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你身邊
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回望你。
一．
連續下了幾天的暴雨，坑窪中積滿了黃色的泥水。
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孩子們在麥地里奔跑，躡手躡腳地捕捉著麥尖上的螞蚱，嬉笑著追逐著那輛優哉游哉駛過去的破爛三輪車。
有風吹過，捲起麥浪。
我坐在門口的谷堆旁邊，抽著旱煙，看著來自省城的警察夾著煙坐在車後頭朝著孩子們揮揮手。
我不免多打量了他幾番，覺得他不像一個來自省城的警察。
他更像我們，更像是馬上要去田間耕作的農民。
很普通。
他為什麼來到這裡？
我知道。
我望向他駛向的方向。
那是一條腌臢不堪的水溝。一具爬滿了蟲子的紅衣女屍以一種扭曲的姿勢躺在石板下，陽光照不到那裡。
我想起以前教書先生念的一句詩，「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嗯，有點像。
二．
這應該是這個窮山溝溝里發生的第五起紅衣少女姦殺案了。
那個省城來的警察姓陳。
效率挺高，抓了一個我們這個山溝溝里最猥瑣的一個人。
我極其厭惡這個人，因為他曾經在廁所里偷看女人屁股被生擒活捉。
後來聽說被放了。
因為儘管足跡被雨夜的那場暴雨破壞，但還是能從其深淺程度判斷出罪犯的高矮胖瘦。
那個猥瑣的男人不符合條件。
大伙兒都說陳警官冷靜細緻，觀察入微，受過真正的訓練。
很快又有一個人被認定為嫌疑犯。
腳步穩健，兇手有過硬的心理素質並且經過長期的訓練。
這種人在小鎮上不多。
可是過不了多久，說是又放了。
根據陳警官的調查，兇手是偏愛紅色的變態，於是他抓到了大晚上手淫的紅內褲停屍場工人。
兇手作案時小鎮上的公共電台都會放同一首歌，於是他抓到了點歌的小白臉。
而最後，這個小白臉更是符合兇手的全部特徵。
他是退伍軍人受過訓練，有能力不動聲色地殺人。
他小時候受過刺激，痛恨所有女性。
他的手掌細膩，符合其中一個僥倖得生的女人的證詞。
他甚至沒有不在場的證明！
可是，最後的最後，還是放了。
一紙DNA鑒定把一切推翻。
三．
日子彷彿又回到了從前。
金黃色的麥田依然平靜祥和，天空也在短暫的陰沉之後明亮起來。
陳警官走的那天，我依然坐在門口的谷堆旁，目送著他離開。
我看見了籠罩在他身上的失意。
抽了一口大旱煙，悶了很久輕輕吐出。
我想起有一個雨夜，就像現在吐出的煙圈一樣寂寞。
一個撐著傘穿著紅衣的姑娘應該是趕著回家，走得很急也有些緊張，時不時用手電筒照向熟穗的麥田，再照向燈光明亮的工廠。
她沒有發現這一舉一動，都落在了旁人的眼裡。
在廣袤的麥浪中遠遠地，黑漆漆的人影在暗處伸出腦袋，靜靜立起，又暗暗伏下。
沒有任何掙扎哭喊，那抹紅色就在呼吸的一瞬間，成了待宰的羔羊。
黑夜中。
徹底的。
死寂。
抖抖落在身上的煙灰，我站起來，回屋拿了把鋤頭，走入麥田的深處。
四．
多年以後。
日子就像翻頁一樣，一板一眼地過去。
陽光依然刺得耀眼，風一吹，麥浪翻滾。那條坑窪中積滿了黃色的泥水的小路邊，仍然保留著原先的溝渠。
我伸著腦袋往裡面望，看到明晃晃的太陽背後的陰影。
感覺到有人在拽我的袖口。
回過頭，一個穿著紅裙子的小女孩歪著頭問我在看什麼，我說我想起了過去。
她撲閃著天真的大眼睛望著我，「十幾年前，有一個女孩和你差不多」。
她問我，「你是誰」。
我是故事中的主角。
雖然戲份比任何配角都少。
水渠旁那個陳警官曾經用來作為誘餌的紅衣稻草人早已被撤走。
但是記憶中雨夜裡那抹亮麗的紅色一直歷歷在目。
我彎下腰，湊近女孩。
「我還在你的身邊。
創作理念：
1、微型小說可以留給讀者很大的想像、思索空間。其中一些語言，別有深意，比如「大伙兒都說陳警官冷靜細緻，觀察入微，受過真正的訓練。很快又有一個人被認定為嫌疑犯。」看似說他破案如有神助，可是我們都知道從一個嫌疑犯到另一個嫌疑犯的確定哪兒有那麼快呢。可見警察一味追求破案率的功利性。這是寫一個小鎮上的姦殺案的難以告破，但真正想表達的是，民主憲政不完全，法治環境不健全，缺乏保障的整個社會都處於潛在的不安定狀態。
2、因為我以第一人稱敘述，所以讀者能夠知道兇手是誰，可如果我用第三人稱寫呢？沒有人知道。我想表達的是，其實兇手就在每天與我們擦肩而過的普通人之中，人人都有可能是那個真正的兇手。在這個混亂複雜的世界上，總有人會隱藏著那些不為人所知的一面，但卻依然毫無顧忌地繼續行走。並且，總有一些真相註定無法大白於天下，永遠被埋入無底的深淵。
3、最後，撇開這篇小說，我想說我很喜歡魯迅先生說過的一句話，「希望在於將來,決不能以我之必無的證明,來折服了他之所謂可有」。當獲得真相或正義的希望渺茫如煙的時候，我所能做的不能是去追究無謂的結果，因為很多結果不是我很快就能看到的。我所能做的，即是儘力而為，看看生活給我們怎樣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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