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素：桐花奶奶
桐花奶奶
文/安之若素
又到了泡桐花開的季節，看到一地無人撿拾的泡桐花，又想起了一個人——我的鄰居桐花奶奶。
「桐花奶奶」這個稱呼是我對她的專用稱呼，誰都不知道我這樣稱呼她的含義。別人都喊她「老絮叨」，比她年齡大的這樣喊她，和她同齡的也這樣喊她，比她年齡小的、輩分低的還是這樣喊她，究其原因，可能和她嘴巴一時一刻也不閑著有關。門前有人的時候，她就會趿拉著鞋湊到你面前囁嚅著、訕笑著給你說話；沒人時，她肩上搭著條破毛巾在院子里走過來走過去，嘴裡還嘀嘀咕咕地吐出一些罵人的話。也許就是這方面的原因吧，所有人都把她當傻子看，沒有人尊重她，更沒有人願意和她說句話。
她就住在我家的隔壁，她家院子里有兩顆粗壯高大的泡桐樹，她最喜歡擺弄泡桐花。一到泡桐開花的季節，她就忙活開了。提個籃子去撿拾從枝頭飄落的泡桐花，然後倒在一條破被單上揉搓、晾曬。晒乾後就裝在一個布袋裡收藏起來，至於收藏泡桐花用來幹什麼我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跟在她後面玩得很開心。她在前面撿那些已完全盛開、狀如喇叭的花朵，小小年紀的我就跟在她身後，用力踩那些被風吹落的未開的花苞，每每看到那飽鼓鼓的如吹了氣一般的花苞時，我總是抬腳猛一跺，隨著「啪」地一聲響，我就會咧開嘴笑起來。每當這時，桐花奶奶就停止了她的絮絮叨叨，也會跟著笑起來。我們村的小孩子們都怕桐花奶奶，也只有我不怕她。
桐花奶奶的老伴我喊虎爺爺，他們倆不是原配，虎爺的前妻去世後她才來這個家裡的，至於是嫁過來的還是就那樣來的我也不得而知，因為這些說法都是聽大人說的。虎爺和他的前妻還有個閨女，我記事時就已經出嫁了。他們倆又生了一個女兒叫巧玲，比我大不了幾歲，我喊巧玲為「小姑」，可能是我自己沒有姑姑的緣故吧，我喊起來特別帶勁特別親熱，總是「小姑，小姑」地不停地喊著，就因為這關係我一天到晚在他們家玩。
她們家只有兩間用土坯夯成的低矮的堂屋，還有一間比堂屋更低矮也是同樣簡陋的廚屋。那兩棵泡桐樹就在廚屋門旁一左一右地戰立著，像兩位忠誠的衛士一樣忠心耿耿地守衛著這個家。桐花奶奶不會做飯，做出來的飯總是黑糊糊的。所以她們家的飯大都是虎爺做。她也不會做針線活，「小姑」的衣服也總是不合身還髒兮兮的。我猜測也可能是這方面的原因吧，巧玲也不是很喜歡她娘，平時也不屑於和桐花奶奶多說話。
桐花奶奶穿衣服很具特色，一件黑色的帶大襟粗布上衣幾乎一年四季套在身上，一條寬鬆的黑色大襠褲子帶有尺把長的白褲腰，腳上總是趿拉著一雙尖口黑色千層布底鞋。最有意思的是她的那帶有白褲腰的大襠褲子。她從來沒系過腰帶，就那樣揪起來擰上幾圈然後往腰裡一掖。所以她有時走著走著就趕緊用雙手去提褲子，然後再擰再掖。為這習慣，她和虎爺打架的時候總是很難佔上風。
她最大的愛好就是說話，無論是誰，無論是幹什麼的，只要從她家門口走過，必定要追上去和人家說上半天沒有任何主題的話。人家都走了好遠了，她還兀自在哪裡絮絮叨叨地嘀咕呢。看到有孩子從門口的路上走過，總是端著碗追過去說:「你幹啥去？嗯……來……來吃飯……」每每這時，小孩子都是嚇得飛跑回家去。我們全村的孩子幾乎都怕她，把她當成神經病。唯有我不怕她，我知道她不是神經病，只是愛一個人嘮叨，比正常人智力稍微弱了那麼一點點罷了。
去她家玩的時候我經常喜歡和她拉呱，有次我倆拉得興起，我就問她:「虎奶，你的小名叫什麼呀？」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她竟然羞澀地一笑，紅雲霎時布滿了她的面頰。低聲喃喃著:「問這幹啥？叫啥呢……叫啥呢……叫桐花……」竟也一臉幸福狀，全然沒了往日的瘋瘋癲癲樣。從此我不再喊她「虎奶奶」了，只喊她桐花奶奶。
桐花奶奶和虎爺經常打架。她一絮絮叨叨，虎爺就罵她，她也就回罵，於是虎爺就上去打她。
巧玲出嫁後，虎爺還是和原來一樣好罵她。 她也總是不甘示弱地還上幾句罵，經常是罵著罵著倆人就又動起手來了。他們倆打架是經常的事，幾乎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其實他們倆打架虎爺也占不了多少便宜，只不過桐花奶奶老是吃她褲子的虧，每過一會兒就得騰出手來拽拽褲子，就因為這，她總是處在下風。
桐花奶奶的晚年生活是凄涼的。虎爺爺死 後，那兩棵泡桐樹也被伐掉給虎爺做了棺材。她僅有的一點愛好——撿拾桐花也沒有了來處。更由於不會做飯，她飢一頓飽一頓的。出過嫁的巧玲或許是嫌她娘傻吧，並不經常回來看望桐花奶奶。於是桐花奶奶就更加神經兮兮的了，比以前更愛嘮叨，走著坐著嘴裡不停地叨咕著，誰也不知道她叨咕的什麼。但她的熱心勁頭依然不減。看到小孩子還是追著給人家說話。這時她的形象更加可怕，蓬頭垢面的，往往把小孩子嚇哭。大人出來不明就裡還以為她又故意嚇唬小孩子呢，一通訓斥，桐花奶奶就落寞無助地低頭回到她的小屋裡去了。
就這樣孤獨寂寞地過了幾年，在一個寒冷的 冬夜，桐花奶奶離開了這個悲涼的世界。由於怕火葬，由於虎爺和他的前妻葬在了一起，巧玲在半夜裡請人幫忙，就著凄涼的月色把桐花奶奶葬在了一塊新墳地里。沒有悲天呼地的哭喊，沒有鑼鼓嗩吶的哀樂，就這樣，桐花奶奶孤獨了一世後又孤獨地藏在了只屬於自己的洞穴中……
【作者簡介】張鳳，網名安之若素，亳州譙城人。無大愛好，惟喜在山水和詩詞文字間徜徉。偶爾有感而發，會記錄下自己的點滴感悟。別無他意，只等老了好回憶自己曾走過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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