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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來:那是一場四處蔓延而無法控制的可怕的夢魘

每一次新發現的消息傳開,

都意味著更多人滿懷希望的冒險與奔赴,

奔赴截然不同的新生活,

奔赴新的寶藏。

阿來|科幻小說該幹什麼?

曾經,我們的科幻小說是多麼樂觀浪漫呀!

如若不信,就想想凡爾納,想想威爾斯吧。科學最終將是無所不能的。而科幻已經先於科學到達那些假設已經存在的站點,一個個外星,一種種新科技狀態下的生活形態。那個時候,即便是在地球上,人類也還在忙於發現新的陸地,奔赴新的邊疆。每一次新發現的消息傳開,都意味著更多人滿懷希望的冒險與奔赴,奔赴截然不同的新生活,奔赴新的寶藏。

如果說那時的科幻小說中有著恐懼,那也是有關於外星人的恐懼,想想,我們在科幻小說與電影中已經遭逢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外星生物啊!而我們唯一的取勝法則,就是拿起日新月異的科學的利器,進攻,進攻,進攻!無往不勝地進攻!

於是,對於科學本身,對於人性本身的憂慮便被淡忘了。而從文學產生至今,從《浮士德》到《紅樓夢》再到一般人目為志怪的《聊齋志異》,都飽含這種對於人性的憂慮。

科幻小說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跟著科學發出歡呼,淡忘了這種憂慮。但是,慢慢地這種對於人類前途,對於技術負面影響,對於人性本身的憂慮也就在科幻小說中開始呈現了。

至少在基因題材中,我們就充分地看到了這種憂慮清晰地浮現。現代傳媒控制下的社會,非常容易簡單地表達。比如,這些在科幻小說中表達憂慮的人,就容易被看成是科學進步的反對者。其實不然,如果他們一貫地對科學抱著一種敵視的態度,又怎能如此關注,如此深入對於大眾來講還相當陌生的科學領域呢?

正確的結論是,這些表達這種憂慮的人對於科學進步其實是贊成的,只不過這種贊成、這種支持都有一個前提。在一個成熟的社會裡,我們擁護什麼東西都應該有一個前置條件。不然的話,人民這個詞義所指稱的人群就會像牛羊一樣被放牧在某些集團利益的草坡上。

於是,在基因題材的科幻小說里,我們看到了崇高的科學英雄主義,樂觀的科學浪漫主義之外更多的東西。

比如,在《科幻世界》過去刊登的小說中,《查莉的心愿》寫一個心臟有病的小女孩查莉,每天由父親帶著去看一頭可愛的小豬,等待這頭小豬長大。因為,這頭小豬身上因使用基因技術而長著一顆人的心臟,與其說查莉是在等小豬長大,不如說是在等待豬身上的人類基因心臟長大。因為她那顆有毛病的心臟正等待替換。後來,小查莉的身體康復了。然後,同樣作為一個地球生命的豬,卻永遠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

這篇小說寫得很優美,惆悵的優美。這種惆悵是為了生命的惆悵。如果僅僅從人的觀念出發,我們應該感到欣喜,為一個人的生命得到技術的拯救。但一個倫理問題隨之產生,豬不也是一條生命嗎?人與豬相比,除了智慧之外,還有什麼特別的不同之處?科學的達爾文主義發展到社會達爾文主義時,便會潛伏人性的巨大危險。

為了這種危險而流露出一絲惆悵有什麼不可以呢?

而到了貝爾的小說《血里的音樂》中,人類終於製造出了一種自己對其特性一無所知的基因,接著便失去了對自己製造的基因的控制。

基因迅速膨脹,蔓延,四處粘乎乎地流淌著裹挾一切,比我們經驗中所有曾經流淌的,具有強大摧毀力的洪水、泥石流、火山岩漿更加可怕。因為它通過不斷生長為自己提供源源不絕的動能,所以才真正能夠席捲一切。

那是一場四處蔓延而無法控制的可怕的夢魘,屬於真正的恐怖。這種恐怖是一種正面的警告,人類開發的技術中,可能包含著我們所沒有完全認知的,或者乾脆就可能是一無所知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一旦惡性爆發,便完全可能使人類自毀於自己的技術之手。

在這期增刊中,我們又推出美國新銳科幻作家南茜·克雷絲的小說專輯。我想在這裡談談其中一篇《西班牙乞丐》。

《西班牙乞丐》是一個未來場景中的生活故事。這個故事的主題就叫做基因歧視或者叫基因仇恨。

基因歧視在今天,至少在很多社會學家與負責任的科學家那裡,已經是一個經常出現的辭彙,一種深深的憂慮了。按照人類保護弱勢群體的法理原則,人們害怕有基因缺陷的少數人受到健康的多數派的歧視。但在這個故事中,被歧視的原因不是因為基因缺陷。故事中是少數人被多數人歧視,因為少數人通過生物工程技術而更加優秀。

這個故事的出奇之處,是處於強勢的,經過優選的一個少數群體被佔有絕對多數的在生理與智力上處於劣勢的群體所歧視。這些人的優秀是人工製造出來的,是生物工程的一項對於人的有限生命來說,幾乎挖掘出了全部時間潛力的一項創舉。

少數被精選的人有兩個大腦可供支配,所以無需睡眠。這群無須睡眠的成長期中的少年人,因為其超常的精力,以及用這種精力獲得的更多知識而使整個社會感到了一種帶著嫉妒色彩的惶恐,並激起了公眾對他們的仇恨。

這種以數量取勝的群體戰勝以思想取勝的少數人的例子,在人類歷史中,作為慘痛的人性弱點與制度缺陷的例子,簡直不勝枚舉。所以,一個科幻故事,便有了當代世界文學主流中所普遍具有的那種寓言特性。而當一些不成熟的作家來寫這個題材,可能用極煽情的方法,寫一個有基因缺陷的人受到基因健全者的歧視,就像今天很多寫對於殘疾人濫施同情的三流作品一樣。

所以,這種警醒的聲音便顯得特別引人注目。

這些科幻小說新的變化,題材的發展,眼光的獨特,都應該引起我們足夠的敏感。但是,很遺憾,大多數從事科幻文學創作的人並沒有這種敏感。甚而至於,正像我們一些敏銳的讀者所指出的那樣,一些作者還在從日本那種文化品味極低叫做卡通的紙上肥皂劇情中尋找靈感。

今天早晨,我來到辦公室,做我每天的功課,拆閱讀者的來信,其中有一位叫張贏的讀者寫來的一封信。他先抄了某篇科幻小說里的一段話:「花開花落,再燦爛的星光也會消失。這個地球、太陽和銀河系,就連這個宇宙也有消失的時候。人的一生與這些相比,簡直是剎那的事。喜歡與悲傷,愛誰與恨誰,笑與眼淚,戰鬥和受傷,而最後都要歸入死的長眠。」然後,他指出,這段話一字不改地出自車田正美的《聖鬥士星矢》。

而且,這位叫張贏的讀者朋友進一步指出:「而在同一篇文章中對於顛茄的描述又和齋藤千穗的《十三月的顛茄》是何等相像呀!」我相信,在我們的科幻創作中,這是極個別的現象。但我們作品中思想的蒼白,以及對於新科技提供的題材中潛伏的無數可能性的探索能力的貧弱卻是制約中國科幻發展的根本原因。

談到這裡,關於本次專輯中發表的《輕舞飛揚》與《進化》我覺得已經沒有太多話要說了。根本原因是,基因技術與生物工程進展到今天,已經開始與我們每個人發生深淺不同的關係,而且,會比今天的信息技術在更大程度改變我們的生活。這是政治家、倫理學家甚至法學界都在深刻關注的問題,而中國科幻作家還將其視為一個淺表性的言情空間——和當下網路題材一樣——最多加上一點點異化感,這至少是一種不正常的狀態。

我曾經說過,我不害怕大家缺少小說技巧,而是害怕我們沒有思想與敏感。

今天上午,我從北京飛回成都,在機場書店買了兩本書。一本是湯因比的《歷史研究》,一本是《劍橋插圖考古史》。兩本書都很沉重,於是又買了一本財經類雜誌。封面文章《新新經濟》,就已經把基因工程帶來的變化當成一種現實問題進入深入討論了。但在中國的科幻小說里,卻沒有人來思考這些問題。

所以,我合上這本雜誌,望著機翼下茫茫的雲海時,突然為我們的想像能力與思想能力感到擔驚受怕。在這裡,我要對《財經》雜誌說聲對不起,在封面文章中,他們援引了一位名叫奧利佛的著作者開出的一份清單。這份清單告訴我們,基因工程現在準備做些什麼和將來能做什麼。

他們開出這份清單,是指出新的經濟形態將會怎樣出現。我再次轉抄這份清單,是為了讓我們的科幻作者與讀者知道,基因題材還有多少種可能性。如果說,基因圖被描述出來以後,基因的數量遠遠低於了人類的估計,但是,我相信,基因題材的小說相比而言,卻會有更多的可能性。

下面,就像完成一部電影后的長長字幕一樣,讓我們看看這些題材庫目錄:

在實驗室里創造生命

改變新生兒基因的性質

醫藥基因工程——根據每個人的基因性質「對症製藥」

把抵禦特定疾病的基因編碼到遺傳基因里

制訂對抗癌症、心臟病、艾滋病、以及流行病等病症的基因療法

修復腦細胞(例如由老年痴呆症造成的腦神經死亡)與中樞神經

製造能抵抗感染或發育缺陷的蛋白質

大規模生產各種抗體用來對付癌症

發展能複製哺乳類動物包括人類在內的技術

抗老化和控制肥胖

培育能夠移植人類身體內的動物器官

培植廉價的用於免疫的基因轉置蔬菜幫助貧困人口改善健康狀況

培植能在幾年內而不是幾十年內長成的樹木滿足木材需求

建造用於生產工業塑料的生態工廠取代整個石油化工產業

以昆蟲類和動物活動來生產最結實的纖維和最堅硬的合成品

製造比當今最快的速度快幾千倍的生物蛋白基計算機

用於醫療監護系統的生物電子鼻、舌、耳、手拓製造

生物合成皮膚、血液、骨骼、以及人類主要細胞的合成

在受到損壞時有自修復能力的新型包裝及造型材料

具有人類肌肉的伸縮功能的生物合成材料用來取代體力勞動

自動吸收和清潔污跡的材料

可以根據環境自動變形的合成材料廣泛用於工業、消費、醫療保健

無污染和幾乎免費的生物能源的使用

用來獲取和保存太陽能的生物塗料

在人體內巡迴視察尋找並糾正老化細胞的「智能鼠」

——摘自《科幻世界》2001年增刊·夏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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