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你在哪兒？
旅行在別人的故事裡
相遇成長 惦念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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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不是總上酸菜的那個翠花，是三年前張家村迎來的一個女人。準確地說，是張家村並不歡迎，卻又趕不走的傻女人。
三年前的那個春天，村東頭不到兩里地的蓄水渠旁，那個廢棄多年的變電房，第一次迎來了它的主人。
那時候的翠花，雖然頭腦不清楚，但穿的衣是衣，褲是褲，不說話的時候，還是像個正常人的。
不知道是那個掩映在成片成片油菜花田裡的小平房吸引了翠花的注意，還是這個流浪了大半個中國的女人太累了，反正這個叫翠花的女人，帶著那床破被子和幾件破衣裳，住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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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翠花，今天還扎了根頭花呀。挺俏的嘛。」到水渠里去洗衣服的張三嬸，沖著翠花打趣道。
村裡的人大都外出打工了，人少，可以八卦的話題就少。張三嬸從開始對這個神經兮兮的女人充滿戒備，到現在的偶爾逗上幾句，倒也是樂在其中。
不可否認，翠花那露了胸脯的花襯衫，從路邊撿來的爛褲子，那渾身泥垢卻略顯妖嬈的腰身，都是張三嬸日常串門嘮嗑的豐富題材。
「張三嬸，你，洗衣服呀。」翠花扭捏地摸了摸頭上那朵，從撿來的裙子上扯下來的蝴蝶結，開心地笑了起來。輕柔的朝陽灑在她並不白皙的臉上，這一笑，竟然讓張三嬸恍了神。
「翠花，你今年多大了呀？」
「我……十三了？不，三十了。」翠花蹙著眉，在水邊撥弄著從街鎮上討來的大米，以及撿來的幾張破菜葉，似乎張三嬸的問題，很難找到答案。
「哈哈……」張三嬸似乎對這個回答相當滿意，開心地笑了起來。「你是哪裡人，這個總記得吧。」
「當然，我是北京人。我最喜歡去西單逛街了。」翠花這次的回答異常流暢。
「哎喲，還北京人，看來翠花是有錢人啊。那你咋不去逛西單了呢，在這洗什麼爛菜葉啊。」
「我，在等人。」
「我看啊，你等的是活菩薩。不過她老人家很忙，估計沒空搭理你嘍。」張三嬸說完，端起滿滿一盆衣服，扭著脂肪隆起的腰肢款款離去了。
徒留一個傻傻的女人坐在河邊對著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愣神發獃。然而對於一個傻女人的發獃，又有誰會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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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村裡的幾個孩童放學路過變電房，扯著嘴巴，扮起鬼臉，沖著翠花嚷道：「翠花破，翠花傻，翠花愛穿大褲衩。」
直到翠花拿起手中的棍子，作勢追趕，這一群孩子才各自沖著自家的方向瘋狂地奔跑起來。
回到家裡又免不了沖父母一頓抱怨：「為什麼要讓一個傻子住我們村啊，爸，你們就不能把她趕走？」
「趕不走嘍，人家傻翠花就喜歡這裡。」
「這裡沒有高樓大廈，沒有遊樂場，還沒有肯德基，真不曉得她喜歡什麼。」
「可能，她就喜歡油菜花吧。」
這種孩童與父母的討論，三年來從沒有間斷過，但最後往往都在「作業寫完了嗎？」這樣的喝聲中嘎然而止。
日升日落，在張三嬸東奔西走的描述中，在每次街頭的默然乞討中，在油菜花花開花落的歲月中，人們已然習慣了變電房周圍的那道身影。
甚至於，扛著鋤頭男人們每每路過時，總偷偷摸摸地伸頭，想看看那件破爛衣裳下，到底藏著怎樣的風景。
尤其到了夏天，撿來的爛裙子，遮不住背，擋不了腰，變電房的周圍不知不覺逗留的人越來越多。
直到某一天晚上，張三嬸的一聲狂吼：「你個老不要臉的，一個傻子你都看，我讓你看。」整個村子的男人，都緊張地不由自主夾緊了雙腿。第二天，張三叔的臉上的幾條血痕，便成了全村男人最好的前車之鑒。
張三嬸再去水渠旁洗衣服的時候，笑咪咪的調笑聲變成了「呸」。傻翠花依然喜歡坐在門邊看山，看水，看花。壓根也沒注意到張三嬸離去時的腰，扭的更帶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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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來到張家村的第三個年頭，人們習慣了她的存在，她也習慣了人們的謾罵與調笑。
那個冬天似乎異常的冷，大家圍在家裡取暖，不願出門。
所以，到又一年開春的時候，張三嬸忽然發現，翠花胖了。尤其是那纖細的腰，居然粗了好幾圈。
再低頭看看自己的，似乎也順眼了許多。不出意外地，午飯時，張三嬸加了一盤紅燒豬蹄。
油菜花再開的時候，全村人都發現，傻翠花哪裡是腰粗了，肚子都大了。原本細高的身形，顯得尤其突兀，於是張三嬸串門嘮嗑的次數越發頻繁了。
「哎喲，莫不是得了什麼病。肚子里長瘤子了喲。」
「可不是，我家張一平他舅姥爺的侄子就是得的這個病。肚子變的好大。」
「唉，想想也怪可憐的。」
「你說她天天吃撿的菜，肉都很少吃的到，能不得病嗎。」
「傻子也來我們張家村幾年了，也算半個村裡人了。我們是不是得管管啊。」
「怎麼管，你把她接你家來住唄。張三叔肯定高興壞了。」
「去你的。欠抽呢。」
哈哈……在一群嘻笑打鬧聲中，張家村的婦女討論大會並沒有得到什麼實質性的結果，但當天晚上，李二嫂卻是端了一大碗白米飯和豆腐燒肉，給翠花送去了。
昏暗的燭光下，李二嫂發現翠花正津津有味地吃著紅燒排骨，旁邊還放了一碗青菜雞蛋湯。
「喲，傻翠花，你這伙食不賴嘛。」李二嫂略顯吃驚地問道。
翠花抬頭瞄了眼李二嫂，卻並未作答，因為她正專心地啃著排骨。
「張三嬸送來的？」翠花一邊啃，一邊搖了搖頭。
「張四嬸？」「牛美麗？」「石頭他媽？」「老太爺？」「村長？」在得到一連串的搖頭後，李二嫂越發好奇了起來。忍不住放下手裡的碗，蹲下身問道：「那你哪來的飯菜？」
「送來的，我，不，認識。」翠花依然沒有抬頭，嚼著排骨，含糊不清地應了句。
「不是張家村的人？」得不到結果的李二嫂明顯有些急了，說話時，甚至扶了把翠花的肩膀，這時才發現，翠花的衣服也是新的，準確地說，是沒見她穿過的比較新的舊衣服。
「不認識。」翠花端起雞蛋湯，大大地喝了一口，以緩解滿嘴的飯和肉帶來的壓迫感。隨即，異常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第二天，張家村的婦女們免不了一頓唏噓，吐沫飛濺的一番探討後，只道是翠花遇到了好心人，而且是很大方的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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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自以為是的猜測，直到三個月後，再一次被重重推翻了。
因為她們發現翠花越來越美了，許是因為伙食太好，許是因為穿了些相對新的衣裳，許是因為翠花再也不用風吹日晒地去乞討了，她居然變白了，那略顯豐腴的身材，讓原本高挑的翠花出落的別有風情。
唯獨那遮也遮不住的大肚子，讓張三嬸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恨恨道：「天殺的，原來是懷孕了。」
於是，張家村又迎來一頓雞飛狗跳的審問，事實證明，沒有誰能在老婆的眼皮子底下日日變著花樣的去送飯、送湯、送衣裳。
那結果只有一個，這天殺的色魔不是本村的。
又三個月後，在一個秋風肅瑟的夜晚，張家村的人依希聽到變電房的方向，傳來女人哭喊的聲音，但沒有一個好事之人起身去看。因為他們知道，播種之人會來收割果實的。
那嘹亮的哭聲並沒有持續很久，但暗夜無聲了。
往後的一個月，依然會有飯菜送來，但明顯少了，質量也差了，有時候是幾片青菜，有時候是幾塊豆腐。
張家村的人知道，孩子抱走了，翠花更傻了。
只是不知道未來幾十年後，會不會有一個人滿世界地尋找自己的親生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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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這天這麼冷，你怎麼才穿一件衣服呢。」張三嬸甩了甩手上的水，看著蹲在路邊發獃的翠花，莫名心酸，進屋找了件厚衣服給她披上，畢竟才生產不到一個月。
「寶寶，媽媽。呵呵……」翠花並沒有在意張三嬸的動作，只是一個人傻傻地蹲在路邊自言自語。
村裡的孩童們再放學時，也不敢沖著翠花扮鬼臉了，因為翠花會分外熱情地追著他們大喊：「寶寶，寶寶。」
生了孩子的翠花，並沒有孩子。在她原本單純的世界裡，憑空多了一份念想與不清不楚的牽掛。
翠花死活也不願意離開變電房，她在等她的孩子歸來，甚至於忘記了去乞討。
從那時候起，張家村的人就經常看到一個光著身子的瘦女人在河邊遊盪，但她卻從來不會離開那個「家」超過500米。
在村裡人隔三岔五的接濟下，翠花艱難度過了在張家村的第四個冬天。
第五年開春，在蓄水渠旁邊的油菜花田裡，張三嬸發現了翠花的屍體，頭上戴著那朵好久都沒見到的蝴蝶結，儘管已經臟到看不出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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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人們在電視台的一個尋親節目里，看到一個英俊瀟洒的成功男人，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告白、尋找自己的未婚妻：「你說你生在海邊，從未見過油菜花，我說過我要帶你去看這世上最美的油菜花田。花又開了，可是你在哪兒。」
電視屏幕里放大的照片中，分明是一身職業裝、自信甜美的傻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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