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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胖子,用一聲尖叫,改變了電影史

執導過《最後一場電影》(The Last Picture Show,1971)、《紙月亮》(Paper Moon,1973)等佳作的導演彼得·博格達諾維奇(Peter Bogdanovich)回憶自己1959年6月的一次觀影經歷:「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你身處電影院而感到不安。當我中午走齣電影院來到時代廣場,有種被強暴的感覺。」

博格達諾維奇看的是什麼?也許你能隱隱猜到——

希區柯克(Alfred Hitchcock)的《驚魂記》(Psycho,1960)。1960年9月8日,在紐約首映。


現在的觀眾,即使是在大銀幕上看過這部電影,也難以感受到當年人們看到那一幕時的恐懼和震撼。因為我們看過許許多多比這更刺激、更恐怖的場面,早已見怪不怪了。可對當年的觀眾來說,這種體驗還是第一次,而且終身難忘。

據看過這場電影的人回憶,從浴簾拉起、揮起刀刃的那刻起,觀眾席的尖叫聲就沒間斷過。浴室那一整幕都是這樣。所以你能聽見珍妮特·李(Janet Leigh)的尖叫,影院里坐在你四周的女人的尖叫,還有伯納德·赫爾曼(Bernard Herrmann)的高頻弦樂配樂,場面極其混亂。

希區柯克為了達到想要的效果,要求全體製作人員對劇情及影片結局嚴格保密,不可泄露任何細節。他煞有介事地招募「母親」的扮演者,並對外宣布了候選者名單,雖然劇本中並無「母親」一角的場面。

預告片

預告片也做得很謹慎,希區柯克只是帶觀眾遊覽了貝茨家大宅,最後來到旅館房間浴室,告訴大家這裡將發生非常可怕的事,結尾放上的是維拉·邁爾斯(Vera Miles)(在《驚魂記》中飾演女主角的姐姐)的驚恐尖叫。

預告片

他拒絕為影評人做提前媒體場的放映,首映禮也沒有做。他要求影院經理與他簽訂一份合同:電影一開場,檢票人員便不得再放任何人進入放映廳。(當時,買一張電影票可以看兩部劇情長片、一些新聞紀錄片、一些短片以及一些預告片,觀眾可以隨意出入影院。)

他為電影做了大規模的宣傳活動,頗有如今「病毒營銷」的腔調:讓《驚魂記》即將上映的資訊頻繁出現在各大報紙、電台和電視廣告中;在各大影院的大廳大量粘貼電影海報,上書:開映之後,任何人都不允許進入影院。不得對任何人劇透,即使是美國總統或英國女王。

結果觀眾很吃這套。他們成群結隊地買票入場,並對所有人守口如瓶。一時之間,《驚魂記》成了大熱門。

雖然《驚魂記》是希區柯克知名度最高、影響最大的影片,但卻是希區柯克少有的低預算電影,也沒有使用御用的昂貴製作班底,找了電視劇製作團隊來拍攝。採用黑白膠片,貝茨旅館和大宅都是在攝影棚里搭建的。與《後窗》(Rear Window,1954)、《迷魂記》(Vertigo,1958)、《西北偏北》(North by Northwest,1959)等優雅精緻的希氏代表作相比,此片更像是小成本獵奇電影。

《西北偏北》

然而,就是這樣一部影片,風靡了幾代觀眾,早已進入影史經典。連《迷魂記》這樣的迷人佳作都在當年遭到漠視,多年後才被重新推為經典,而《驚魂記》從始至終都有人喝彩。上映頭一年美國票房衝過1500萬美元,之後在美國累計達3200萬,世界票房5000萬(還沒有包括電視與出租版權收益),而它的成本只有80萬美元出頭。


希區柯克在這部電影中的突破是:以純熟的蒙太奇技巧遊刃有餘的操縱觀眾情緒,從而完成了一次完全意義上的純電影表達。他拋棄了以往自己電影中懸疑羅曼史的典型套路,真正做到了完全通過視聽語言,而非劇情去刺激觀眾。

而《驚魂記》中的重中之重,也是希區的最大賣點,就是那場著名的浴室殺人戲

在《驚魂記》開拍兩年前,法國導演亨利-喬治·克魯佐(Henri-Georges Clouzot)的電影《惡魔》(Les diaboliques,1955)中出現了類似情節。女人被他的丈夫「嚇死」在浴室里。當丈夫的「屍體」從浴缸中緩緩站起,即使是現在看來也是驚悚十足的。

這位被稱作「法國的希區柯克」的導演,也善於製造懸疑與驚悚。希區柯克自然也看過他的電影。傳記電影《希區柯克》(Hitchcock,2012)的原著作者史蒂芬·雷貝洛(Stephen Rebello)就說:「希區柯克非常了解他面臨的競爭。他認為克魯佐拍過的某一類電影,是他自己應該拍、且有能力拍的。影評人開始把克魯佐稱為『法國的希區柯克』時,他的領地被侵犯了,他絕對意識到了這一點。」

所以,《惡魔》中的浴室戲,也許潛移默化的影響到了希區柯克的創作。

「懸疑大師」只能有一個!

這場只有48秒的浴室殺人戲,先由索爾·貝斯(與希區柯克合作了《迷魂記》和《西北偏北》的片頭)畫出場景示意圖,希區和製作人員精密策划了78個機位,花了整整一周時間拍攝出。(成片並非完全與場景示意圖一樣)

沒有一處敏感部位的畫面,也沒有刀子刺入身體的畫面,但其驚悚效果卻因蒙太奇、場面調度、節奏、燈光和音響的綜合運用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境界,正如希區柯克對這一場景的要求:「揮砍,用力猛砍,刀就像要撕碎銀幕,衝出影片一般!」

伯納德·赫爾曼專門為這場戲製作了尖如鳥嘯的高頻弦樂。這種配樂也出現在另兩處謀殺場景。一處是「母親」衝出房間砍殺偵探,另一處是「母親」揮刀衝進地下室,要去殺女主角的姐姐。

「鳥」這個元素是和諾曼聯繫在一起的,被用來作為描繪性格的一種形式(諾曼的相貌也很有特色,有點像鷹)。諾曼的「會客室」擺滿了鳥的標本,他還告訴瑪麗昂,她吃東西的樣子很像鳥。

據說,電影上映後,有人寫信給希區柯克,說女兒看了《惡魔》里浴室那場戲後,再也不願意泡澡了,現在又看了《驚魂記》,這下連淋浴都不願意了。希區柯克立刻回信:把她送到乾洗店去吧。


對那個年代的人來說,浴室是和封閉、安全、整潔等概念聯繫在一起的。電影中最常出現的典型浴室是:鋪著潔白的瓷磚,簡潔的裝飾風格,光線明亮。《驚魂記》中的浴室就是這樣一個場所,但希區柯克將其和暴力、血腥、謀殺、罪惡等聯繫在一起,造成了強烈的反差與震撼。

50年代,電影是決不能呈現馬桶沖水的鏡頭的,但是希區柯克拍了,而且給了一個特寫。這個細節似乎暗示,劇情隨後的發展會和你想的有些不同。

現在人們不避諱將那些令人反感的噁心場景搬上大銀幕,比如《猜火車》(Trainspotting,1996)中那個著名的廁所場景,馬桶成為一個神奇的異次元入口。

浴室的隱私性也被頻頻破壞,在《陸軍野戰醫院》(MASH,1970)中,兩個士兵為了打賭女護士是不是天生的金髮,在她洗澡時將帳篷拉倒。

除了「浴室變革」,《驚魂記》還觸發了70-80年代熱極一時的變態殺人狂電影及「砍殺片」的風潮,如《德州電鋸殺人狂》(The Texas Chain Saw Massacre,1974)。變態殺手往往拿著刀、斧等兇器,毫無緣由的追殺無辜者。

《德州電鋸殺人狂》

另外,家庭入侵類電影也可以追根至《驚魂記》,如《荒島驚魂》(Cul-de-sac,1966)、《稻草狗》(Straw Dogs,1971)、《發條橙》(A Clockwork Orange,1971)、《趣味遊戲》(Funny Games,1997)等。陌生人侵入私人領地,對家庭成員展開暴行,可能是為了錢財,或純粹以此為樂。

《趣味遊戲》

《驚魂記》除了被學習和效仿,浴室戲更成了無數電影人致敬和惡搞的對象。希區柯克電影惡搞大雜燴《恐高症》(High Anxiety,1977)自然缺不了這一幕。

甚至連《生活大爆炸》(The Big Bang Theory)里也有:

還有人設計了一款浴簾,讓你每次洗澡時都能玩浴室殺人:


在電影剛過三分之一的地方就將女主角殺死,這對希區柯克來說,是一次大膽的冒險。

影片一開始,我們便跟著女主角瑪麗昂,以她的視點觀察周圍。她夜宿於貝茨旅館,與諾曼展開一場「閑聊」後,視點突然發生轉換,瑪麗昂走出「會客室」,第一次,攝影機沒有跟著她,而是停留在諾曼身上。當我們猜想接下來諾曼和瑪麗昂將成為影片的男女主角時,希區柯克已暗暗換下了瑪麗昂

當瑪麗昂被殺害,我們已經不由自主帶入了諾曼的角色。我們對他產生了理解和同情。當諾曼將瑪麗昂的車推入沼澤,汽車緩緩下陷,又中途停住,我們和諾曼一樣焦慮的希望汽車快點下沉。

中途變更主角,這在希區柯克之前從沒有人做過,之後也很少。《冰與火之歌》(Game of Thrones)中,將深受觀眾喜愛的主角艾德砍頭,也許可算一例。

在《驚魂記》高超的模仿之作《剃刀邊緣》(Dressed to Kill,1980)中,女主角同樣在半途被殺。而本來無足輕重的業餘「偵探」二人組則提升到主角的地位。影片導演、有「當代希區柯克」頭銜的布萊恩·德·帕爾瑪(Brian De Palma)處理謀殺場景倒是和希胖完全相反,鮮血不要錢似的灑得到處都是,刀子切入肉身的特寫驚人的清楚逼真。


電影中也有一些希區柯克慣常使用的手段和主題。開場,攝影機俯瞰城市,幾次疊化,從旅館房間的窗口進入,以窺視者的視角看到瑪麗昂僅身著內衣躺在床上,與她偷情的男友赤身站在旁邊。一開始就突出了影片「偷窺」與「揭露」的雙重趣味。

瑪麗昂攜款逃出的情節也用上了希區柯克的慣用橋段:一個普通人落入了罪犯的境地,飽受罪惡感的煎熬。瑪麗昂的確偷了四萬美金,但仍符合希區柯克的「無辜者」的標準——犯罪動機是愛情;受害者則是無恥小人(在他調戲瑪麗昂那場戲中,他上半身趴在檯子上,脖子往前伸,色眯眯地跟她炫富,言下之意是,用這沓子錢足可以買到你)。

瑪麗昂逃離鳳凰城後,出現了另一個希區柯克的招牌式情節——警察恐懼症。瑪麗昂在路旁打盹時被警察叫醒,一通刨根問底,而那隻裝錢的信封幾乎就在他眼皮底下。她在車廠折舊換車改了牌照,卻驚覺那名巡警就停在馬路對面,正抱著雙臂,緊緊盯著她。典型的希區柯克式懸疑片大可以此為線索,發展成兩個小時長的故事。但是畫風突變,諾曼登場了。

當諾曼通過牆洞眼窺視瑪麗昂脫衣服時,又出現了偷窺癖的指向。特呂弗也認為開場的旅館場景為後來的偷窺情景做了鋪墊。(據說希區柯克的化妝間也有這麼個洞,用來偷窺女主角換衣服。)

埋藏得比較深的則是「罪孽的清洗」與「懲罰」主題

瑪麗昂開著車遭遇暴雨這場戲,先是給瑪麗昂正面鏡頭,然後切到瑪麗昂的視角——前方一片朦朧,只有雨刷在不停擺動。雨刷的擺動正象徵著命運的刺刀的揮動。

到了旅館,一切似乎都平靜下來。在與諾曼·貝茨的交談中,她產生了「還回那筆錢、接受懲罰」的想法。「我陷入了一個人生陷阱,我想回去,把自己拉出陷阱,趁還來得及。」

注意這個鏡頭,鳥出現在李的右方,預示著危險

之後她進入浴室淋浴,這一幕帶有罪孽的清洗的意味。如果你仔細回想一下,會發現這是她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但是這裡有兩個跳切,跳接並沒有必要,只能讓觀眾覺得有點怪。

第一個跳切

第二個跳切

到了她背對浴簾的那個鏡頭,畫面右下角是瑪麗昂,左邊呈現空白,觀眾會感到有什麼不對勁。果然,一個影子在空白處出現了。黑影逐漸變大,浴簾拉開,實際上是臉被塗黑的女替身。諾曼·貝茨的扮演者安東尼·博金斯(Anthony Perkins)曾笑說,自己為這一幕背了20多年的黑鍋。實際拍攝這一場的時候,他正在紐約排演舞台劇。

瑪麗昂向西去尋求自由,打算為此贖罪,卻在一個原本最安全舒適且聖潔的地方迎來了自己的宿命。

有學者認為這裡體現了希區柯克的天主教信仰和厄運觀:罪孽無法用水清洗和凈化,必須用鮮血和暴力作為代價


影片拍攝的1950年代末,美國人已經走出了二戰的陰影,把重心轉向了家庭生活。60年代的民權運動還沒到,電影中的恐怖與暴力,主要是科學實驗出錯。人們堅信在私家空間里是安全的。蘇聯人或其他人是不可能入侵你的浴室的。而《驚魂記》首次展示,也許某個變態會穿著已故母親的衣服,突然衝進來砍你。你從戰爭中倖存,躲過了原子彈,最後可能死於自家浴室,赤身裸體。

正如《人皮客棧》(Hostel,2005)的導演伊萊·羅斯(Eli Roth)所說:「你的鄰居不再是諾曼·洛克威爾一家,你的鄰居是曼森家族,這是新型的摩登美國家庭,可以說是托比·霍珀(Tobe Hooper)拍攝《德州電鋸殺人狂》的靈感來源。你可以把淋浴一幕視作風暴來臨前,壓力不斷積累。在安靜的1950年代,所有這些美國式恐懼,集中在這一幕爆發和撞擊。

巧的是,希區柯克這之後的電影《群鳥》(The Birds,1963)也體現了相似的主題:本來一切好好的,突然鳥兒們開始瘋狂攻擊人類。你無法解釋鳥群攻擊人的原因。這是希區柯克的觀念,人生無常,你無法知道下一秒會遭遇什麼。

《群鳥》

並不是說希區柯克對將要來臨的政治風暴有什麼預見,但他確實意識到了文化界氣氛的變換,50年代那些規模宏大、氣質優雅、飽滿豐富的特藝彩色電影,已經失去了主流地位。看看同時期的三部主流大作:《熱情如火》(Some Like It Hot,1959)、《夏日痴魂》(Suddenly, Last Summer,1959)、《桃色血案》(Anatomy of a Murder,1959),就會發現,好萊塢在悄然發生轉變。

《熱情如火》

《驚魂記》可看作希區柯克對電影業變更的回應。他在接連拍攝了兩部高水準高預算大製作的彩色片《迷魂記》和《西北偏北》後(尤其後者將其事業推向頂峰),轉而拍攝一部小製作小成本的黑白片,而且在投資商不支持的情況下,自掏腰包,還提出延遲領取片酬以換取60%所有權。是因為他知道,這已不再是英格麗·褒曼(Ingrid Bergman)或格蕾絲·凱利(Grace Kelly)的時代,不是那些華麗炫目的彩色電影佔據大銀幕的時代。他迎難而上,不甘被遺忘。

格蕾絲·凱利(《捉賊記》)

有研究者認為:「(浴室殺人)那一刻象徵著美國電影進入新時代,某些方面來說也是世界電影的新時代。」

然而,在影迷和研究者心中地位如此崇高的《驚魂記》,卻被希區柯克本人形容為一個「大玩笑」。他說:「發現有人認真對待這部電影,我嚇壞了。它的目的是讓人們尖叫,但也只是坐過山車的那種尖叫。」

希區柯克有沒有嚴肅對待這部電影呢?也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正如他說過的那些雲里霧裡的話。他說的一本正經,讓人們不知該如何對待。

例如他曾在一次電視節目中坦言,自己對「母親」這個角色的恐懼始於幼年時期。大概三個月大的時候,他被母親嚇過。母親靠過來,對他說:噗。這一幕永遠留在了他的記憶里。

希區柯克本人

也許希區柯克對《驚魂記》的態度可以用他下面這段話說明:

「我最滿意的是,這部影片影響了觀眾,從許多方面來說,我感到滿足。藝術形式就是為了觸動觀眾的情緒。它不是一條簡單的信息,或某種精湛的表演,也不是一本深受讀者喜愛的流行小說,它就是純粹的電影。人們可能說我們拍的東西很糟,主題可怕,人物不夠偉岸,個性不夠豐滿,這些評價我都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電影能用來建造,電影故事能將全世界觀眾聯繫在一起,就像兩個被觸發的反應物,電影唯一使我自豪的是,它們屬於電影人,電影屬於我們,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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