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夢想的打開方式，讓生命走在它該走的旅途中
時光釀的酒
有些果實，不知道自己為何不能走果實該走的路：在它新鮮甜美，晶瑩剔透的時候，反射著青草味的陽光，盛在花瓣形果盤裡，完成最後的旅程。
相反，那甜美的生命，在一陣隆隆的機器聲中，被重重碾壓，莖離葉散，直至零落成泥，沉入一片混沌之中。
此時果實一定會很痛苦，因為它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考驗：它將會被酵母菌發酵，幾周之內甘甜的糖就會分解，變成酒精和二氧化碳，
之後再經歷幾番折騰，它將被封存在一個散發著淡淡幽香的木桶里，封進一段黑暗沉默的時光中。這一封，就是數年，數十年，甚至會是上百年。
那時候，木桶外的我同樣黯淡沉默，根本無法共情銀髮的詹姆斯，這位綠眼睛的酒莊主人的快樂。我穿過幽暗的走廊，站在一排排沉重結實的橡木桶前，百感交集。
如果從心理學的角度看，我的百感交集叫做投射，是我自己的潛意識裡，某些深藏的想法，讓我覺得那是木桶里的它們的情感。
所以心理學一點也不浪漫，它直接揭穿了我的秘密。
我的秘密已被封存了數十年。
那時候它還不是什麼秘密，相反那是個挺「轟動」的事情：
我的散文《遙遠的秘密》發表在《中國青年報》上，著名作家韓少華為它寫了一篇評論，幾乎比我的文章還要長，文中他提到，我的文章讓他看到了當今（八十年代）的青少年，他們的所思所想是多麼令人欣喜。
我的班主任知道了這件事，深褐色的眼睛閃閃發光，她說她相信我一定會成為一個作家。而我自己卻並沒有那麼相信，作家，對那時的我來說，太遙不可及了。
八十年代，那是個「白衣飄飄的年代」。某個夏日午後，我在學校圖書館的雜誌架上，抽出一本《中國作家》，啃著學校食堂的饅頭，翻到一個中篇，叫做《透明的紅蘿蔔》，
看完這篇小說的時候我已經錯過了下午課，我得想辦法補交一張假條，才不至於被記曠課，同時注意到作者的名字叫莫言。
我當然不知道，這位有著奇怪而有點好聽的名字的青年作家，三十年後，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八十年代，我們喜歡北島的詩，我還記得父親聽我高聲朗誦「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時忍俊不禁的表情。
如今父親已經去世十多年了。北島據說在大洋彼岸某個地方。而我也在地球的另一個角落，對著一排排封存著時光的木桶，聽見自己心中的慨嘆。
小時候以為一輩子很長，時間就像樹上的葉子多得數不清，有些事情或許不用急著去做，而命運有時候會把我們帶到離夢想很遠的地方，以至於忘記了來時的路。
果然是「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我當過老師，後來又經過層層考試，進到商務印書館，做了辭書編輯。
雖然專業的方向並沒有很大的出入，但離作家的夢想，其實越來越遠，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那曾是我的夢想。
再後來，我離開了永遠也看不完的字典，進入了太平洋時區，在幽深的原始森林旁的小路上，默默地回想從前。
我覺得我發表的第一篇作品一語成讖，那真的成了一個「遙遠的秘密」。
……
「是不是放得越久就越好呢？」同行的夥伴問詹姆斯。
「當然不是啦。」
高大魁梧的詹姆斯把我們帶到他的品酒桌前，回身從旁邊的酒架上取下幾瓶不同種類的紅酒，「每一種酒都有它自己的最佳時間。」
「啵！」 隨著一聲輕響，軟木塞打開了。寶石紅的瓊漿淌入優雅的U形醒酒器，沉睡的精靈緩緩地蘇醒了。
「好酒的香氣和味道是有很多層次的。一般來說陳年越久，層次越豐富，但是也不能錯過了它自己的最佳時間。」作為品酒專家的詹姆斯開始長篇大論地談論起如何品鑒一款真正的好酒。
「那麼究竟哪個是決定性的因素呢？葡萄的品種，釀造的工藝，還是陳年的過程？」同伴問。
「每個都是。同時還有很多複雜的因素，比如當年的氣溫，雨水和土壤情況等等，很多偶然的因素讓每一年的酒有了不同的個性。」
「像命運那樣偶然嗎？」我笑著說。詹姆斯認真地點點頭，晃動了一下水晶杯中的紅酒，我看見他的銀髮被燈光照出了絲綢般的色調：
「是啊。但也像命運那樣必然。」
今晚我坐在書桌前，寫下「瘋狂小說寫作班「的第一份作業。我的眼前又浮現出詹姆斯酒莊裡，在時光中靜默的木桶，在木桶里沉睡的精靈，在木桶前沉默不語的我，以及詹姆斯的話「像命運那樣必然。」
我想我已經是時候開啟它了，那個封存已久的夢想，由時間釀成的瓊漿，但我需要那「啵」的一聲空靈的輕響和撲面而來的新鮮空氣；
或是暮春三月曲水流觴而不知老之將至的心情；抑或是醉里挑燈看劍前知音的唱和，還有那紅泥小火爐的溫暖與晚來欲雪的天空。
這就是我想要學到的吧，一種夢想的打開方式，讓生命走在它該走的旅途中。
圖 / 東方IC
文 / 司徒瑞
作者簡介
司徒瑞，瘋狂小說寫作班第五期學員。本科畢業於北師大漢語言文學系，曾任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編輯，編輯過《新華大字典》《漢語成語詞典》等辭書。近年來旅居加拿大，並學習心理學，現任加拿大青少年心理健康協會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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