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工智慧測試員的非正常死亡

*本期封面：電影《機械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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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工智慧測試員的非正常死亡

文/林阿缺

這是他做人工智慧測試員的第三年，在他之前，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在這個職位上存在如此之久。

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他也沒問過，他甚至從來都不想問，在他眼裡，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心裡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工作。

他的工作非常簡單，就是負責測試新研發的人工智慧機器人。這些測試分為三項：語言、行為與意識，他需要根據測試結果，將這些機器人按照與人類的相似程度分為三類。他的判斷決定了同一批次的機器人應該被安排在怎樣的行業。

從某種程度來講，他正接觸著這個社會中最先進的各類產品。

他的辦公地點在首都先進研發中心最機密的科室。他的朋友不多，只有一個被他稱之為「導師」的長者。這個社會對於「人」與「機器」的等級觀念十分嚴重，他想，也許是因為自己經常與機器接觸，同事們看待他的眼光會有些異樣，甚至歧視。

但他只是想想而已，並且，這種想法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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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他剛剛做完新一批機器人的測試。已經深夜了，他仍然不知疲倦地對著電腦整理數據，偌大的辦公室里，無數顯示屏閃著幽幽的藍光，導師從他背後推門而入，焦急地問，「結果怎麼樣？」

他抬起頭揉了揉眼睛，其實他的眼睛並不累，但不知為何總是下意識地想要揉一揉，他邊揉眼睛邊說，「差別太大了，同一批次的五個樣本中，有三個已經達到了H級別，但其中兩個連A級別都沒達到。」

這裡的H指的是「Human」，也是最接近於人類的高級機器，而A則代表「Animal」，按照標準，未達到A級別的機器將被作為廢品銷毀。

導師搖了搖頭，向他遞過手中的水杯，語重心長地說，「你在這個職位也已經三年了，照理說技術人員不應該再造出這樣的劣質產品才對。」

也許是意識到了什麼，他接過水杯的手瞬間顫抖，玻璃杯從手中滑落，摔在了潔白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連忙彎下腰去撿拾碎片，因為太過心急，手指被玻璃刺破，流出了紅色的血。

「你也不用太過自責，畢竟這件事與你無關。」導師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他的手指說，「你瞧，都流血了。」

他尷尬地笑了笑，將流血的手指含在嘴裡，微微的血腥味讓他心安了不少，他隨後問道，「那些低於A級別的產品，要送到焚化爐嗎？」

導師點了點頭，「這個不用你操心，他們本來就是機器，如果質量不行，是不能投放到市場的。」

他點了點頭，將數據上傳到雲端，以便明早工作人員能夠第一時間看到，然後，他拿起背包，走出了辦公間。

他今年27歲了，是土生土長的首都人，從學校畢業後，他便來到了研發中心，擔任測試員一職，在工作的三年間，他測試過無數機器人，也見證了無數新產品根據他的數據報告而被焚毀。

他呼吸著午夜街道上微涼的空氣，一種莫名的擔心浮上心頭，他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但低頭看了看手指上微紅的傷口，他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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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照例來到研發中心，推開辦公室的門，等待他的卻不是測試座位上的新型機器人，而是坐在旁邊沙發上的導師。

他疑惑地問，「今天，沒有樣本？」

導師用手指輕敲膝蓋回道，「最近部門在全力進行H+級別的產品研發，這些小產品暫時先緩緩，你也休息幾天。」

工作三年，他從未有過休假，此時竟有點受寵若驚，「那……真的不需要我做什麼？」

導師戲謔地笑，「要是你不介意，可以去銷毀部門幫助焚化那些被你判定為A-的產品。」

他聳了聳肩，「您在開玩笑……」

「我當然是在開玩笑。」導師起身留給他一個背影，「好好放鬆，你需要一個假期。」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他利用了手頭的積蓄將房中的傢具全部翻新了一遍，順便還去了趟周邊的景區。在他的記憶里，從學校畢業後就再沒有過如此放鬆的時候，他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了工作，為了測試與報告，不眠不休已經成為家常便飯，而現在，他似乎體會到了人生的樂趣。

這樂趣莫名地成為了他日後工作的動力，他像是有了目標一般，因此，當他接到導師召他回去的電話時，幾乎毫不遲疑地就飛奔到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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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辦公室門的那一刻，他明顯感到今天測試者的氣場有些奇怪。

她是個女人，一個端莊的女人，長得和人類別無二致。但這並不是重點，在現有的技術條件下，製造出一個與人類相似度100％的產品不算難事，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這女人身上沒有一絲機器的氣息。

他多年的職業習慣讓他能夠從人群中一眼就辨認出機器人，但這一次，他感到了惶恐，毋寧說，是威脅。

他遲疑地走向她，問道，「你……是今天的測試者？」

她從椅子上轉過身，笑容滿面地對他點了點頭。

他愣了幾秒鐘，隨即恢復了工作狀態，客氣地對她說，「那麼，我們可以開始了。」

這次測試用了5個小時，是他職業生涯中最久的一次。測試結束後，他看著電腦屏幕前的報告結果，敲鍵盤的手指開始不自覺地顫抖。

「你們在騙我？」他驚呼，「她根本不是機器人，所有的測試結果均顯示，這是個人類！」

就在他說出這番話的一瞬間，電腦屏幕像斷電一般熄滅了，房間里的所有燈光剎那間亮起，晃得他睜不開眼。

他從不知道，辦公室的燈居然這麼亮。

導師從門口走進來，帶著笑容，又帶著一絲遺憾，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陌生的表情。

他惶恐不安地看著導師走向自己，等待著他對自己說出第一句話。

導師說，「你的工作到此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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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但從周圍的氣氛看來，顯然不是很友善。

見他未開口，導師繼續說，「這是你第一次判斷失誤，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沒聽懂……」他的聲音裡帶著顫抖。

「她是個機器人。」導師肯定地說。

「不，她不是！我相信我的專業程度，她絕對不是！」

「你的專業程度是我賦予的，我能給你，同樣能給她。」

「你……什麼意思？」緊張讓他忘了使用敬語，這是他第一次以「你」而不是「您」稱呼導師。

「意思是，她作為一名機器人，專業技能超過了你。」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那句話就在嘴邊，但他卻遲遲問不出來，他的腦子裡瞬間一片空白，就像短路了一樣，他不該用「短路」去形容自己的。

「作為一名機器人測試員，你已經比你的前輩們優秀得多了，畢竟沒有人像你一樣連續做這份工作長達三年之久，但現在，我們找到了一個更好的產品取代你，就是你沒有測試出的那個女人。」導師說。

「我不是機器人，我怎麼可能是機器人！」他瘋狂地咆哮，「我有記憶，我有我從出生開始的全部記憶，而且，我有血！」

他說著將桌上的玻璃杯摔在地上，用鋒利的碎片劃開了自己的手臂，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汨汨地流到地面上。「你看，我有血，只有人類才有這樣鮮紅的血，我是真的，我不是機器！」

導師失望地搖著頭，「人工智慧測試員原本就是所有產品中最高級的樣本，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你們的工作不會出現失誤，要知道，人類的判斷總是有太多主觀因素。至於記憶和鮮血……當然是我們為你特別打造的，否則怎麼會讓你深信不疑。好了，現在不要鬧了，你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他近乎瘋狂地撕扯著自己的傷口，讓溫暖的血液流得更多，似乎以此來證明著什麼。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感覺不到疼，甚至連最初流血時熾熱的溫度也感受不到了。

他的抓狂轉變為哭泣，一生的記憶如同走馬燈一般地在腦海中閃過，他的出生、他的童年、他的求學、他的工作……一切都鮮活得彷彿真的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

他想拚命記住這一切，他不相信這一切都是虛幻。

他的身體倒下去，眼中最後的畫面是辦公室天花板刺眼的日光燈，這燈光就像一首催眠曲，讓他進入了夢鄉。

他夢見三個剽悍的人類拿著電動鋼鋸將他鋸成了幾段，他的血液噴洒出來，像炸裂的煙花，染紅了辦公室潔白的牆壁，也染紅了人類的眼睛。

他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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