就醉在哪兒睡在哪兒，所以他才五十多歲就患了嚴重的風濕，以至於才有後來那副病痛孱弱的模樣。

再後來一點，他更瘦了，雙腿瘦成皮包骨，乾巴巴的，很嚇人。他出不了門幹活，就在家勉強做飯給奶奶吃，常被奶奶嘮叨嫌棄，受盡了窩囊氣。他變得脆弱起來，那殘留的一丁點兒威風也被病魔消磨殆盡，一口酒下肚就抹著淚哭，軟綿綿的山歌惆悵不已。但是沒有人去注意他的悲傷，有且只是戲謔著說:「看，那個酒瘋子又開始瘋了。」

其實他很孤獨，他的孤獨像一葉放逐天涯的小舟，無邊無際無著落。他很少串門，尤其是腿腳不好後，一天下來，除了跟奶奶拌幾句嘴，就是對著那群嘎嘎嘎的鴨子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