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納為何選擇了賈樟柯
寫下這個標題時,其實我也沒有答案。
戛納宣布《江湖兒女》入圍主競賽單元後,朋友圈裡已有述評:"本次入圍也是賈導與戛納第五次相遇,亦是中國電影時隔三年再次征戰戛納主競賽。賈導自2008年的《二十四城記》以來,十年間的作品全部入圍戛納國際電影節。」
賈樟柯與戛納的不解之緣,還是因為其作品的實力。請看今年入圍主競賽的影片。
僅就大師戈達爾的新作《影像之書》入圍主競賽,足以證明賈樟柯殺入主競賽的艱辛。早在三月就聽說,今年戛納競爭劇烈,僅華語新片報名的著名導演之作就有20餘部,其他新導演的勇敢之作近數十部。目前,衝刺進戛納的僅有主競賽的賈樟柯,以及鼓勵青年導演的一種關注單元的畢贛新片,中國紀錄片導演王兵新作特別展映,此片長達8小時。或許,只有電影圈內人方知今天《江湖兒女》入圍戛納的份量。
說點具體的:《江湖兒女》到底是一部什麼樣的故事片?
去年正月,在南鑼鼓巷,第一次聽賈樟柯說這部《江湖兒女》,只有一個女人與一個男人的二十年江湖愛情故事,女人還是趙濤演,男人還是類似於山西梁家輝這樣的當地本地非職業演員。賈導說到了這個片名,我說這個片名好,當時我真是才疏學淺,不知出處。他還提到除了山西,還要到奉節、新疆拍攝,我說到奉節拍時通知我一聲,我八十高齡的姨媽在奉節,我正好去看看她。當時賈導說今年把夏天這片子拍了,看趕個柏林,說他的《小武》是從柏林出發的。我說還是送戛納吧,否則影迷會不答應。
?正月一過,賈樟柯拍的還是《時間去哪兒》,我第一次去平遙探班,一路不談《江湖兒女》,後來我在《時間去哪兒》里倒是看到了《在清朝》未來的影子,當然,《在清朝》調戲的不僅是影迷,還有不少賈樟柯心儀的好演員。
眼看夏天就要過去了,才得到《江湖兒女》已在巫山的消息。共和國的巨變,讓我根本不知巫山離奉節現在已是半小時的車途,下了飛機在途中看望了我親愛的姨媽,到達巫山已近傍晚,賈導說一白導演、張譯來客串,晚上一起火鍋。那時我與一白導演在微信上鬧點小情緒,已將他拉黑,一聽即將直面,趕緊找到健哥恢復了外交關係,否則十分尷尬。
那時我才得知,山西非職業演員因故無法出演,此角色請了柏林影帝廖凡出山,《江湖兒女》已是另一番格局了。
巫山最大的收穫是認識了《江湖兒女》的攝影,法國大攝影師埃里克高迪爾,花甲之年只做好攝影,為《摩托日記》《清潔》(張曼玉戛納封后之作)掌機。老先生非常和藹,見面總是微笑。很長時間沒見到膠片的劇組了,去年夏天補了這一課。那時我才知道,《江湖兒女》將用膠片、數字高清、DV等多樣攝影介質拍攝,這些介質都有各自時代宿命,縱橫你我經歷的三十年的萬水千山。
巫山部分用膠片拍攝,我們感慨共和國日新月異,從巫山到台北市如今已是通途,膠片洗印便捷可行。回到二十年前,估計一周都到不了,但可以直接扔到峨嵋洗印廠的鍋里。一白導演是重慶人,張譯是好演員,客串此片,此片的生動與情趣,大家不難想像。
再去探班《江湖兒女》,是陽光燦爛時零下十五度的山西大同。
終於見到了廖凡。那次客串的是馮小剛導演。
馮導從海口飛來大同,從零上二十多度直接切換到子夜時的零下二十度。
馮小剛只是前來客串的其中一位。在劇組公布的客串演員中,還有很多不知名的非職業演員,他們與馮小剛、徐崢、董子健、張譯、丁嘉麗、張一白、刁亦男等一樣,有款《江湖兒女》角色台詞海報。賈樟柯導演以此隆重形式體現出一種他秉持的平等,當然,此款海報一出,錯失客串此片機會的至愛親朋們已捶胸頓足。
都是閑話,以後慢慢說。特別想說說馮小剛的大同行。
今天還是看賈樟柯自己如何細說從頭。
他為何要拍《江湖兒女》。
賈樟柯:《江湖兒女》,我在等待另一個自我
此時此刻,我正在攝氏零下17度的山西大同拍攝《江湖兒女》。這座靠近內蒙古的城市,是這部電影的起點,也是終點。人物從這裡出發,經過中國西南的三峽,西北的新疆,又回到了故鄉。主人公穿越這段長達7700公里的旅途,用了17年的時間。
從2001年到2018年,這對男女經歷了街頭暴力、入獄,也經歷了相愛、背叛,他們分離又重逢,但始終沒有走入家庭。在社會秩序之外,他們用他們的辦法生存,像風浪中行走的人,他們緊緊握著船舷,隨時迎接風浪的擊打,始終避免自己落水淹沒。
這部電影來源於真實的人物,也與我的兩部電影《任逍遙》(2002)、《三峽好人》(2006)有關。那兩部電影中隱約的背景、沒有詳細展開的情節,是《江湖兒女》的故事主體。在現場,看女主角趙濤和男主角廖凡的表演,感覺有種雷電交加的能量。就算他們沉默,也能讓人感到巨大的風暴。趙濤與我合作過《站台》(2000)、《任逍遙》(2002)、《三峽好人》(2006)、《天註定》(2013)、《山河故人》(2015)等一系列影片,她用她的真摯與才華,在《江湖兒女》中塑造了一個全新的女性形象。男主角廖凡主演過《白日焰火》(2014),我們是第一次合作,但彼此知心,配合默契,他的表演令人嘆服。
這部電影也是我第一次與攝影指導Eric Gautier合作,他的作品包括(《摩托日記》(2004)《在路上》(2012),我們用6種攝影器材呈現這個故事,從DV到膠片,從冬季乾燥的大同到夏天多雨的三峽,我們始終站在一起,他站在攝影機後面,在我的旁邊,給我強大的影像支持。
《江湖兒女》的中文片名,引自費穆導演籌拍的最後一部影片。2010年,我在香港採訪《小城之春》(1948)的女主角韋偉,她很遺憾費穆導演沒有自己完成這部影片。我忘了那部電影的故事,但記住了這個片名。「兒女」好理解,「江湖」這個詞可能很難翻譯成外文,江湖意味著險惡的冒險旅程,複雜的情感經歷,秩序之外的世界,規則之外的情義。那拍電影呢?我想我們也是江湖兒女。
《江湖兒女》還在拍攝之中,每天都有很多即興的想法。在現場,當大家停下來等我,看我一個人沉默,抽煙,或者不知所措的時候,其實我正在等待另一個賈樟柯的到來。
原載法國《電影手冊》2018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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