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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中被水泥板壓傷的女孩——身高停在1.3米,生活卻走到聚光燈下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王嘉興

汶川越來越遠了。湯星月初中畢業後,就離開了傷痕纍纍的映秀鎮,來到成都讀高中,後來又被四川電影電視學院錄取。她到過北京,去過包括中央電視台在內的許多電視節目錄製現場,作為一名歌手,她出場的時候總是燈光璀璨,黑暗的記憶看起來已經很淡了。

但是,身體總是能瞬間把她拉回到10年前的5月12日。那一天的大地震中,水泥預製板掉了下來,壓傷脊椎,她從此停止生長,身高永遠停留在1.3米。

地震倖存者的標籤烙在她身上,似乎怎麼也擺脫不掉。遇到勵志人物評選,學校都優先推薦她。她接到過無數與地震有關的公益演出的邀請,演出的機會讓她第一次到北京。她被時任國家領導人抱在胳膊上唱歌,還和林俊傑、許茹芸等明星合唱過。

她也說不清楚,10年之後,這些特殊的關注,是不是已經變成了一種負擔。但她記得讀高中的第一天,班主任沒有任何介紹,就對著坐在最後一排的湯星月喊,「那個同學,坐到第一排來」。她紅著臉往前走,忽然有人笑了起來,她聽到人說,「以為是哪個人的妹妹」。

她開始拒絕別人的特殊對待。儘管大學校長打了招呼,她還是全程參加軍訓,形體課上,她用普通人的標準要求自己。因為身材矮小,肺活量不足,她總是在琴房待到最後一個走,每次都唱到渾身大汗。

「我不希望以後別人看到我,只想到『這是那個經歷過地震的娃兒』。」 湯星月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靠同情走不遠。」

因為不想被人憐憫,她有一陣子都不提經歷過地震,只說自己是先天的矮小。這個還沒有食堂窗口高的女孩兒選擇每天吃外賣,儘可能減少和別人的聯繫。她甚至想過退學,最後還是覺得不能逃避。地震後的半年裡,她睡覺時必須開著燈,否則就會回想起被壓在水泥預製板下的情景,喘不過氣來。到了初高中,她一聽到轟隆轟隆的響聲就會緊張,一定要仔細聽清楚那是什麼的聲音才能回過神來——當時處在災區重建期,常有貨車開過,一堂課總是被攪得七零八碎。

為了讓女兒走出陰影,父親湯雲霄每到周末都放下自己開的餐館,開車帶著女兒到成都學音樂。當時家裡條件不好,想盡辦法才湊夠讀藝術高中所需的10多萬元。

「悲傷的事情只會越說越悲傷。不如讓她學自己想學的東西,轉移注意力。」湯雲霄向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感慨,那個過程「很難很難」。

她幾乎無法一個人出門,重的行李拎不動,按不到電梯按鈕。她坐公交容易被人擠倒,地鐵的座椅太滑沒法坐,因為雙腳不能著地,稍不注意就會滑到地上。連計程車都無視她的招攬——他們覺得她是小孩子,付不起錢。

最害怕的,還是空氣突然安靜。那總是發生在湯星月出場的時候。不管什麼場合,她的出現總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然後傳來一陣陣低聲的議論。

很長一段時間裡,湯星月都想把自己藏起來。因為受不了路人注視的目光,她只敢埋著頭走路。那時,一起出門的妹妹只能在街對面走,或者在後面遠遠跟著。回到家裡,見到女兒陰沉著臉,父母也不敢多問。

因為融入不了寢室的氛圍,她寧可和認識的同學擠一張床睡。專業課開始前,同學都有說有笑的,只有她一個人站在角落。高中開學一個月,她都沒有跟同桌說過話,總覺得全班70多雙眼睛都在盯著自己。

2017年7月,湯星月被四川電影電視學院錄取,成為映秀鎮上少有的考上本科的人。過去鎮上指指點點、說她是累贅的人開始誇她爭氣。她這才不再害怕路人的目光,出門時大方地被11歲的妹妹摟在懷裡,「我就是這麼矮」。

在學校里,湯星月很早就起床,從不逃課。她的頭剛剛能夠露出課桌,雙腳完全懸空。每堂課聽下來,她要換很多種姿勢,因為身體會發麻。學通俗唱法的她還向老師討教美聲、民族唱法,請同學糾正發聲方式。到了周末她也閑不下來,每周都學習架子鼓,參加公益活動。

室友賓茹覺得湯星月更像是大家的姐姐。班裡家庭條件不好的同學沒有貧困生的補助,湯星月領著他向輔導員爭取來一個名額。她自己有演出的機會,總會帶上同學一起去。同學手機壞了,她把蘋果手機借給別人,自己用美圖手機。

她是同學眼裡「酷酷」的女生,喜歡有才華的小眾歌手,看不上很多同學迷戀的薛之謙等明星。她不玩抖音、快手,不喜歡去歡樂谷,「那是給小孩子玩的」。她的衣服多是嘻哈風,很少有女孩子氣的。

她打扮時尚,到哪裡總是化著妝。遇到尷尬,她試著用玩笑化解。哪怕是剛認識的人,她都能談笑一整天。

地震的傷痕被她藏得越來越深。但她永遠記得,最初把她引上音樂道路的老師在地震中喪生,班上44個同學只活下來11個,「不敢面對他們的父母」。沒事的時候,她會到映秀小學的遺址上走走,那裡還保留著國旗杆和操場。

地震後不久,她就知道,自己不再只為自己而活。但她很少主動說起這些,包括賓茹在內的多數朋友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湯星月經歷過地震。

高三時,湯星月迷茫過,不知道自己以後能做什麼,就到北京、深圳等地的袖珍人藝術團訪問,發現他們的工資極低,十幾個人擠在一間地下室里睡覺,吃得也不好。結束一天的演出,他們中的很多還要踩著兒童自行車,到夜店去賣花和冰激凌。

從那時起,她開始希望自己能有一個自己的基金會,只做公益演出,讓人們關注袖珍人群體,改善生活狀況,「至少走在街上,不會再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們。」她還想開辦一個袖珍人藝術學校,讓他們能學習播音主持、唱歌跳舞,而不是只能自學。

她以前甚至不知道這個群體的存在。地震後,有袖珍人看到她的故事,主動聯繫她,想幫她更快適應生活,她才開始了解袖珍人。她發現,中國的幾百萬袖珍人中,有機會接受專業藝術教育的屈指可數。「專業性質的比賽中是看不到他們的。」因為身高的原因,他們大多被擋在藝術院校的門外。湯星月的分數高出錄取線130分,都屬破格錄取。

曾經有一個「袖珍三姐妹」的組合很出名,後來逐漸沒聲音了。「她們就是上上訪談節目,但中國能有多少訪談節目?靠這個是走不出來的。」她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只有專業性的、符合市場的東西才能走得遠。

第一次參加公益活動時,她很怕尷尬,因為小孩子總是口無遮攔。以前她上街時,總是被小孩子圍起來,一路追著看。在成都特殊教育學校,她成了最受歡迎的人,小朋友都願意和這個「會唱歌的小姐姐」親近。她還學會了手語,平常和孩子們視頻「聊天」。

進入大學後,她每周末都要做公益活動,「當時我也是看到身殘志堅的人才不再消沉」。第一場活動,她回到了母校映秀小學,她希望山裡的孩子也能接觸到專業化的藝術。

臨近「5·12」汶川大地震十周年,湯星月又忙起來。她向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抱怨,最近兩個月,她參加的活動、接受的採訪不下20場。在一場全縣幹部參加的活動上,她受邀獨唱。綵排時剛站上台,開口唱了一句,她就被組織者打斷,「停停停,咱們這是感恩動員會,表演前先講幾句感恩的話」。

舞台下,這個年輕的女孩兒和同齡人沒什麼兩樣。她喜歡自拍,自詡吃貨,在朋友圈記錄生活。只有賓茹知道,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她其實很愛美,每天出門前要糾結好久穿什麼衣服,回寢室會討論當天看到的帥哥,閑下來喜歡逛街買衣服。她偶爾也會抱怨,自己因為腰傷導致脊椎彎曲,只能穿寬鬆的衣服,不能穿好看的裙子。

她想過,自己將來一定要和正常人結婚。「我從讀書到生活,接觸的都是正常人。」她見過的其他袖珍人基本都是和同類結婚,生活處處不便。學校里有不少男生追求她,「可能是因為我性格好吧」。但想到自己的身高,她又會覺得自己不配別人對自己好,湯星月的父母也會擔心女兒被騙,或是對方家人不接受。

接受記者採訪時,湯星月又接到一場公益演出的邀請。她熟練地和對方接洽,唯一的要求是,不要總談地震。她希望別人看到自己專業上的長進,不要顯得10年過去了,她還在悲傷的情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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