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俞先生早,黃先生想見冷冰川」

「俞先生早,黃先生想見冷冰川」

冷冰川墨刻

前些天一個早上,冷冰川發來語音私信,聲調中充滿喜悅與欣慰:「曉群,真感謝你的連線。昨天下午我去拜見黃永玉先生,談得高興。先生九十五歲,頭腦清楚,狀態好得不得了。」

冰川還發來幾段視頻,見到黃先生對他說:「這幾天,我一直在讀你的書和畫。昨晚知道你今天會來,心情很好,沒打草稿,寫了一首詩。」黃先生站在那裡,慢慢打開一卷宣紙,他聲音清朗,讀道:

讀冰川畫——你的勞作簡直像宋朝人

你的畫,是五寸厚的大辭典,

每一頁,

每一行,

每一顆字粒,

都標識著一個

可靠的心地:

母親的細心,

父親嚴厲,

情人的甜蜜。

你的筆墨像

輕鬆放牧螞蟻那麼多的羊群,

讓它們在草原隨心漫步。

你為那些紊亂不堪的雜木荒草梳理髮髻

讓她們從野丫頭變成閨秀。

你讓每粒砂石,每片樹葉,每根野草,都顯出教養的儀態。

你把絕望變希望,讓流浪的星星都有了歸宿之處,風暴變星月滿天。

你是個快樂的屈原徘徊在溫泉的汩羅江上,

你的開墾

不再讓人們懷疑藝術的市儈和淺薄。

黃永玉戊戌年春

即興於北京東郊太陽城,時年九十五歲。

「你的勞作簡直像宋朝人!」——讓我想起好多年前,冰川接受記者採訪,談到藝術創新,他說:「中國繪畫的高峰在宋代,宋人對藝術很虔誠,他們往往在紙或絹上反覆渲染。我遵循古老的方法,試圖在布上反覆渲染,用中國筆墨,還是點線面,和墨刻沒什麼區別。觀眾看到堆積的,不過是畫很多遍的筆墨。」黃先生一語中的,可見二位心靈相通,難怪他如此感動。

在接下去的視頻中,我看到兩位藝術家開始評論畫家的水平和技法。黃先生說張正宇的畫好,曾親見他作畫,全部功夫,都落在一個「慢」字上;葉淺予畫「淡墨」為何不氤?黃先生曾當面請教,葉先生說要「加膠」,只是兩個字,便點破了一種技法的奧妙。談到學習繪畫的啟蒙方式和原動力,自學與學院教育各有優劣,但黃先生說,「要讀書」三個字,才是最重要的前題。

黃先生對冰川藝術的喜愛溢於言表,冰川說,可能是他們走著類似的道路,未接受正規的美術教育,都是野蠻生長;都是靠辛勞、靠悟性,達到自我覺醒的境界;在技法上,提筆落筆,都不打草稿,隨性而為,想好了一揮而就,而且絕不會失敗,不會出錯;即使有錯,也會在畫面上演化出新的路境。

我順著黃、冷二位藝術家的思路推演下去,想到黃先生說他一生中,壯年之前的創作時光都用在木刻上;再想到冰川曾說,他最初的創作靈感是脫胎於版畫。是啊,在冷冰川墨刻的突破與創意中,我開始理解黃先生欣喜的緣由。此時,精神的傳承,就凝聚在某一個藝術的節點上。

我翻看他們二人的畫,在我的腦海中,映射著黃先生筆下那隻貓頭鷹、那隻紅色的小猴票、那隻湘泉的酒瓶,尤其是那個豎在田野上,令人感傷的稻草人;映射著冷先生那一幅幅栩栩如生的黑白意境,花木與女體之美,讓你對畫面上純黑的底色,永遠充滿著五色的幻想。此時,天賦的意義,再一次得到真實的印證。

黃永玉《山鬼》

我站在令人震撼的黃先生《山鬼》面前,被那美妙的表達所吸引,脆弱的心靈在微微戰慄,但我依然會沉入黃先生三四年間的思考之中,靜觀一位藝術大師,對那一縷亦幻亦真、非花非霧的魅影的捕捉;我看到冰川鋒利的刀尖,在我眼前繽紛划過,但我依然會追尋著他刀光下的留痕,體會那樣一位彪形大漢,苦苦勞作三十年,留下一百餘幅驚世畫作的神奇。辛勞的汗水,自然結出豐盛的果實。

其實上面的故事,還有一段前奏需要交代。

在此前一天晚上,朋友帶來口信,說黃永玉先生一直忙著寫《無愁河的浪蕩漢子》,在《收穫》上雙月一期連載。這幾天黃先生剛交一期稿子,空閑幾天,希望能與我見面,談一談出版的事情。聽到黃先生約見,實在難得。我遵時來到黃家,讚歎他身體好,頭腦清楚,還在寫那麼好看的文學作品。他說可惜動筆太晚,此生怕寫不完,但對早年的記憶還那樣清晰,讓他感到心痛。

我奉上三本海豚出版社的書,也是精挑細選,一本本送到黃先生手上。第一本是模擬版《魯拜集》,他讚揚我們製作之精,還談幾句郭沫若的譯文。我隨口說石刻版,黃先生糾正說是石版畫,圖案美極了。第二本是韋力《上書房行走》羊皮版,黃先生先說書名起得好,接著他說自己最敬重藏書家,他們的故事往往讓人感傷。他在幾十年前曾收藏許多好書,如陳老蓮的畫,後來均丟失。這讓我想起黃先生一篇文章,說五十年代末,他才三十歲,立志畫《水滸》人物,黃裳送給他十幾張陳老蓮原版《水滸》葉子。

第三本是《冷冰川墨刻》,就是黃先生詩中說的那本「五寸厚的大辭典」。我介紹說此書為編年體,近乎「冷冰川墨刻全集」,兩年中得到很多大獎。此時我發現,黃先生興奮起來,他不斷翻看,口中說著許多讚美的話:「我喜歡冷冰川的作品,他是真功夫,畫得美極了……」

此後我們談書稿的計劃,又在一起吃飯,說一些閑話。黃先生說,《永玉六記》可以出一個增補本,叫《永玉十記》,補幾個章目進去;今年春節有客人來看我,談到《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時,客人問:「有些歷史階段,你會怎麼寫呢?」我說:「寫出來你就會知道。」黃先生講人生智慧,許多觀點與眾不同。我們聊的時間不短,一直到夜幕落入濃重的霧霾之中。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我收到私信:「俞先生早,黃先生想見冷冰川,您能聯繫么?」

於是,才有上面的故事。

本文刊2018年4月8日《文匯報 筆會》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文匯筆會 的精彩文章:

老圃嫣紅芳意深——陳身道先生青銅紋飾及雙線入印初揆
薛理勇:江南宅院中的儀門

TAG:文匯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