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云：晚年生活

最新 04-12

漁舟唱晚

梁祝小提琴協奏曲BMG版

俞麗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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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生活

斜陽餘暉下，一排排平整而略顯老態的樓房直直地站在柔和的光布下，是的，太陽正如《歐也妮葛朗台》中的那個吝嗇鬼一般慢慢地拾起他最後的財富。

一束幸運的光線鑽進了她的窗子，一隻沾染墨痕的手拿著一本書，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緊挨著手的是一隻旋帽老式鋼筆，它靜靜地躺在窗前古樸的書桌上，記憶如同歲月寂靜無聲，時光優雅地走向她，卻以排山倒海之勢奪走了她腦中旋轉齒輪中的一顆螺絲釘，使它無法正常地運轉。不過，她思考起來比誰都正常，只是不同的想法經常以亂倫的形式出現。

盯著桌上剛買回的蔬菜，她並沒有動手做飯的打算，其實她並不餓，就像鐘的指針必須得往前走一樣，到了5點鐘她必須去買菜，不然，一位年過六旬的老太太的生活還能被什麼填充呢，當然，還有看電視，電視就是她唯一的親人，只要能打發時間，她什麼都看。她既不養狗也不養貓，她害怕與所有活的東西生活在一起。

一雙腳悠悠地踱到沙發前，屁股的目標是讓沙發凹下去，然後拿起遙控器，與「親人」做思想交流。老舊電視機里，電梯門開了，鏡頭從一雙男人的擦得反光的皮鞋上往上移，直至頭頂，他的髮蠟上得有點多，似乎是故意首尾呼應。他的對面則是個大商店，每次擺出24個商品，每個櫃檯後都站著一位喜歡塗抹化學藥劑的女人，她們旁邊的光頭男人便是店主，讓她們選擇自己中意的商品，她看過這檔節目，那些商品通常很難賣出去，但是光頭男人一點也不會著急，他的顧客很多，大多是有錢人，運氣好的可以挑走一個，而運氣不好的剛一進店就得走，這是賣方市場，光頭男人總是很得意。

這些套路她早就摸清看透了，拿起遙控器，換頻道，探索與發現，那是一群考古學家，他們正在挖掘埃及法老圖坦王的陵墓，而在那幾個考古學家中有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不正是她自己么，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了，畢竟她時常考慮，電視里究竟是自己看到的內容還是自己殘年思想雜交的產物。鏡頭拉近，聚焦在其中一位考古學家身上，他對她說：「我，已經是埃及的法老，我可以給你一切你所想要的，如果是合理的，那麼你要一，我給你二，如果是不合理的，那麼我也做一個不明事理的君主，滿足你。」突然這位考古學家變成了自己老伴的模樣，啊，真的是他，他曾經念過這段話給自己聽，那是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曾對自己的愛妃奈菲爾麗塔說的一段情話，真是一個浪漫的法老呢，老伴就是她的拉美西斯二世啊，雖然過去了這麼多年，一想起和老伴一起朝夕相處的日子還會不禁有些傷感呢。

擦了擦順著臉上的皺紋流下的淚水，隨手又按了下遙控器，這是一個綜藝節目，三個年輕人手上各拿著一個任務卡，似乎都有自己偉大的使命，她又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他們走在一條岔路口，隨後其中一個年輕人拋了枚硬幣，隨機選了一條路明確了方向，烏雲低垂，厚重地籠罩著大地，他們在一家古老幽暗的宅邸前停留下來，活像愛倫坡筆下的厄舍府，宅邸前掛了許多瓶子，每個瓶子下都有一堆隆起的土堆，忽然，她聽到一陣低沉又傷感的古典音樂，那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序曲》，這音樂的響起似乎預示著什麼悲傷的事情要發生，音樂是從其中一個瓶子里傳來的，取下一看，發現瓶身上有字，每轉一圈，瓶子上的字便翻滾更新，不時還會出現一頁頁畫面，像一部帶插畫的小說，瓶底上寫著「格蘭特船長」幾個字，信是用英語法語和德語寫成的，這是格蘭特船長的求救信，他在一個緯度37.11°的地方被印第安人逮捕，具體地理位置很模糊，這時天已經黑了，她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時間不多了，她花了六便士將這個瓶子買下來以解救格蘭特船長完成自己的使命，其他同伴也買到了自己的瓶子，原來掛在宅邸前的每一個待售的瓶子里都有一個無處安放的靈魂，這是個賣靈魂的宅邸。

繼續更換頻道，這是一部剛開始播放的電影，具體是什麼電影她也不知道，只不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沒錯，déjàvu，一個低矮的小房子里，響起了Eagles樂隊的《hole in the world》，她笑了笑，其實《加州招待所》（加州旅館）也是不錯的，只不過太過抑鬱了點，有音樂的地方自然少不了舞蹈，一個男人正搭著一個女人在跳舞，她開始嘲笑這種濫俗的羅曼蒂克情節，這場景就像是《萬物理論》里的霍金和安妮，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像是她就是她的小房子，她就是他的一整個世界，他吃力地抓著女人的手臂，彷彿一放手，女孩就會消失，他的世界就會在眼前崩塌，說實話，他們從未出過這個小房子，卻絲毫不影響他們的生活質量，什麼，你說不合邏輯，天啊，跟一個糟老頭子談什麼邏輯，反正她是沒有懷疑過這裡存在什麼問題。

突然一隻大手拉開了小房子腐朽糟爛的木門，強烈而刺眼的陽光射了進來，就想一把鋒利的長劍，刺向小屋的心臟，開門的男人詭笑地問：「和自己玩得愉快嗎？」他低頭看見自己的雙手正環抱著自己的雙肩，懷裡的妻子灰飛煙滅，消失殆盡，原來這個房間里一直只有他一個人，孤獨是他的妻子。

生了蟲子的麥片

滿是酒漬的玻璃杯

銹跡斑斑的菜刀

一切都是生活的假象

一場單打獨鬥的革命

一個赫然離去的幽靈

一切都藏在我的特洛伊木馬里

打開之前

誰也無法猜測裡面是什麼

這不正是自己在寫的小說嗎，這個男人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她再次更換頻道，雪花屏里卻再也顯示不出任何畫面了，電視機開始在眼前顫抖，搖搖欲墜，像是世界末日般在眼前崩塌，對呢，電視機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壞掉了，但是沒關係，明天她就會忘了這一切，繼續以「看」電視來度過她的晚年生活，哼哼，她始終也能找到自己的歸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