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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獎得主丹?謝赫特曼:「爺爺的放大鏡成就了我」

謝赫特曼(左)與作者(右)合影

與2011年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以色列理工學院丹·謝赫特曼(Dan Shechtman)教授見面,是在特拉維夫市郊海茲利亞一家咖啡館。這個街區人不多,很安靜,但咖啡館內高朋滿座、人聲鼎沸,充分顯出猶太人喜歡談話、爭論的特點。77歲的丹·謝赫特曼高大帥氣、儒雅謙和、目光敏銳,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很多人和他打招呼——他是名人,正好前一天以色列「沃爾夫獎」頒獎,作為該獎1999年度獲得者、現任基金會主席,他剛接受了四個以色列記者的採訪。

見到我們,他快步走來,微躬握手。我特邀了猶太朋友安天佑做希伯來語翻譯,「我還是用英語吧,這樣更多人能聽懂。」他非常善解人意。他小時候是怎樣受教育的?他獲獎的關鍵因素是什麼?猶太人的創新有什麼奧秘?他如何看待猶太傳統文化?……無數問題縈繞在我心頭。

為真理而鬥爭

謝赫特曼是一位卓越的科學家,除了諾貝爾獎外還獲得過很多大獎。有意思的是,他1984年發表研究結果後也被當時主流科學界質疑和排斥,與愛因斯坦的境遇相類似。

「是什麼力量讓您夠堅持下來?」我問。

「很簡單,因為在電子顯微鏡這個領域,我才是專家,而他不是!」謝赫特曼說。

謝赫特曼說的「他」,是美國著名化學家萊納斯?鮑林,這段精彩的往事曾反覆被媒體提及。

1982年4月8日,在美國研究材料科學的謝赫特曼在電子顯微鏡下觀察到一個「反常」現象——鋁錳合金的原子以一種不重複、非周期性但對稱有序的方式排列。但當時人們都認為,晶體內的原子都是以周期性、不斷重複的對稱模式排列的。謝赫特曼剛開始也不太相信,一再觀察後,他確信發現了介於晶體與非晶體之間的「准晶體」。

謝赫特曼被同事嘲笑、被排擠出研究小組,1984年回到以色列發表研究結果時,再次受到質疑和詬病。批評的聲音來自萊納斯?鮑林,唯一一個單獨兩次獲得諾貝爾獎的化學家,享有很高的威望。但他諷刺說:「謝赫特曼在胡言亂語,沒有什麼『准晶體』,只有『准科學家』。」

但謝赫特曼並不盲從權威:「在電子顯微鏡領域,我才是專家。」1987年,其他國家的科學家也製造了出「准晶體」,2009年首次發現天然「准晶體」,謝赫特曼終於得到了科學界的認可——1993年獲得魏茲曼科學獎,1998年獲「以色列獎」物理獎,1999年獲「沃爾夫獎」物理獎,2000年獲瑞典皇家科學院「愛明諾夫獎」等,2011年獲得諾貝爾化學獎。

諾貝爾獎頒獎詞說:「准晶體的發現徹底顛覆了我們對物質的看法,它促使一個新的跨學科的科學分支的形成。它也給了我們一個提醒……即使最偉大的科學家也會陷於傳統藩籬的桎梏中,保持開放的頭腦、敢於質疑現有認知,是科學家最重要的品質。」

「如果一個科學家相信自己的研究成果,那就為此而鬥爭!」謝赫特曼說:「要為真理而鬥爭!」

建在迦密山上的以色列理工學院

爺爺的放大鏡

謝赫特曼的「為真理而鬥爭」並不是憑空而來的。

「您獲得諾獎的關鍵因素是什麼?您的成長中受到影響最大是哪個人?」我問。

「這是非常好的問題!小時候,影響我最深的人是我祖父澤夫?奧蘇。他雖然沒有科學教育的背景,但卻有著科學家的頭腦,說話有很強的邏輯性,而且他的判斷都是根據事實來的。」

爺爺不僅向小謝赫特曼解釋這個世界,而且還送給他一件非常重要的禮物,一個放大鏡。

「我用這個放大鏡到處去看,最愛跑到田野里,去看每一件細小的東西,花朵、昆蟲、綠色植物等,我的顯微鏡實驗室就算是開張了,我愛上了微觀世界。可以說,爺爺是帶給我深刻影響的第一人。」

謝赫特曼是猶太人,1941年出生於特拉維夫,那時以色列還沒有建國。1948年以色列國宣告成立第二天,周邊阿拉伯國家的聯軍就對以色列宣戰,第一次中東戰爭爆發。謝赫特曼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這塊土地都處於戰火頻仍中,但在他的描述中,戰火和物質匱乏卻遠不如家庭的溫暖記憶來得深刻。艱難塑造了他堅韌的性格,也激發了他對知識的好奇和求索。

謝赫特曼非常好奇,因著放大鏡看到了微觀世界,他提了很多問題:「我愛上了探索,後來拿到博士學位時我已經成了電子顯微鏡專家,這也是我獲得諾貝爾獎的關鍵。可以說,一切都是從祖父送的放大鏡開始的,我能夠看到大多數人看不到的事情,理解大多數人不能理解的事情。」

人們總說眼見為實,而放大鏡使謝赫特曼明白「眼見不一定為實」。藉助工具看到微觀世界,等於將世界延伸了、擴大了,更容易思考事物的本質。童年養成的思考能力和信心,使他有勇氣面對權威時不妥協。

不過,好奇心每個孩子都有,但能夠不斷探索,尤其是遇到困難時能夠堅持,將興趣拓展深入成為一生的樂趣、志趣,這才是成功的關鍵,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你是個天才

有個經典故事,有人問一位獲得諾獎的猶太人為什麼能獲獎?他回答:「小時候我媽媽不是問我在學校學到了什麼,而總是問我提了什麼問題。」

我問謝赫特曼:「小時候您媽媽也這樣鼓勵你提問嗎?」。

「我不記得小時候她如何鼓勵我提問了,但我記得很小我就對聽到的答案非常挑剔。我不會把聽到的一切都當作真理,不會隨便信以為真,我必須自己理解。我常說:『不,我不相信他們。』或 『不!我不認為這是真的。』我記得自己問了很多問題。」

「您父母從小對您的教育是怎麼樣的?」

「我不記得父母對我說過什麼了,但他們一直是我的榜樣。他們非常愛我,總是鼓勵我說:『你是一個天才!你很棒!』典型的猶太人父母總是告訴孩子『你是個天才』,從來不會說孩子『你又小、又蠢,閉嘴!聽大人的話!』這就是猶太文化,我們非常珍視孩子,孩子得到的鼓勵和表揚甚至超過他們應該得到的,這種文化讓孩子感覺『嘿!我很好!』這很重要!」

這讓我有疑問:這樣的「賞識教育」會不會培養出目空一切的驕傲自大狂呢?「您怎麼定義教育?」我問。

「教育意味著如何在社會中『做人』,人不是孤立的存在,你願意別人怎麼對待你,你也應該怎麼對待別人,這是一條金科玉律。」謝赫特曼說。

猶太文化的「己所欲,施於人」,與中國文化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都出自各自的經典。謝赫特曼說自己出生於世俗猶太人家庭,他不信教,但他欣賞猶太教和猶太歷史和傳統,他們的家庭會過所有的猶太傳統節日。猶太經典《塔木德》中有一卷書《阿伯特(Aboth)》,記載了許多猶太智慧,對於「人應如何為人」有許多建議,如「要明白在你之上,有眼在看,有耳在聽」;「若無智慧,即無敬畏,若無敬畏,即無智慧」;「熱愛人類,熱愛公義,熱愛批評,熱愛正直」;「一切為公眾服務者,都應以上天的名義而工作」等。

「我遵循《阿伯特》的建議去做人,這和宗教沒關係,而是我希望努力成為更好的人。」謝赫特曼說。

謝赫特曼認為,教育應該建立在明白「孩子是從何而來」的基礎之上,理解孩子是「人」,具有天然的學習動力。正如愛因斯坦說:「每個孩子都是天才。」並非是說每個孩子一定表現優秀,而是說孩子有天才的基因,具有優秀的可能性。明白「孩子是從何而來」,給予孩子「你是天才」的鼓勵,重點是肯定孩子作為「人」的價值。如果重點放在肯定孩子行為的結果,僅僅將「賞識」作為促使孩子優秀的手段,當孩子不能快速表現「優秀」時,父母就不會對其「人」的價值有真正的耐心和信心。

每個「天才」能否優秀,取決於教育。謝赫特曼說:「教師應該樹立榜樣,他提供知識,在行為上,也應該是榜樣。學校的水平,關鍵取決於教師,而不是建築物,不是學生,也不是管理層。而父母更有極其重要的作用,孩子所有的行為都受到父母影響。而父母又受到教育體系的影響,是一代又一代教育制度的產物,所以,我們需要不斷完善教育體系。教育孩子不是從知識開始,而是從行為,從如何做人學起。」

「是否意味著將人的相處、行為模式,放在知識學習之前?」我問。

「三者都需要,就像人的心臟、肺部、大腦,是不同的器官,但是一個整體。」他說。

謝赫特曼(中)與作者(左)及翻譯安天佑(右)合影

猶太人為什麼聰明?

「聽說有些猶太父母從小讓孩子做家務來學習金錢概念以及如何賺錢,是這樣嗎?」因為有人認為猶太人從小就培養孩子如何賺錢。

「我家從來沒有這樣!這或許是我一直沒錢的原因吧?」謝赫特曼笑了,「哈哈,當然,我現在有錢了。」

小時候,謝赫特曼最感興趣的事情是求知慾的滿足,包括用放大鏡到處觀察和大量閱讀。他家裡有很多藏書,謝赫特曼小時候就讀了所有的希伯來語百科全書等很多書。他認為對自己影響最大的書,當屬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的《神秘島》。5個被困荒島的人,在一位心靈手巧、博學多才的工程師率領下,進行了很多技術創新和創造性勞動,整個過程讓謝赫特曼萬分著迷,希望長大後也能成為那位工程師一樣的英雄。因此,高中畢業服了兩年半兵役後,他考上了以色列理工學院。

以色列理工是有近百年歷史的名校,愛因斯坦曾擔任該校協會首任主席,2004-2013年間,學院的三名教授獲得了諾貝爾獎,有「以色列的麻省理工」之譽。謝赫特曼讀的是機械工程專業,但是後來他為什麼轉向了物理、化學研究,並最終獲得諾貝爾化學獎?

「1966年我大學畢業,以色列遇到了經濟大蕭條。我想:好吧,我還沒準備好,我再用兩年攻讀碩士學位。就在讀碩士期間,我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但同時我發現自己愛上了科學!於是我決定繼續攻讀博士,由此進入了學術領域。」

走甘於寂寞的學術之路,是謝赫特曼遵從內心興趣的選擇。博士畢業後他去了美國做博士後研究,三年後受邀回到母校任教。獲得諾貝爾獎的2011年,謝赫特曼正好70歲,以色列理工學院為他定製了一條領帶,領帶的花紋正是在電子顯微鏡下的准晶體圖案。

獲得諾獎後,他每天接到許多世界各地的邀請,他總是盡量滿足,但也分身乏術。2014年,他還參與了以色列總統的競選,「我希望傳播我的想法:教育是重中之重!教師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因為他們掌握著未來。我為人類的福祉而工作。」他說。

關於未來,《未來簡史》一書的作者尤瓦爾?赫拉利提出,人工智慧、大數據等可能會改寫人類這個物種。謝赫特曼則認為,人工智慧、大數據等給人類帶來很大的幫助,但不能完全依賴它們,它們只是機器,只能提供幫助,不能解決問題,只有人類可以解決問題。

「有人擔心人工智慧讓很多人失業,您怎麼看?」我問。

謝赫特曼說:「這當然需要小心。但以我看到的數據,情況完全相反。世界上擁有高智能科技的發達國家,失業率是4% - 5%;而沒有高智能技術的貧困國家,失業率在50%左右。說明什麼呢?說明高科技能讓失業率減少,這與機器取代人的看法正好相反!」因此,謝赫特曼一直主張通過教育、技術創新,推動世界和平與發展,他認為有經濟實力的國家,要幫助貧窮的國家共同富裕,世界才會和平。

作為科學家,也作為教育者,謝赫特曼如何看待創新力的培養?

創新,在於很多不一樣的思想

「以色列以鼓勵創新而聞名,您如何定義創新?」我問。

「創新,首先要觀察周圍的世界,因為,創新所需要的元素已經存在於世界之中。就像一輛車,自然中是沒有的,但是,所有的元素和材料已經存在於世界當中,你要去發現它們、發明它們。因此,創新意味著思考事物的本質,意味著有價值,可以使用不同材料,開發工具。創新,就是基於所知道和擁有的東西創造出新的東西。」

事實上,謝赫特曼還創辦過了幾家公司,很成功。但當公司發展到一定階段,是做企業家?還是做教授?魚和熊掌之間,他最終選擇將公司轉讓出去。

謝赫特曼多次到訪中國,還受聘為吉林大學、汕頭大學名譽教授,他還並積極推動廣東以色列理工學院的創建,並出任副校長。2017年他在中國的演講《技術創新促進世界和平與繁榮》中表達了一個觀點:

「創新不能有任何腐敗,腐敗會殺死創新。在中國,習近平主席的反腐敗鬥爭特別偉大,我很難讚賞!我希望在全世界都能看到反腐敗的鬥爭。如果一個國家的高層領導人腐敗,那是對經濟的破壞、對人民的傷害,國家領導人應該成為道德的榜樣。」

他認為,推動高科技發展需要創新人才,教育是關鍵。要鼓勵大學生創新,重要的是不怕失敗:「失敗是成功的第一步,失敗不可怕也不可恥。」以色列人甚至會鼓勵失敗,因為勇於嘗試才可能失敗,也才能從中汲取經驗。

關於創新,翻譯安天佑也提出了一個問題:在一些國家,並不太鼓勵學生獨立思考、質疑批判等等思維,更強調服從,這是否會阻礙創新?

謝赫特曼認為,文化是有差異的,一些國家傾向於服從,如中國、韓國、日本,也都很成功。但是,在以色列,人們的思想更活躍,有很多不一樣的想法,而以色列的成功恰恰在此。

謝赫特曼笑著說:「我的孩子們從學校回來,有時候會說:『嗨,爸爸,你說的和我們老師說的不一樣!遇到考試我該怎麼辦?』我說:『你當然要寫真正對的答案,你可以忘記分數!成績不高沒關係,不用擔心!』我的孩子都像我一樣!」

「您認為最重要的是要堅持對的事情?要堅持真理?」我求證道。

「那絕對的!」謝赫特曼語氣堅定。

謝赫特曼有四個孩子,一個女兒是碩士,其他孩子都獲得了博士學位,小兒子是以色列理工學院的物理學教授。他支付孩子們攻讀博士的費用,他還為12個孫子和孫女在銀行賬戶存了以後讀大學的錢。

「如果每個人更了解世界,有良好的職業,世界才會更好。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嚴重甚至可怕的問題的世界裡,我們必須努力去改善,做些好事,我的使命是促進年輕一代的教育,以此來促進世界的和平。」謝赫特曼說。

雖然,諾獎已是過去,然而,走向諾獎的路,相信會對我們有恆久的啟發。(作者鐘磬,系中國國際廣播電台主任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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