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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行塵(三)

文/高小丁

【作者簡介】高小丁,本名高敏。浙江工業大學文化與法制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長篇紀實《涅槃》、長篇小說《行塵》、文集《枯紅化蝶》。原創電影劇本《棲鎮,等我》,2016年1月首映。

小說:行塵(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五 多情才子是無情

如果生活是一齣戲,或是一本可以增刪情節的小說,多好。創作者可以根據主人翁的外貌、性格、品德來取捨她的幸福和痛苦,可以因她的美麗而施以憐惜,因她的善良而施以珍愛,因她的純真而施以呵護。但是,生活不是一齣戲,無法增刪劇情,它只是一場真實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殘酷演繹,一次不與人商量的武斷行程,令人迷離。

強大的命運之手,冥冥之中,以它的邏輯和推理,冷漠地左右著人世間的一切。

對於林小森來說,當年不是因為文心頭上頂著「市長千金」的桂冠,怎麼會決定娶她呢?

林小森人高臉俊,名校畢業,軟硬體齊備,在那個講究長相、文憑,徵婚廣告動輒要求「年貌相當」的年代,他這樣的小伙兒是女孩們的夢中情人。畢業的頭幾年,他晚上經常到交誼舞廳打發時間,散場後,常常有些小舞伴陪伴著他回寢室,甚至羞羞答答地不想離去,其中不乏優秀者。何患無妻?但他很難動心。

因為,林小森內心深處,一張迷人的臉早已破碎……在常人對事物價值的判斷里,會認為「失去的定是最好的」,「失去的必定是最完美的」,林小森亦然。何況,他的「失去」又是多麼絕望的「失去」啊!

漫長孤獨的長夜,那個逝去的初戀愛人——紅蓮,是林小森唯一的思念。

但是,當市政府辦公室的張副主任將艾文心講給林小森聽時,林小森的心竟然狂跳不已。

原來,林小森學的歷史專業,大學分配時,被直接划進了省會城市——玉城的一個文物管理所,占事業幹部編製。報到上班半年,市政府辦公室缺乏文字秘書,聽說他是名校畢業,就將他「借用」過去了,一借就是四年。

文物所的領導念及是政府部門使用自己的職工,從不埋怨,但是,福利待遇或是「意外收入」都不考慮林小森。是啊,沒有在單位上班的職工,能考慮待遇嗎?而對於政府辦公室來說,他非正式職工,「敢」給他考慮待遇嗎?對於大家來說,林小森只是一個每天準時插進文件堆自動運轉的機器。

林小森兢兢業業在政府工作,但領工資得迴文物管理所,就像一個沒有得到婆婆點頭認可的無名媳婦,白天跑到婆家死命幹活,縫補洗漿,眼看夜幕降臨,抄著小路趕回娘家歇息。政治待遇當然沒戲。所以,檔案里的那些表冊、表格,從學校里背過來是怎樣,還是怎樣。林小森的人生就像被甩進了盲區,誰也看不到,也沒有人過問,並且,這樣子的小媳婦生活過久了,回老家面對同學老鄉們都有點底氣不足!也因為此原因,林小森沒有心思考慮終身大事。

極度煩躁的林小森向兩個也在政府機關里工作的朋友討教,問該怎麼辦。小夥子們神秘地眨眨眼,笑笑,來一句:「明擺著的唄」!什麼明擺著啊?自己窮學生一個,在省城裡舉目無親,有什麼法子可想啊!林小森鬱悶著,那時人年青,麵皮薄,找領導們支支吾吾問了幾次,每次領導都說:「沒有行政編製啊!不急,你那麼年青,好好工作才是你考慮的問題!」最後,來一句「硬」的,將林小森噎住:「要不,你迴文物所吧?」

這怎麼行?難道為婆家賣了四年多苦力的小媳婦,能說走就走,一甩袖子回娘家么?這婆家可是顯門望族,不比自己娘家那窩窩囊囊的窄門小院啊!一旦嫁進豪門,可是惠及子孫後代的三生洪福,還是再熬著吧,等著吹吹打打過門的那一天!

天無絕人之路,正在這烏雲滾滾,前後為難之際,林小森迎來了艾市長的千金文心!文心站在林小林面前的那一刻,林小森的眼前亮了,心裡更是亮堂堂的一片!

林小森憑著自己內外兼修的實力,很快贏得了文心的心。

一場美麗的童話似乎正式啟幕。

過往的痛苦都將徹底埋藏?命運要將幸福重新賜給可憐的人兒?

當幸運之神降臨得太突然,總會讓人產生不真實的感覺,生性多疑敏感的林小森開始琢磨:一個堂堂的市長千金——「高知」後代,自小生活於花花綠綠的大都市,不僅大學畢業,還是秀外慧中,就那氣質、長相,在街邊一站,卓爾不群,怎麼會等到現在都沒男朋友呢?怎麼會看上自己呢?其中有什麼問題吧?

世間本無事,但凡多問幾個為什麼,事情就出來了。

文心秉承了母親身上的特質:單純。即:簡單+理想主義。她們似乎從不知道自己那童話般晶瑩的世界之外還有寒冬酷暑和人世滄桑。

林小森找了個好日子,隨意地給文心引導幾句,文心就竹筒倒豆子地「招」了!將她少女時代一時糊塗乾的事兒全講了!她認為,既然交流過去的戀愛經歷,就該實事求是嘛,不能欺騙對方!何況林小森都將他以前和女同學拉過兩次手的事講了!幸福嘛,在於將來,而不在於過去!

林小森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心想,哦,原來如此!難怪!這種城市,怎麼會養育出「曾經那樣」的女子呢?怎麼可能找回久違的幸福呢?果然不能!

那心態,就像有人送給叫花子一碗珍品燕窩粥,叫花子接了,端著,里外瞧瞧,就是不敢下口!心裡嘀咕,怕是隔夜粥吧?

這只是打個比方。客觀說,文心不僅不是隔夜粥,而且無論從哪一方面去評價,她都算是百里挑一的女子。

也許,女孩在無知年齡時的失貞,放進漫漫人生長路來看,不算什麼。但是,林小森看重它,他的成長、戀愛經歷註定他相當看重它,彷彿這是女孩「純潔」和「完整」的一項檢測指標,同時,是他自己能否圓愛情之夢的證明,是婚姻能否達到高質量的標誌。

聽了文心的「真誠告白」,林小森心裡那一直壓抑著的、不敢熊熊燃燒的火焰徹底熄滅了。

是啊,破了的夢還能圓么?不能啊。命運果然沒有仁慈之心,失去的,就讓它永遠失去吧,不再尋找。從此,林小森徹底地將文心當作「市長千金」看待了,其餘一切,統統視而不見。林小森本來也是為著「市長千金」這塊牌子而去,終於,天遂人願。

不久,兩人談婚論嫁,文心那樂陶陶的幸福樣子自然無法形容。

林小森則憑著市長女婿這一身份得到了他預想的一切,甚至更多,由一名事業幹部變身為市政府里的專職秘書,爾後,秘書科副科長、科長、行政處副處長……步步青雲,直到現在的市政府副秘書長。

只要兩情相悅,一切相安無事,戀愛,結婚,生子,相扶,攜老……一步又一步,經過人生的一個個裡程碑。但是,當男女的結合揉進太多「非情」成份,婚姻幫助他們完成了一個又一個人生的理想之後,他們還有共同生活下去的興趣嗎?答案是顯然的。

不過,林小森從來沒想到過要拋棄妻子,就是他「翻了身」,甚至「得了勢」,岳丈也退了位,他都沒有這種想法。他認為,對於他這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人來說,和誰過日子不是一樣的呢?何況,即使丈人退了位,這場婚姻不也還是一張金卡飯票么?它的存在,就是對他這個持有者自身價值的體現啊,誰會傻到丟棄!

然而,文心熱烈地愛著林小森。

因為少女犯過糊塗的原因,文心在省外上大學的幾年,就如一個天真懵懂的小女孩,規規矩矩地讀書。那時,文心被「系花評審委員會」評定為「系花」,雖然她完全不搭理,還是迷惑得男生們一個半夜起舞為之寫詩,一個狂躁得去和外校的男生打架,一個整晚在女生宿舍樓下彈吉他唱歌。畢業後,回到本市工作,她又被幾位不知姓名的男孩或男人騷擾,但她始終如睡美人般寧靜,直至林小森到來。

十年前的春天,市政府的張阿姨將秘書林小森領到了她面前。俊逸外貌、得體談吐、名校背景,再加上對旁人的周到關懷……文心的銅牆鐵壁瞬間被摧毀得片瓦不留。

她不禁感恩上蒼對她的垂愛,發誓一定好好珍惜難得的幸福,為自己、也為下一代,營造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園。

但是,生活總是事與願違。

面對夫妻日漸冷漠的狀態,文心找林小森溝通,可是,只要觸及夫妻之間如何相處的話題,林小森就說她不體諒人,不懂事,說她不知道政府的工作有多難做,還說,如果男人在家纏著妻兒老小沒出息,不進則退,會被社會淘汰……

兩人不交流倒好,一交流就是鬧彆扭,悶悶不樂好幾天。有一次林小森急了,直接吼道:「你有啥過不下去的?我妹夫沿海打工,一走兩年,一次家都沒回過,我妹妹一人在家帶倆孩子,不過得好好的嘛!這種婦女全國多的是,個個都安生得很!咋你就過得難受了!我還在天天回家吧?」

小說:行塵(三)

六 滿園桃李爭春色

昨天下了那麼一場大雪,今天街上竟然沒有積雪,就像一齣節目並未曾正式開演,只是熱熱鬧鬧地綵排了一場,又彷彿那些老掉牙的情話,風一吹就不見了,像老情人決然離去的背影,尋不著蹤跡。倒是某些小小院落里偶爾出現的一堆白色冰雪——化得差不多的雪人,給曾經的雪花做著證明,猶如泛黃的日記本里落下的一枚乾花,絮絮叨叨地不肯放棄舊情。

城市的清晨忙忙碌碌,開車的、騎車的、坐車的、走路的……上班的、上學的、晨練的、散步的,來來往往,淹沒於寒冷的空氣里。經過昨日雪花的洗禮,城市顯得分外滋潤,房屋建築透出難得的寧靜,雖然更冷一層,空氣卻是直透肺腑的清新。

文心從一輛公車上跳下來,向學校方向走去。

為了掩飾臉色的憔悴和暗淡,使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文心今天將一頭捲髮高高地盤於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留一些小小的髮捲兒掛在耳旁,上身穿桔紅色嵌白邊的羽絨背心,裡面配白色的高領子毛衣,下面是闊腳的沙灘色薄呢褲,遠遠望去,整個人既高貴又高挑。

文心所在的學校是市裡的一所重點中學,解放前由一名愛國人士資助修建,學校歷史悠久,學風濃厚,位於市中心,距文心的住家位置有三十分鐘的車程。每天早上文心坐公車來,下午坐公車回去,中午有時留在學校休息,有時去父親那裡。

早自習已過,還差幾分鐘就要上第一節課了,身著藍色白邊校服的學生們潮水般地向各棟教學樓涌去。文心回應學生們「老師好!」的問候聲,隨著人群去辦公室。

文心學的是中文,卻是美術教師,這源於她懷孕期間的調課。她母親是國畫家,她自己也非常熱愛,後來就乾脆申請留在了藝體組。平時負責高中部十個班的美術教學、學校內外的黑板報美化以及學生的課內外美育輔導,第一項是由文心獨自完成的工作,後兩項則和其他美術課勞動課老師帶領學生進行。另外,幾個畢業班的美術課基本不上,只是對特長生偶爾進行指導。學校的早晚自習她也不用到校。

在一年到頭都處於鬥志昂揚狀態的重點學校里,文心的教學任務簡直是太輕鬆了,當然,這也有父親艾若賢的原因。艾若賢任市長時,該校與另一新辦學校申請擴建資金競爭,艾市長抱著實事求是的態度,在市政府常務會議上力排眾議,全力支持該校,所以,學校對艾市長感激非常。不久,文心大學畢業,分配到該校當教師,自然而然,學校領導就將所有的恩情回報給文心,並且歷屆領導都給予文心「減負再減負」的關懷,比響應政府對學生「減負」的號召還積極。

雖然文心算是高幹子弟,但十年前她和大多數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滿腔熱血,剛直不阿,以享有特權為恥,回家對父親大吵大鬧,要父親給學校打招呼,收回「成命」。但是實際上艾市長並沒有給學校做過任何暗示,所以他就更怕造成「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影響,不好給學校打什麼招呼。

文心鬧了兩次發現無用,只好將特權不放心上,只管按照自己和藹待人的一貫作風,小心處事,將學校分配的工作全力干好,並接受了父親那「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的教誨,力爭學以致用,當一名稱職的「人類靈魂工程師」。

文心從小在大學校園長大,生性簡單,她喜歡校園裡純凈的氛圍,喜歡面對一張張如花的臉蛋,無論心裡有多煩悶,只要進入這青春煥發的人流,聽學生們對話,她就輕鬆,愉悅,彷彿一切生活中實際的煩惱並不存在,彷彿都只是夜裡不灰不白的一場夢而已。這一點,她可能和大多數女性不同,因為除了少數「事業型」女性以外,大多數女性都是將心安駐在工作以外的,即使她們正在拚命工作,她們也無一時刻不在盼著下班離去,因為工作場所不是她們靈魂所系,她們的心在愛上,在情上,在那些春夏之交的暖夢上,或是在滿街時尚的品味上,在家裡陽光下的窗帘上,更或是在孩子們晚上微笑的小臉上,工作——只是讓她們能順利地實現或得到暖夢的途徑而已。

文心並不是「事業型」的女人,是和大多數女人一樣的尋常「暖夢型」女人,但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喜歡工作環境甚於自己的家園。

這是一對矛盾。

文心剛跨進辦公室,第一節課的音樂就響了。

文心所在的辦公室除了她以外,另外還有四名老師——高一年級新生的班主任徐英紅,武術老師李小強,勞動課老師萬大可,還有年輕的女實習生老師錢曼慧。

近三十平方米的辦公室里,北面和南面的牆壁窗下各搭著兩張辦公桌,北面窗下的武術課李老師、勞動課萬老師都來了。萬大可一身淺灰色休閑防寒服,面向窗外站著,脖子和下巴都藏在高高的領子里,兩手捧著茶杯,凝神遠眺。李老師端坐在辦公桌前,依然穿著春秋季的夾克衫,一邊敞著嗓門打手機,一邊啃麵包。

南面窗下的徐老師不在,只有實習老師錢曼慧在整理桌子上的書本,她坐徐老師對面,協助徐老師輔導學生德育。

實習生錢老師非常時尚前衛,有時候妝濃得引起其他女老師們非議,但是她熱情大方,見是文心,即刻綻放出迷人的微笑,亮出圓潤的嗓音,「艾老師早!今天好漂亮!」扭著細腰跳到文心面前,上下打量,小圓眼睛放射出艷羨不已的光芒,讚歎,「艾老師,我要是有你那樣的皮膚該多好!我真是睡著了都要笑醒!唉呀呀,皮膚好真是舒服哦,穿啥都好看!」

錢曼慧是學地理的,二十二歲,雖然只是大專畢業,因為是某位市級領導的侄女,所以,她不足的學歷得到提升,分來這個遠近知名的重點學校實習。

錢曼慧方圓臉小眼睛,皮膚相當粗糙,就像一棵未成型的小樹苗提前長出了與年齡不相稱的滄桑老樹皮,上面全是凸凹不平的「彈坑」,並且它們常常又被紅紅白白的粉末填補遮掩著,但又絕不消失蹤跡,讓人總是能透過層層疊疊的粉末一睹它們的風采,就像城郊結合部那些崎嶇不平的小路,不肯屈服於城市喧囂的過度開發,更不肯陪稱正街大道的光滑筆直,只嚮往坦然地躺在高樓大廈的背後不被打擾,沉浸於濡濕厚重的泥道里回味原始的清新。

但錢曼慧並不覺得這些坑坑窪窪有著原始的清新,她只痛恨現代的高科技化學粉末竟然不能掩蓋它們!在這個眼球時代、美女時代、感官時代,面對城市裡一堆又一堆與自己競爭愛情競爭幸福的細白美女們,她真是氣急敗壞。不過,天無絕人之路,錢曼慧個子偏高,且身材豐滿窈窕,一頭黑長發直懸腰部,所以,從背影看去,拾綴得時尚性感的錢老師相當曼妙,不僅不是城郊結合部的小泥路,簡直就是夜上海迷離誘人的外灘了。

錢曼慧嘰嘰喳喳地嚷,文心像犯了錯似地低下頭,轉到錢曼慧背後,拉著對方的胳膊,真切地誇讚:「哪裡的話!我如有你的身材和體態,再有這一把的好頭髮,不知幸福成啥樣呢!許多明星的身材都沒你的標準!老實交待,最近又有多少小夥子追求你?」

這一句話最管用,錢曼慧不活潑了,閉上嘰嘰喳喳的紅嘴,眨巴著塗著紫藍色眼影的眼皮,瞧瞧天花板,好像追求她的小夥子都藏在天花板上,十足嬌羞的女兒態,卻是很滿足的樣子,再咧嘴露齒一笑:「什麼!艾老師,一個都沒有呢!……有幾個,都不行……」說完,搖著頭放了文心,委屈坐回辦公桌,想一想,起身向門外走。

「嗨!都幾個了,還說沒有!」文心輕聲笑著。

「早。」萬大可於深思中回首,朝文心禮貌地問候一句,轉過頭,又眺著窗外。

文心回應了萬大可,向正打電話的李老師微笑示個意,在辦公桌前坐下。

「好大的雪啊。氣溫比同期降了好幾度……」萬大可輕聲地嘆,就像雨後的泥濘突然地被人一踩,冒出嘰咕作響的水泡。

「下雪,好啊。冷點兒無所謂。」文心在心裡嘀咕。埋下頭開始翻看學生的美術作業,沒有搭理萬老師的多愁善感。

李小強終於打完了電話,抓起桌上的牛奶盒大吸一口,放下,抱怨著:「唉,大清早的,折騰人不?大事、小事,攪成一鍋粥!」抱怨里透著幾分炫耀。

「李校長早!」文心揚起臉對李小強打個招呼,又低下頭。

李小強今年四十二歲,濃眉大眼,聲如洪鐘,身材魁梧,舉止幹練,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武術教練,也確實不可多得,因為他的武術散打在全國都是小有名氣。

李小強最感幸福的事就是給學生們上課,跳騰在平整寬闊的操場上,給學生們傳授各種功夫,而後坐在樹陰下欣賞,審視學生們的一招一式,那個滿足的勁兒,簡直堪比帶領三千精兵決戰於沙場的將軍。他在業餘辦了兩個習武班,因此,學校同事們都戲稱他為「李校長」。習武班已有五六年的歷史,經濟收益不錯,精神上也讓人倍感充實,但卻惹上了麻煩,李老師被自己聘請的女教練給纏上了,害得李老師和愛人關係緊張。

「校長嘛,受點折騰,應該的。誰叫你不『安生』……一切煩惱,唯人自招。」萬大可放下手中的茶杯,坐回桌邊,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他拖過桌角的一疊學生的成績報告冊,抓起鋼筆,翻一翻紙頁,尋思著怎麼下筆。萬大可除了上學生的勞動技能課,還有一些美術書法輔導,雖然都上得少,但是每學期的成績報告冊上,這些課目的評定必須得填齊整。

「呵,這小子,今天咋回事兒?快叫聲『李大哥』!否則吃我一拳!」李小強將手中的牛奶盒呼地射進腳下的垃圾桶,抬起雙臂,在空氣里旋兩個漂亮的圓圈,身子往下一沉,兩腿倏地一彈,就躍到了兩米開外的萬大可桌旁,迅雷不及掩耳,還沒待得對方躲閃,兩個剛健的巨爪已搭上了萬大可的肩頭。

「好漢且慢!」萬大可嘎嘎地笑著,一面嚷,一面將上身使勁往下縮,彷彿要將上身縮進肚子。

「快快求饒!」李小強不依不饒,一副除暴安良的氣勢。

「噓——快別鬧了!」看兩個大男人扭在一起,文心想笑,但忍住了,她唯恐自己的笑容會點燃李老師一試身手的激情,她只是小聲阻止,睜著大眼睛示意門外,「徐老師看見了,可要給你們好好上一堂德育課!告訴你們,我可不想聽!」

李小強鬆了手,兩掌啪啪地在空中拍兩下,好似在抖掉灰塵,彷彿萬大可的衣服不是紡織布料縫製的,而是由土石灰料粘合而成的。他討好地對著文心眯眯笑,「徐老師咱不怕,但文心老師的話我愛聽!」

類似這類語言,文心一般當作沒有聽見,繼續埋頭做事,給學生的作品寫評語。

李小強嘆息一聲,不知是嘆息自己的生活,還是嘆息文心裝傻,他側靠著萬大可的紅棕色辦公桌,從褲兜里摸出香煙盒,抖出一支香煙,碰碰萬大可。

「哦,我沒有抽了!戒了。謝謝。」萬大可坐在椅子里,反著兩手揉著雙肩,謝謝李老師的好意。

「呵!煙也戒了!酒也戒了!婚也戒了!活個啥勁兒啊!」李老師不以為然地鼻子哼哼,啪地點燃煙捲,走到打開的窗戶邊抽起來。

萬大可並不回答,開始工作,萬大可的頭髮不像李小強那樣漆黑,頭髮的末稍泛著一層淡淡的黃,加之又蓬鬆又乾淨,讓人聯想起小動物的皮毛。

萬大可和文心差不多年齡,三十三四歲,目前還保持著讓大多數已婚男人艷羨的生活方式——單身,在都市生活里,這好像是一種時尚,重要的是,他的外表也長得俊雅,無論怎樣隨意地穿戴,都是一副英氣逼人的態勢,常常有女生說他像某個電影明星。但是,萬大可的生活習慣很傳統,他愛在辦公桌上鋪一疊舊報紙,緊抿嘴唇,凝結雙眸,揮毫潑墨,再就是抱著一本泛黃的舊書揣摩半天。另外,每年他還到偏遠農村去兩次,給那裡的村小捐贈各種學生書籍用具。

據徐老師說,萬老師在停薪留職下海經商(也叫勤工儉學)的那些年,很暴富過一陣子,還有過婚姻,妻子是他的大學同學,但是後來不知為何,生意和婚姻都擱淺了。萬大可重返學校教書兩年多來,徐老師曾經很熱心地給他介紹過對象,可他始終不配合,漸漸地,徐老師也沒興趣了。但是,又據李小強背後嘀咕,萬大可不是不戀愛,只是不想結婚!所以拒絕任何人的「相親」安排。

大概是單身生活利於保養的原因,萬大可的一張臉乾淨緊實,輪廓分明,彷彿皮下的每一絲脂肪都轉化成了肌肉,牢牢地綁縛著骨骼。一對眼眸黑白分明,笑起來純凈得像個大學生,但這種情況極其少。好像為了配合冷峻的五官,萬大可大多數時間緊繃著臉,對誰都如此,即使校長來了也不鬆動鬆動。這樣的小夥子,最容易成為情竇初開的女生們暗戀的對象,她們說這叫做 「cool」!真讓「德育徐」頭痛!

辦公室里一片安靜。

小說:行塵(三)

窗外傳來學生們朗朗的讀書聲,間或有一陣笑聲,或是某位老師高昂又自得的聲音:「哦……對了……大家看——」

走道里,幾個學生乒乒乓乓地跑過,可能是到隔壁辦公室拿教具,攜著一串壓抑的笑鬧聲,風一樣地不見了。

幾聲如鳥鳴的啾啾聲突然衝出樓外的樹叢,刺向雲宵。

李小強猛地回頭,盯著萬大可運筆的手,像發現新大陸地雙眼一亮,「咦?這不是分來了實習老師嗎?大可,上吧!才畢業的年輕妹子!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去給老徐說,讓她來做媒!」

「別嚇我!」萬大可抬起輪廓分明的臉,搖著頭,攤出手掌作阻擋狀,護在胸前左右搖擺,彷彿在甩脫一段已經牽手的孽緣!

「李老師,你省省吧,我早說過這事了!那天差點沒有被萬老師暴打一頓……」文心開心地揚起笑臉,萬大可方才的驚恐,已彌補了她那天自找尷尬帶來的損失。

「哦——對文心老師你也捨得打?那我就不說了,可也別嚇成這樣啊,又沒有誰硬拉你入洞房——」李小強依然大大咧咧地哼哼。

「其實——像萬老師這樣挺好的……羨慕哦——」文心寫著評語,發著感嘆。

「咦?有情況!戀家的女人,怎麼會突然羨慕起單身來了?」李小強像只警犬嗅到了敵情,居心叵測似地汪汪兩聲,「只會有如下兩種情況,一,文心老師的第二春要綻放了!二,文心老師的愛人的第二春在綻放了!」

「我的媽呀,您——」文心的臉皺成了一團,哭笑不得。

「依我的人生經驗和生活常識,嘿嘿,沒有第三種可能。第一個可能,不像!如果是第二個……文心老師,我可始終是你最忠實的……」李小強只要在文心面前,不油滑就不自在。

萬大可打斷了李小強的話,彷彿要用自己微薄的火力去點燃艾可心漸漸冷卻的心,「艾老師!堅決屏蔽一切垃圾信息!……李老哥,別著急,德育徐馬上來!你們好好地交流、提高,啊?」再故意補一句輕蔑的話,「自己的麻煩還沒解決完,又來製造群眾矛盾!」

「我有啥麻煩,啥麻煩到了我手裡……」

徐老師和錢曼慧進門了,後面還跟著一高一矮兩個女生。

李小強趕緊閉了嘴,萬大可和文心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吭聲,埋頭工作。

李小強踱回自己的桌子開始看報。

徐英紅老師五十歲了,個子不高,身段小巧,特別講究穿著,經常披掛得花花綠綠,小尖臉上戴副方圓形的水晶眼鏡,整個人就像纏著花披風、支著大眼鏡的俏麗小白鼠。徐老師說話乾脆,心地善良,但婆婆媽媽,對任何人都有搞「德育」工作的熱心。文心最「怕」她,因為如果誰的小心思或小麻煩被徐老師發現,無論他是不是學校的學生,都會激起徐老師上一堂生動而又冗長的德育課的熱情。對待徐老師,文心禮貌、熱情,但緊閉心扉。

徐老師坐在辦公桌前,苦口婆心地勸著學生:「我說米娜啊米娜,你父母送你到學校來就是干這些事兒的嗎?給男生傳紙條——這才一年級啊,就干這事。三年的光陰,都這樣打發嗎?」

高個子女生小臉紅紅的,低著頭,修剪得很細緻的劉海一溜地撲在睫毛上,她和其他學生一樣,穿著藍底白邊的校服,但上衣下擺故意地露出兩寸余寬的一圈時尚白毛裙,校服里是一件低領的亮藍色毛衣,玉白如脂的脖頸暴露在寒冷的空氣里。她臉紅並不是因為被徐老師抓著挨批評了,而是因為她們崇拜的萬老師和喜愛的艾老師都在辦公室里的原因,她很想挽回點面子,但又無從下手,只好囁嚅著:「我……我以為班長是故意找我們的茬兒,所以……我以為……」

徐老師批評了米娜,又批評旁邊的秦愛婉,長得像洋娃娃似的嬌小的秦愛婉先不吭氣,但徐老師在追究誰是傳紙條行為 的「主犯」時,女孩大聲地爭辯起來。

「我沒說要傳紙條!我只說,班長太拗,上回給我們的課堂表現打了最低分,很氣人!」秦愛婉尖聲地解釋。

「這種想法還不嚴重!?班長打分數——依據的是你們的實際表現,怎麼氣人了?你這態度,說明你完全沒有端正思想!」 徐老師說。

「我們兩人都這樣想的。」秦愛婉又補充。

「那兩人都不對!」 徐老師繼續盯住秦愛婉,因為她已經意識到這個小個子女生肯定就是「主犯」,「紙條是你寫的咯?」

「是我寫的!但我沒說要傳,我只是壓在文具盒裡,沒想到,下課後小娜就把它夾進班長的英語書里了!」秦愛婉高聲解釋,拋開了斯文。

「咦?你寫了,不是要小娜去傳是幹什麼?你寫了它,不是要去犯錯誤是幹什麼?這個傳紙條的行為就是因你而起的!」 徐老師扶一扶鼻子上的眼鏡,右手掌伏在辦公室桌上,她很想抬起手來再狠狠地拍下去,但是抑制著。

面對這些振振有詞的學生,年輕的錢曼慧急得東看看、西瞧瞧,很想幫徐老師做點什麼,但又無從下手,突然發現文心在向這邊望,忙給文心焦急地遞眼色,讓艾老師來助陣。

「難道——準備了匕首就表示要殺人么?難道所有擁有匕首的人都是罪犯么?難道別人用我的匕首殺了人,而要我去認罪么?」果然是律師的女兒,狡辯得義正詞嚴,她鼓著小紅嘴,伶牙俐齒地堅決不讓步。

「我……我……我以為……」這個貌似時尚前沿的高個子米娜,其實是個「悶蟲」,除了這半截子話,她再也吐不出任何字句了……

秦愛婉的張狂和徐老師的無助激起了文心的正義感,文心騰地站起來,厲聲道:「秦愛婉同學,你這可是在老師的辦公室!是在和老師對話!徐老師是在履行教師的職責,對你們進行幫助教育!你在家對你媽媽也是這樣大吵大嚷的么?徐老師的年齡可比你媽媽大得多!你們為什麼不能像愛媽媽一樣愛老師……我們學校可是奉行師道尊嚴的表率!……去照照鏡子,看看你們自己還有沒有學生的樣子?懂得什麼叫做自重!」文心白皙的臉因為激動漲得粉紅,兩隻眼睛天生就大,再盡情地一睜,就像兩隻要炸裂的水晶球,她訓斥著,朝徐老師的桌子走過來。

兩個女生從來沒見過纖秀的艾老師發這麼大的火,都嚇得低下了頭。

徐老師早被學生一連串的「難道」排比句嗆得差點流眼淚,「你們、你們」地出不了順氣,右手終於忍不住了,抬起來,啪地一聲向桌子拍下去,一怒之下,各打五十大板,「好!這樣,都回家請家長來,我說不過你們,讓你們給自己的爸爸媽媽辯去!」

秦愛婉的大眼睛裡開始泛起水霧,一雙小白手絞在胸前,身子在瑟瑟抖動。不知米娜是突然感覺到冷,還是擔心被誰發現自己裸露至胸的脖子,她悄悄伸出手來,夾著胳膊將校服上裝的拉鏈往上拉了又拉,一對大大的淚滴滑出眼眶。先前還昂首挺胸的小松樹,現在已變成了霜打的茄子,又蔫又幹了。

文心走進一對小可憐樣的角色,上下左右端詳,突然就動了惻隱之心,她展開雙臂,一手攀住一個人的肩膀,壓低嗓門說:「你們看,多漂亮的兩個女孩,好可愛,考進這個學校是多麼不容易!你們在全市都算是最優秀的女生呢,幹嘛不珍惜呢?徐老師也是心疼你們,以後有話好好講嘛,何必爭論,看把徐老師氣成啥樣兒!」聽艾老師溫和的勸慰,秦愛婉舒服地吸了吸鼻子,又嘆了口氣。

文心又轉過臉勸徐老師:「不要和孩子生氣,別把手拍疼了!她們比你的女兒還小得多呢!……你倆也是,給男生寫什麼紙條,有什麼意義啊,惹出事來好啦?不怕你們現在有多了不起……考不上大學,看看有哪個男生理你們?!」

萬大可覺得文心這後半句話太欠妥,很想大聲阻止,但又覺得無從阻止,並且也想保持自己在學生面前的一貫冷樣,所以就「哼、哼、哼」地清理嗓子。

「我不是為她們著急么?」見來了助陣的人,徐老師也松下一口氣,接過錢曼彗遞來的水杯開始喝水。

「傻著幹嘛?」文心搖搖籃兩個女生的肩頭說:「還不趕快給徐老師道歉!還是請你們的爸爸媽媽來賠不是?」

兩個女孩流著眼淚,哽咽著給徐老師道歉,一個嘟噥著:「徐老師,我錯了,不該傳紙條,對不起,惹你生氣了……」,一個說,「……我一定努力學習,不亂寫紙條,也不亂說話,我對不起老師……但一定……不要請家長……」

「好、好、好,去吧,趕快寫一份檢討交來。快去——」文心越俎代庖地打發了學生。

下課的音樂響了,樓道里,操場上開始喧鬧起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不時從窗外跑過。

兩個高個子男生偏著臉在辦公室門口張望,見艾老師向自己招手,慌忙喊聲「報告」,屏氣凝神走進來,接過文心遞給的一卷美術作業,踮著腳尖似地溜了出去。

徐老師已經生完了氣,她放下水杯,吩咐錢曼慧到教務處領資料,自己側轉過身子,俏白鼠的臉向著大家,開始發感慨,說現在的孩子,特別是女孩子,不好教育,家長都管不了,社會風氣越來越差,烏煙瘴氣,簡直沒有孩子們健康成長的氛圍。

萬大可將手中填完的表冊理整齊,放桌角,從桌下櫃門裡抽出一個大信封,打開信封,一頁頁地翻裡面的紙頁,紙頁大大小小的,樣式五花八門:拼音米字方格、拼音四線橫行、硬質筆記紙、軟質作業紙、白紙、信箋紙……甚至還有一片大樹葉,上面畫著些稚拙的筆跡。信封是成年人寫的,地址欄里工整地填著:「……天澤縣豐收鄉坎子村石頭溝小學」。

上課的音樂響了,四處又重新安靜下來。

徐老師感慨著:「唉……像我們那會兒——」

「像你們那會兒——一個個都純潔得雌雄不辯嗎?也有早戀的啊!你們這些知識青年,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也有偷偷談戀愛,生下孩子的嘛!我看徐老師,嘿嘿……別那麼費神……」李小強紋絲不動地雙手舉著報紙,頭也不抬,不留情面地一句又一句地說下去,就像在念報紙,任底氣十足的聲音在空蕩的辦公室上空迴旋,發出渾厚的共振迴響。

「李老師可不能這麼說,現在的孩子是不好管!現在和徐老師他們那會兒是不一樣。」文心就是這種老好人,見不了誰弱勢,誰弱勢她幫誰,不要原則。

「咦——剛才是你把那倆丫頭片子放走的吧,文心老師?『全市最優秀的女生』,是你說的吧?」李老師抬起了頭,黑濃的眉毛上揚著,要替主人伸張正義。

「唉,我不是看她倆可憐嘛,弄得不好是要扣學生操行分的,」文心也抬起了頭,停下手中的動作,認真起來,「能考進我們這樣的『魔鬼』學校多不容易啊,女生已經少得可憐,有必要再因點點小事影響她們嗎?……再說了,那些男生不見得就多——」眼睛的餘光突然瞥見徐老師漸漸在冷卻的半邊臉,文心打住了。

機敏的李小強立即放下報紙高聲轉移話題:「徐老師,以後像這樣的學生,都交給我得了!我正閑得沒事幹!我帶她們去操場跑二十圈,看誰還敢犟!」

「……這怎麼行?學校是不能體罰學生的!」徐老師確實是一位認真負責的好老師。

「唉,上體育課,增加學生的身體素質,怎麼叫體罰了?這樣天天把學生關著才是最大的懲罰呢!」

「上體育課是一回事,可這屬於……」

「不運動的學生旺盛的精力……」

「可學校規定……」

和學生的辯論剛結束,老師間的爭論又開始了。徐老師和李老師經常這樣「雞孵蛋蛋孵雞」地沒完沒了。

萬大可在信件中沉思著,突然哼一句:「還匕首呢……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匕首可是管制刀具,她就去藏一支試試看……」

「不是在打比喻嘛,能當什麼真?」文心本來不想接這個話頭,但好像是她今天放走了倆學生,她就有義務一直維護她們的利益。

「唉,就你這婦人之仁……」話還沒落,那頭的文心已是怒目而視了,萬大可醒轉過來,趕緊打住,「哦,我啥也沒說,做事兒……」

似乎萬大可覺得這樣敗下陣來心有不甘,停了兩秒鐘,他像是摸著了別在腰後的殺手鐧,「沒見過艾老師也有這麼大的脾氣,但是……正義有時候並不全掌握在我們的手中,何況……」

萬大可掏出筆來,在一頁白紙上記著什麼。

「嗯?什麼意思?」文心猜不透萬大可的啞謎,「說話呀?不說我不聽了。」

看到對手跳騰得失去了氣力,萬大可的殺手鐧拋了出來,「一、並不是所有的學生都是考進來的,米娜就是花錢買進來的……米娜的母親是本市知名企業家,悠爾雅的董事長……所以,『全市最優秀的女生』這個說法完全錯誤……」

文心放下手中的筆,眉頭微皺,眼皮往上一抬,腦海里開始複習自己今天訓斥學生說的話。

萬大可大聲闡述自己的思想,但沒有停手中的筆,「二、既然秦愛婉的媽媽已經亡故,你怎麼能拿『媽媽』這個話題說事呢?」

「啊!不可能吧?我、我——我今天說了什麼?」文心呼地站起來,雙手撐著桌子,小臉開始漲紅,搖著頭,耳旁垂掛的髮捲嚇得上下彈動,「不可能吧!萬老師,秦愛婉的媽媽不在了?我……我怎麼不知道?」文心幾個大步衝到萬大可面前。

李老師和徐老師停止了爭論,回頭向他們看過來,不知道兩個年輕人之間發生了什麼。

目睹文心的著急,萬大可停下手中的筆,抬起頭來,「嗯?你不知道?不知者不為過……艾老師,坐回去吧!你這跳過來把我嚇一大跳!……全校幾千學生,可能個個了解么……」

「你為什麼不早說呢?」文心依然站著,俯視著萬大可仰望的臉,嚴肅地質問,她第一次有了想把那張俊雅的冷臉打得鬆弛的衝動。

為了本能的保護,萬大可也立起了高出文心大半個頭的身子:「我說,我有機會說么?你那正義女神的樣子,我都嚇呆了!誰知道你提別人的媽媽……」

文心的眼底水波蕩漾,睫毛猛烈地閃動,下嘴唇被牙齒咬得發白,精緻的臉痙攣得直哆嗦,通紅的膚色開始泛紫,這時候,文心身上背心的橙紅色突然顯得非常刺目,並不好看,和膚色有點撞。

文心的反應如此強烈,萬大可沒有料到,他努力勸解著:「艾老師,也不能怪你,你沒有當過她們的班主任,不知道是正常的。況且,這些學生也確實不聽話……啊……你……沒那麼嚴重吧!」文心的淚水已大膽上漲,溢出眼眶。

文心轉過身,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桌邊,坐下,雙肘支著桌子,以手掌捂住臉。萬大可攆著文心到桌旁。

無論萬大可怎樣詢問,文心都不再說話。

小說:行塵(三)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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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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