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堂叔老秋
紀念堂叔老秋
（圖片來自網路）
堂叔好相貌，高，壯，英俊；更難得是好人品，本份，憨厚，勤勞。因為名字里有一個秋字，從小就被喚做老秋，連我們這些當侄輩的人也跟著就這樣叫。
老秋該談婚論娶的年齡，說了一個蠻遠的村子裡的姑娘。不過姑娘外婆家倒和我們村子只隔一兩里地。她很漂亮，尤其她的眼睛，俏得很。
兩個人相見歡喜。很快就「押生月」。「押生月」，意思就是雙方家長互換男女兩人的生日帖子，定個結親的意向。
還沒成親，但是堂叔隔三岔五去接對象來家裡做客。他那對象也不拘太多的禮，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然後再由堂叔送回去，順便幫她家裡的農活干去一大半。過不得幾天，堂叔又外出了，上哪了？「又接他老婆去啦！」她的名字里有個秀字，我聽堂叔叫她秀秀，我喊她秀嬸嬸。她很大方，總是應得很響亮。有一次村裡的小媳婦聽到她這樣響亮地應我們的呼喊，還拿眼白她：「連婚也沒定，就押了個生月，就好意思當人家嬸嬸了！」
我那時候小，老聽大人有些神秘地提到老秋和他的對象，就不免多注意一些他們，經常故意和堂哥堂妹們跑他們家玩去。
秀嬸嬸常在老秋家裡。但是他家窮，房子少，是連我們這些小孩子都很清楚的事情。有一回我嘴快，忍不住好奇地問：「嬸嬸，你晚上住哪？」秀嬸嬸狡黠一笑：「晚上我住去我外婆家裡啊。」我那時覺得一兩里地也很遠，因此很同情老秋：「那我叔叔每天要送你去你外婆家裡住，好麻煩的哪！」秀嬸嬸的俏眼裡波光一閃，吃吃地笑了：「是啊！」
但是第二天早晨，當我經過老秋家去井邊挑水時，一仰頭卻看到秀嬸嬸正在老秋那間小閣樓的窗前梳辮子。我心裡思忖：堂叔昨天晚上送她去外婆家裡，今天又怎麼早把她接來，可真辛苦呀！
連別的叔叔伯伯們都議論過老秋和秀嬸嬸：「好得蜜裡調油呀！住家裡不肯走的！」
但是幾個月後，卻聽說憨厚老實的老秋竟然把屋子裡好不容易置辦起來的一些傢具全部砸爛了。
原來是秀嬸嬸的哥哥要娶親，她嫂子家要的聘禮高，於是她父母也向堂叔家要很高的聘禮。堂叔公和叔婆拿不出，人家就不肯把女兒嫁過來了。叔公叔婆讓老秋堂叔娶過別的的便宜些的人家，老秋自然不肯，可又苦於拿不出足夠的聘禮，又是怨父母，又是惱自己，於是就把屋子裡的東西索性全部砸了。
堂叔砸了傢具，大家都議論紛紛。我卻是好奇。有一次和小夥伴們玩藏貓貓遊戲，我躲藏到了堂叔家樓上。果然看到老秋的屋子裡，窗欞斷了，新做的床欄也殘了。秀嬸嬸正趴在床上痛哭。我獃獃地看，小夥伴們也一個個擠過來看。秀嬸嬸不怕羞，只管哭，堂叔顧不得理我們，坐床跟前擁著秀嬸嬸哄，但越哄她哭得越是厲害，頭髮散了，鞋也踢在一邊，堂叔什麼也不管，繼續哄著她。
那是夏天，天氣實在是熱，但是我看到堂叔竟然為她蓋上被子，顯然是被秀嬸嬸哭得不知所措了。
哭夠了的秀嬸嬸後來紅腫著眼睛下樓吃午飯。不過她顯得一點也不傷心了，堂叔在樓上篤篤地敲著，修補那些傢具，她則用筷子在菜碗里挑來挑去。菜只有一碗，煎豆腐加蒜苗炒了幾片三層肉。這一幕我印象深刻，只有一個真正的主人，把這個家當家的人，才敢於這樣挑揀，才習慣於這樣挑揀呢。
冬天的時候，秀嬸嬸還是歡天喜地地過門了。因為她非要嫁給堂叔，而且乾脆不回家了，家裡也只好依了她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去參加堂叔的婚禮，但我聽很多人說，那天晚上鬧洞房，場景之熱鬧，兩個人的恩愛的樣子，真是村裡第一的。第一的熱鬧有意思，第一的恩愛熱烈。
堂叔老秋夫妻的恩愛範式，深深印在了我的腦海里。儘管從幼童至中年，多年來我他們極少見面，也鮮有交談，但他們夫妻在我心裡有不同別人的份量，我內心深處的某種追念與嚮往，彷彿全由他們替我守護。
今年清明節前一天，我在回老家的路上，突然接到叔叔的電話。叔叔說：「哎呀，老秋從摩托車上跌了一跤，送醫院去了……」
在醫院工作，我經常接到親戚朋友這類的電話，需要急救，需要諮詢，需要幫忙聯絡就醫，「啊，老秋怎麼會跌傷了啊？那是要轉市裡醫院還是轉省里去好呢？」我一邊答，一邊想：是骨折了？還是腦震蕩了？那可得躺些時間了……
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這番電話不過十來分鐘後，堂叔老秋在當地醫院的急救室里，雙側瞳孔已經散大了。
一幕記憶突然雲朵一般飄來：有一年，我二姑丈做壽，堂叔老秋騎自行車載著我和別的家族中親人一起去赴壽宴，姑媽家好遠啊，但是老秋笑呵呵，蹬著自行車虎虎生風，沒有一個坡需要停下來推車，沒有一個彎需要猶豫糾結，過一條大河他也不讓我從自行車架上下來，直接連人帶車把我馱了過去，路上我要摘野薔薇，要喝水，使性子喊腳麻了，風太大子，他也全部順著我護著我。我印象中老秋堂叔的牙，被他的笑印得會發光發亮！
可是，他居然不在人間了。我叔叔說，這個清明節，本來輪到堂叔老秋家做「大清明」。
我不願意想。我想什麼也沒有用了。
我母親聽到這個噩耗，一夜未眠。她說：「老秋啊，從來不發脾氣，從來見到他都是在笑，兩夫妻不知道有多恩愛，總是和我說，二嫂，我好久沒看到你，經常要轉來，二嫂……」
經常惦記著親人的堂叔老秋，對所有人愛護溫情的堂叔老秋，把妻子當珍寶的堂叔老秋，保存著農民質樸本色的堂叔老秋，帶給我們所有美好憶想的堂叔老秋……如今，我們只能對著春天的萬里晴空，對著無邊無盡的森森綠意，對著風，對著迢迢不息流逝的水，喚一聲：老秋，春天剛剛開始，魂歸來兮！
附：我哥寫的短文
紀念堂叔老秋
今天是2018年4月5日，農曆清明節，清明節是祭祖和掃墓的日子。但就是這樣一個祭奠祖先的日子我們懷著無比悲痛的心情悼念剛剛離去的一位親人，我美好記憶的一部分——堂叔老秋。
堂叔老秋1965年9月生，和我堂嬸雲秀結婚以來，一直恩愛無比，形影不離。起初一起在家務農，後一起到三明荊西做搬運工，期間堂嬸在荊西做豆花賣，聽說豆花做得非常好，遠近聞名。堂叔老秋吃苦耐勞，搬運動作快力大效率高，深得客戶喜愛，因熱情友善還交了好些好朋友。
2018年4月4日上午，堂叔老秋裝卸完一個火車皮的貨物，沒有休息，午後時分帶著我堂嬸從三明騎摩托車回老家籌備清明，在離家不到20公里的黃地橋附近路段，因急彎處避讓疾馳而來的小車導致摩托車失控撞向旁邊的路邊水泥防護欄，堂嬸拋出幾米外受輕傷，可堂叔老秋不幸全身重重的摔在水泥防護欄上肝肺破裂不治身亡。
堂叔老秋在昨天傍晚永遠的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他相濡以沫幾十年的恩愛妻子，離開了他至愛的孩子和所有親人，這是我們夏氏家族的巨大損失。
堂叔老秋健壯、英俊倜儻、活潑健談、樂觀豁達；
堂叔老秋憨厚、勤勞儉樸、樸實無華、任勞任怨；
堂叔老秋善良、通情達理、和親睦鄰、樂善好施。
堂叔老秋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也沒有留芳百世的偉業，但他的人格力量和樂觀品德，永遠激勵著子孫後代，他的音容笑貌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20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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