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一生也就算成功
米勒《拾穗者》
每到4月，就有兩個人讓大家懷念，年年都不消停。
一個是張國榮。
一個是王小波。
前段時間，重讀了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園》，感嘆，如果他還在世，一定是當今最深刻的段子手。
曾經想學習他的寫作風格，但是，文字可以模仿，思想卻難以企及。
昨天是王小波21周年忌日，特地從這本書里摘錄出一些精彩的段子。
不要為了紀念而紀念，要為了活明白自己的人生。
—— 安柏
以下段落，選自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園》
這本書是1998年在北京買的，一晃20年了，對我思想影響很大。
我對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無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願，我的一生也就算成功。
假設有一個領域，謙虛的人、明理的人以為它太困難、太暖昧，不肯說話，那麼開口說話的就必然是淺薄之徒、狂妄之輩。這導致一種負篩選：越是傻子越敢叫喚。
我反對愚蠢，不是反對天生就笨的人，這種人只是極少數，而且這種人還盼著變聰明。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愚蠢里都含有假裝和弄假成真的成分。
我討厭裝傻，渴望變聰明。
在社會倫理的領域裡我還想反對無趣，也就是說，要反對莊嚴肅穆的假正經。……在這個領域裡發議論的人總是在說：這個不宜提倡，那個不宜提倡。彷彿人活著就是為了被提倡。要真是這樣，就不如不活。羅素先生說，參差多態乃是幸福的本源——弟兄姐妹們，讓我們睜開眼睛往周圍看看，所謂的參差多態，它在哪裡呢？
我自己當然希望變得更善良，但這種善良應該是我變得更聰明造成的，而不是相反。
我認為，在人類的一切智能活動里，沒有比做價值判斷更簡單的事了。假如你是只公兔子，就有做出價值判斷的能力——大灰狼壞，母兔子好；然而兔子就不知道九九表。此種事實說明，一些缺乏其他能力的人，為什麼特別熱愛價值的領域。倘若對自己做價值判斷，還要付出一些代價；對別人做價值判斷，那就太簡單，太舒服了。
對於一個知識分子來說，成為思維的精英，比成為道德精英更為重要。
眾所周知，一般人都希望自己格調高，但總免不了要幹些格調低的事。
我時常回到童年，用一片童心來思考問題，很多煩難的問題就變得易解。
總不能一入了高雅的門檻就是無條件的好——如此立論，就是媚雅了。人可以抱定了媚雅的態度，但你的感官馬上就有不同意見，給你些罪受……
孩子本非弱勢，但在父母心中就弱勢得很。
社會對弱勢人群當有同情之心。但我總覺得，科學、藝術不屬福利事業，不應以關懷弱勢群體為主旨。這樣關懷下去沒個底。我以為科學和藝術的正途不僅不是去關懷弱勢群體，而且應當去冒犯強勢群體。使最強的人都感到受了冒犯，那才叫作成就。
人有無尊嚴，有一個簡單的判據，是看他被當作一個人還是一個東西來對待。這件事有點兩重性，其一是別人把你當作人還是東西，是你尊嚴之所在。其二是你把自己看成人還是東西，也是你的尊嚴。
對殘疾人的最大尊重，就是不把他當殘疾人。
一個人的生活不能單純地依賴社會保障，還要靠自身的努力，而且一個人得到的社會保障越多，自身的努力往往就越少。正如其他女權主義門派指出的那樣，社會主義女權主義向社會尋求保障的同時，也就承認了自己是弱者，這是一個不小的失策。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得到較多保障的人總是值得羨慕的——我年輕時，大家都羨慕國營企業的工人，因為他們最有保障。但保障和尊嚴是兩回事。
真正的成就是自己爭取來的，而不是分配來的東西。
中國這地方有一種特別之處，那就是人只在家裡（現在還要加上在單位里）負責任，出了門就沒有了責任感（羅素和費孝通對此都有過論述，誰有興趣可以去查閱）。大家所到之處，既無權利，也無義務；所有的公利公德，全靠政府去管，但政府不可能處處管到，所以到處亂糟糟。
大多數人在受到重視之後，行為就會好。
傻人道德上的敏感度總是很高。
真正有出息的人是對名人感興趣的東西感興趣，並且在那上面做出成就，而不是僅僅對名人感興趣。
我想要把自己對人生的看法推薦給青年朋友們：人從工作中可以得到樂趣，這是一種巨大的好處。相比之下，從金錢、權力、生育子女方面可以得到的快樂，總要受到制約。
在工作時，不單要用到手、腿和腰，還要用腦子和自己的心胸。我總覺得國人對這一方面不夠重視，這樣就會把工作看成是受罪。失掉了快樂最主要的源泉，對生活的態度也會因之變得灰暗……
對我自己來說，心胸是我在生活中想要達到的最低目標。某件事有悖於我的心胸，我就認為它不值得一做；某個人有悖於我的心胸，他不值得一交；某種生活有悖於我的心胸，我就會以為它不值得一過。
人必須過他可以接受的生活，這恰恰是他改變一切的動力。人有了心胸，就可以用它來改變自己的生活。
說到環境問題，好多人以為這是近代機器文明造成的，實大謬不然。說到底，環境問題是人的問題。煤煙、柴油機是糟糕，但也是人願意忍受它。到了不願忍受時，自然會想出辦法來。
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解決環境問題：人不能只管糟蹋不管收拾。收拾一下環境就好了，在其中生活也能像個體面人。
據我所見，訣竅和真正的知識是不同的。真正的知識不僅能說明一件事應該怎樣做，還能說明為什麼要這樣做。而那些訣竅呢，從來就說不出為什麼，所以是靠不住的。能使人變聰明的訣竅是沒有的。倒是有種訣竅能使人覺得自己變聰明了，實際上卻變得更笨。人應該記住自己做過的聰明事，更該記得自己做的那些傻事——更重要的是記住自己今年幾歲了，別再搞小孩子的把戲。
要讓我來說，哪種電影都沒有愛情片扯淡——人要像這種電影里那樣瘋狂，不出一個月准完蛋。實際上，多數愛情片的結局總是男女主人公之一完蛋——除了讓他們完蛋，就想不出辦法來收場。
生活方式像一個曲折漫長的故事，或者像一座使人迷失的迷宮。很不幸的是，任何一種負面的生活都能產生很多亂七八糟的細節，使它變得蠻有趣的。人就在這種趣味中沉淪下去，從根本上忘記了這種生活需要改進。
有人會爭辯說，孩子是我們的未來，應該為他們作犧牲。（註：上下文說的是出版行業，就低不就高。）但是現在的問題是犧牲的代價是讓成人也變成孩子。這樣做的結果是我們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未來。我個人認為，享受自己的生活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頭等重要的事。
去過國內不少地方，就我所見，貧困的小山村，只要不是窮到過不下去，多少還有點樣。靠近城市的地方，人也算有了點錢，才開始難看。
作為一個學者和作者，各種各樣的經歷都對她有益，所以有必要的話，她還會去那個國家。但假如是一位視時間為金錢的商人，恐怕就不會得到這樣的結論。
生活是一座好玩的大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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