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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 / 一妻二夫

人間 / 一妻二夫

文/微橙子 ID:wczi2016

1.

大山深處,零零散散坐落著好些低矮的土坯房,其中靠近山頂的這幾間,是李冬眉的家。

暖洋洋的日光包裹著這殘破的幾間房子,風也不如前幾日那般凜冽,這算是冬季里少有的好天氣。李冬眉把能用的衣服被子都清了出來,準備搬到門前的空地上好好地曬一曬。

壓箱底的有一件大紅色棉襖,那是李冬眉當年結婚時穿的衣服。此刻,把棉襖拿在手裡,十四年前嫁給胡顯明的情景頓時一幕幕閃現在李冬眉眼前,那是她這輩子為數不多的稱得上高興的時光。

大山養人、大山困人,生活在深山野林的人,註定跟貧窮脫不了干係。

李冬眉的父母生了三個女兒,沒有兒子,李冬眉排行老大,父親說山裡人離不開莊稼,種莊稼離不開勞力,他自己總有干不動的一天,可家裡不能沒有男人。於是,他為李冬眉招了個上門女婿,也就是家境更加貧苦的胡顯明。

胡顯明的老家在離李冬眉家30多里的另一座大山裡,李冬眉記得特別清楚,他就那樣隻身一人,帶著幾件換洗的衣服就來了。婚禮簡單得很,沒有鑼鼓,沒有炮竹,牆上貼兩個喜字,李冬眉穿上那件紅色棉襖,而胡顯明連件像樣的新衣裳都沒有,兩個人跪下給父母磕了頭,一家人圍著吃頓飯,這婚就算結了。

儘管如此,那一天滿懷的羞澀又期待的心情,李冬眉至今想起來都有宛如昨日的親切,最忘不了的,是洞房花燭夜,兩個年輕的生命相互撫慰,緊緊依偎在一起,胡顯明對她說:「以後我是你們家的人,你也是我的女人,我一定對你好。」

就這一句話,李冬眉認定了這個男人。

胡顯明很勤快,也有想法,種地只能維生,要想賺更多的錢,必須出去打工。新婚不到兩個月,他就去了山西一個煤窯里幹活。頭一年,胡顯明帶回了四千塊錢,在1998年,這筆錢雖然算不上多,卻也是在老家種地比不了的。

到第二年年初,他們的孩子也出生了,是個大胖小子,很是討人喜愛。眼看著生活一步步變好,命運卻不聲不響地給他們全家捅上了致命的一刀。2000年3月,大山裡下了幾場不大不小的春雨,天色總是陰沉得令人壓抑,從山西傳回來的消息,讓李冬眉幾乎崩潰。

胡顯明在煤窯中遭遇井下塌方,砸傷了腰椎,雖然及時被送去搶救,保住了一條命,卻從此半身不遂。在醫院經歷了四個月的治療之後,礙於煤老闆的威逼,胡顯明不得已簽下協議同意私了,帶著用半條命換來的少得可憐的四萬塊錢賠償費,別無選擇地回了家。

那一年,胡顯明26歲,李冬眉24歲。一個剛剛組建起來的小家庭轉眼間幾近土崩瓦解,這一場塌方事故的陰影從此籠罩著他們的命運,再也揮之不去。

2.

重傷之後的胡顯明,已經喪失了勞動能力,生活也不能自理,基本上是個廢人了。李冬眉沒有半句怨言,把他接回家裡,吃喝拉撒全伺候,自己的男人,生也好死也好殘廢也好,都是自己的男人。這樣的生活,李冬眉咬緊牙關一熬就熬了十四年。

苦難的生活從來都不是只憑一腔熱血就能迎刃而解的,李冬眉再有跟命運硬扛的心,該面對的種種難跨的坎,始終像實錘一般一下下結結實實地砸在她並不厚重的肩膀上。

日子終究是越過越難了,胡顯明的身體需要長時間的療養,賠償的錢不到三年就都花光了,還欠了不少外債。在李冬眉心裡,苦點累點,都不算啥,可柴米油鹽、醫藥費、小孩念書、種地肥料……樣樣都要錢,父母兒子都要她照顧,丈夫的生活起居她更是沒辦法撒手,家裡的田地也需要人耕種,這些都是逃不掉避不開的難題,父母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基本上幫不了什麼忙,兩個妹妹也已經遠嫁外鄉,李冬眉真正地感受到了獨木難支的絕望。

隔壁村有一戶人家,情況跟李冬眉差不多,男人外出打工出了意外,癱瘓了。一年後,妻子實在支撐不下去,只能帶著孩子離家出走,改嫁到其他地方去了。

李冬眉的艱難,鄉里鄉親們都看在眼裡,有人本著一番好意,專門跑來家門口,把這件事告訴了李冬眉,勸她也帶著孩子離開算了。李冬眉皺著眉頭,趕緊拉著鄉親走遠了一些,生怕屋裡的胡顯明聽到。

「我不可能這麼做的,我一走,他指定活不下去,他是為了養這個家才搞成今天這個樣子,我們李家把他招來做上門女婿,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養著他。咱們山裡人,得厚道,不是嗎?」

李冬眉的一番話,讓鄉親沒有了言語,搖著頭嘆著氣地離開了,這個女人讓人佩服,卻也實在可憐。

家門口只剩李冬眉站著,她看著眼前一大片鬱鬱蔥蔥的樹林,那些細嫩的枝葉沙沙作響,風往哪兒吹,它們就得往哪兒倒,這就是命。其實這些年來,跟她提過最多次改嫁這件事的不是別人,正是胡顯明。他一直很愧疚,很自責,覺得自己連累了李冬眉一輩子,根本不配受到這樣的照顧,可不管他提多少次,李冬眉始終鐵了心不答應。

一陣寒風吹開了李冬眉額前的頭髮,她那張常年暴晒在日光下的黝黑臉龐彷彿更加粗糙了一些,她回過神來,轉身走回身後不遠處的家。

3.

胡顯明半躺在床上,這些年,他這副報廢的身體只在兩個地方活動,一個是床,一個是輪椅。屋子裡光線不好,他的臉有一半在陰暗裡,蒼白沒有表情。

李冬眉拿著尿壺過來,掀開被子,胡顯明那雙嚴重變形的腿露了出來。李冬眉本來是要幫他解手的,可現在她愣住了,順著她的目光,只見胡顯明身下的床單濕了一大片。

征了一秒,李冬眉放下尿壺,轉身去給他拿乾淨的褲子,一邊不動聲色地說:「你急得話怎麼不喊我?」

「不想喊。」胡顯明的聲音冷冰冰,李冬眉回頭看他,這才發現不只是光線暗,是他真的黑著一張臉。

「為啥不想喊?」

「問那麼多幹啥?老子就尿了,你愛換不換!」胡顯明的暴躁來得很是突然。

面對這莫名其妙的怒火,李冬眉也來氣了:「你今天是吃了炸藥啦?有毛病!」罵歸罵,她還是彎下腰去硬是幫胡顯明換了褲子和床單。

胡顯明的嘴巴還沒有消停,繼續說:「你不是要去買化肥嗎?去啊,別在這裡煩我,老子不用你管!」

李冬眉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把濕褲子狠狠的扔在地上,說:「好!我不管你!」

從家裡出來,李冬眉頂著一肚子委屈向村外走去,隔壁村才有化肥賣。可這個時候她的心思也沒在化肥上,胡顯明從來沒這樣反常過,他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李冬眉思來想去,忽而又想起了早上那鄉親來勸她改嫁的事,頓時就明白過來,胡顯明當時肯定是在屋裡聽到了。

李冬眉越想越不對勁,她轉身撒腿就往家裡跑。回到家門口,猛地一推開門,只見胡顯明不知道怎麼做到的,竟然在房樑上掛了一條繩子,而他已經把頭伸進了系好的繩圈裡了,他把自己的下巴掛在繩子上,雙手使勁在輪椅的扶手上發力,直到把自己的身體撐離了座椅,接著把輪椅往身後一推,身體就這樣被吊在半空中。

李冬眉嚇壞了,驚叫著趕緊衝上前去把他抱下來,兩個人癱倒在地上,聽到胡顯明劇烈咳嗽的聲音,李冬眉方才緊揪著的一顆心稍稍平復了一些。

「你這是何苦?」她又急又氣,用力地捶打胡顯明的胳膊,淚水卻忍不住涌了出來。

「你讓我死吧!我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我不能再害你了。只有我死了,你才能踏踏實實找個身體好的能照顧你的人……」胡顯明也哭了,十幾年來,他從未像今天這麼放聲哭過,他伸出手,有些顫抖地抹去李冬眉臉上的淚水:「算我求你了,冬眉。」

「好!你要死,我就陪你一起死!咱們都不活了。」李冬眉把眼淚擦乾,一臉決然。

「別做傻事!兒子咋辦?爹媽咋辦?」

「你知道就好,那你就陪我好好活著!」

胡顯明垂下頭,他何嘗不想好好活著,只是自己的生存是建立在李冬眉無限的辛勞和痛苦之上,他無論如何也沒法心安理得。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又開了口:「我不死,不過你答應我,再找一個男人回來。」

李冬眉的巴掌毫不猶豫地打在胡顯明的臉上:「你知道你在說啥嗎?」

「你跟我都清楚得很,這個家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難,你也年輕不了多少年,遲早撐不下去,你不能只為我一個人著想。」胡顯明的臉色異常的平靜,他拉住李冬眉的手,接著說:「我也求你,讓我做這一次主,只要有男人肯來,我真的不要緊!你不答應,那就是逼我死,你總有搶救不到我的時候。」

這樣的事情,若在外面的世界肯定是世俗難容,但在這大山裡,其實並不算少見,男人外出打工出事故廢掉的,終歸是有,山裡人稱之為「招夫養夫」,都是命苦的人被逼無奈。

李冬眉心裡明白,沒有哪個男人願意看到自己的老婆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這一刻,她看著胡顯明臉上無比堅定、不容置疑的神情,那是這個男人在拿自己的生命和尊嚴換她的活路,這已經不能再算是一件荒唐的事情了。

她同樣清楚,再這樣繼續下去,接下來的日子將有多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望在等待著他們一家。這個家沒有勞力不行,這是她必須接受的事實。

過了很久,李冬眉終於含著淚答應了胡顯明。

4.

李冬眉答應歸答應,有沒有願意來的男人,那也是要看天意的。把消息放出去之後沒多久,竟然真的有人給李冬眉介紹了一個。那男人叫張河,家裡也是一貧如洗,四十歲了還沒娶到媳婦,半年前家中僅剩的老娘也過世了,現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都是沒有選擇的人,草草地接觸了一兩次之後兩個人就把這個事情敲定了。張河也是帶著兩件衣服就過來了,像當年的胡顯明一樣。除了這一點,李冬眉再沒找到跟胡顯明相像的地方。胡顯明圓圓胖胖的,出事之前,他很樂觀,也很幽默。張河不一樣,他高高瘦瘦的,長著一雙細長的眼睛,話不多,大多數時候木著一張臉,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李冬眉把屋後的棚子簡單修繕了一番,補上牆壁,就算是她和張河的「新房」,之所以選擇這裡,是因為它離胡顯明那間屋子足夠遠,她始終顧及著胡顯明的感受。

幹活的時候,張河倒是讓人刮目相看的,算得上是很拚命的程度了,別看他瘦瘦巴巴,鋤頭揮起來一點都不含糊,農閑的時間,他就到附近鎮子上打散工。張河的到來,確實給李冬眉減輕了不少壓力,讓他們一家的日子好過了不少。

這本是好事,可村裡鄉間左右一閑聊一討論,往往容易變了味道,漸漸地就有了一種說法:李冬眉的新男人這麼能幹,肯定是家裡的頂樑柱了,一山不容二虎,胡顯明這個殘廢沒準哪一天就會被趕掉的了。鄉親們都說,看張河那一聲不吭的模樣就知道他不是什麼老實人。

現在的胡顯明,雖然笑容多了一些,但李冬眉還是在那笑容里看到了苦澀和勉強,她知道他是為了讓她心裡好受些,他還經常跟她說:「別老過來,那也是你的男人,別冷落了人家。」

越是這樣,李冬眉越是擔心胡顯明心裡承受不住,於是她每天都盡量多抽時間來陪他,照顧他。她還跟張河商量,想著他們倆不領證,這樣她就可以不和胡顯明離婚,無論如何她不能讓胡顯明覺得自己真的被拋棄了。

張河沒有拒絕李冬眉的請求,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蹲在門口靜靜地抽著煙。李冬眉光顧著感激和欣喜,卻忽略了這個寡言的男人也有失落的情緒。自從他來到這家裡之後,李冬眉出於對胡顯明的愧疚,實際上放在胡顯明身上的精力和心思比起以往是只增不減的。而張河在養家這方面一直勤勤懇懇,毫無保留,可在這家裡,大多數時候,他還是像個外人,甚至,像個壞人。

這天,張河在地里幹活,幾個村裡人從田堤上經過,他們「竊竊私語」的話全跑進了張河的耳朵:

「這就是李冬眉新找的男人?」

「是啊。」

「瞧這兩下子,夠賣力的嘿!」

「有什麼用?李冬眉的心思還是在那殘廢男人身上,這傢伙也就是被忽悠來的苦力而已,有名無分……」

張河面無表情,埋頭繼續干著,那握著鋤頭的手青筋暴起。

夜裡,他怎麼也睡不著,白天那些話翻來覆去地在他腦子裡浮現,他就這樣睜著眼一直到天蒙蒙亮。帶著滿腔的憤憤不平,他突然想去胡顯明的屋子看一看,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對胡顯明做什麼,但他要去。睡在身邊的李冬眉呼吸平穩,沒有要醒的跡象,他輕輕的下了床,披了件衣服就出去了。

來到胡顯明的門前,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了門。屋子裡很暗,門剛一開,胡顯明就醒了,昏暗中,他聽到胡顯明異常平靜的聲音:「是你啊。」

張河反倒有些發愣了,他站在門口,頓時不知道該做點什麼說點什麼。

「進來吧。」說這話的時候,胡顯明已經把屋裡的燈打開了,昏黃色的燈光照在他有些憔悴的臉上,張河竟看到他朝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張河邁步走了進去,胡顯明示意他在床邊坐下來。兩個男人就這樣面對面地坐著,沉默得有些尷尬,張河掏出了煙,兩個人都抽上,氣氛似乎才柔和了一些。

胡顯明說:「我知道,你遲早會找我。」

張河沉默。

胡顯明又說:「我也知道,你肯定對我有看法。」

張河還是沉默。

胡顯明從枕頭下拿出一把小刀和一張紙,張河微微皺起了眉頭。胡顯明把刀和紙都遞給了張河,說:「我自己下不去手,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他指了指那張紙,接著說:「我已經在遺書里寫清楚了,一切是我自願,跟你沒有關係,你儘管動手就是了。」

張河緊皺著眉頭,大口大口地抽著煙,抽完了一根又點一根。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把刀放下,回頭看了看窗外,太陽已經出來了,陽光曬在門前的空地上。

「你很久沒有曬太陽了吧?」張河問道。

「啥?」胡顯明沒明白他的意思。

「上輪椅,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陽吧。」

「你……」

張河站起身,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他對胡顯明說:「大家都是命苦的人,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念想了,就想好好活著,你也是,好好活下去,咱們仨搭個伴,好好過日子,我覺得沒什麼不好。」

胡顯明抬起頭看著他,眼眶已然濕潤。

李冬眉醒來之後發現張河不在,便來了前屋,在門口的空地上,她看見朝陽中,一站一坐的兩個男人有說有笑,頓時,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作者:微橙子,用一顆小污心,寫一點小清新。聊一聊冷漠世間的深井與江湖,談一談疲憊追夢中的生活與情感。微橙子公號:遇見微橙子,ID:wczi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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