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來源：華盛頓郵報

本文所有觀點僅代表作者個人意見。

【導讀】繼英國脫歐後，歐盟內部又現裂痕。匈牙利總理維克托·歐爾班公然反抗自由、民主、法治的歐盟價值觀，他強硬的態度在東歐和中歐不乏支持者，而歐盟對此似乎束手無策。隨著他的連任，歐盟的未來將面臨更大的不確定性。

【新千年的願景】

那是一場席捲整個大洲的狂歡，宣告著歷史的終結。

2004年的一個春夜，一支合唱隊在華沙的一個廣場齊唱歐盟盟歌：貝多芬的「歡樂頌」。歌聲回蕩在一度浴血的邊境上。午夜的焰火在地中海沿岸閃耀。翌日，布達佩斯的鏈子橋上舉辦了一場鋪白桌布的高檔早宴，以饗狂歡者——他們仍在慶祝著歐洲新時代的黎明。

「冷戰造成的分裂徹底一去不返了。」時任歐洲委員會主席羅馬諾·普羅迪（Romano Prodi）宣稱。彼時，他正在迎接歐盟的10個新成員國，其中8個是東歐前共產主義國家。

2004年5月，布達佩斯的焰火慶祝著歐盟的擴張

然而，14年後的今天，歐盟正浮現出新的分裂的兆頭，其中不少是沿著舊的裂痕。自由民主制的勝利成果正面臨來自內部的撼動——一些歐盟成員國公然嘲弄該集團的規定、原則乃至價值觀。與此同時，歐盟卻無力回擊，它的虛弱正是其樂觀主義的衍生品。

【匈牙利的反叛】

這次反叛的策源地在匈牙利。匈牙利總理維克托·歐爾班（Viktor Orban）在周日競選連任的活動中對他的反自由主義夸夸其談，給敵對的「歐盟帝國」一記重擊，並許諾將在這個滑向獨裁邊緣的國家裡更加緊握大權。

歐爾班的違抗給歐盟帶來的威脅與2016年的大不相同。當時英國投票退出歐盟，傳言紛紛猜測誰會是下一個。這次的挑戰可能要嚴峻得多，甚至危及歐盟本身的性質。

「歐爾班並不想退出歐盟，」一位德國高級官員表示，「他真正的目的是改變歐盟。」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正在取得勝利。歐爾班遠非社會的棄兒，波蘭有他的效仿者，捷克、奧地利乃至德國高層都有他的崇拜者。

同時，事實證明，歐爾班在歐洲的對手們缺乏約束他的能力。歐盟不僅沒有對匈牙利的不妥協行為作出懲罰，還繼續為其政府提供數十億歐元的補貼。歐爾班在國內的批評者稱，這些錢對於他的政治生涯至關重要，因為它們不但刺激了經濟，而且流進了他的親信黨羽的口袋裡。

「歐爾班正在用歐盟提供的巨款對歐盟發起戰爭，以爭取他的自由，」Peter Kreko，布達佩斯一家政策研究公司「政治資本」（Political Capital）的執行理事，如此說道，「列寧說，『資本家會賣給我們繩子，我們就用它弔死他們。』歐盟已經不是在賣繩子給歐爾班了，是免費贈送。」

匈牙利總理維克托·歐爾班

【歷史終結的幻想】

歐盟從來就沒有準備足夠的手段來對付像歐爾班這樣桀驁的領導者，因為它根本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它們會派上用場——即便聯盟已經遠遠超出最初的西歐國家的核心範圍，擴展到缺乏民主管理經驗的國家。

新千年伊始，歐盟尚只有15個成員國，且沒有一個在舊「鐵幕」以東。但蘇聯解體後，曾被捆綁在蘇聯軌道上的東歐國家將歐盟和北約視作能幫助它們密切與西方的關係、擺脫俄羅斯控制的機構。富裕的西方鄰居們也視之為可乘之機，以擴大它們在歐洲大陸的影響力。

所有人都設想，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新成員逐漸採納舊成員的制度、規章和價值觀，分歧終有一天會彌合。

「我們想要相信，歷史將會前進，而我們將會站在正確的一邊，」一位德國官員說道，他由於未得到授權代表官方發言而匿名，「我們從未想像過歷史會有另一種走向。」

同樣，匈牙利人也有過一些期待，回想起來洋溢著幼稚的樂觀主義。

「好事一個接著一個。我們想要這樣。西方也想要這樣。每個方面都出現了轉機。」Peter Balaz，一位曾深入參與匈牙利入歐事務的匈牙利前外交官說道，「接下來就是童話故事裡的情節：從此他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即將成為匈牙利外交部長的Balazs還說，匈牙利花了整整十年向歐盟證明它值得成為後者的一員，一絲不苟地致力於達到歐盟的嚴格標準。

可一旦匈牙利成功入歐，歐盟讓它繼續走自由民主道路的最佳籌碼就不復存在了。同時，沒有人認真規劃匈牙利和其他國家入歐後的未來。在Balazs看來，這一失敗要歸因於雙方的幻想。

「匈牙利的幻想是：歐盟會行動，別人會替我們解決問題；」他說，「歐盟的幻想是：他們會變得像我們一樣」

結果，從中得利的是歐爾班。自2010年上台起，他就把歐盟用作夸夸其談的陪襯，以及源源不斷的財流，毫不畏懼這樣做帶來的嚴重後果。

「事實上，我更尊重疑歐主義者的正派作風，他們至少說，『好吧，既然我不喜歡歐盟，也不喜歡他們的價值觀，那我走人。』」居伊·伏思達（Guy Verhofstadt），匈牙利入歐時的比利時首相，在去年歐爾班在歐洲議會發表講話時對後者說，「你想要繼續獲得歐洲的資金，繼續拿歐盟的錢，卻不要繼續維護歐洲的價值。」

作為歐洲議會中一個溫和派別的領袖，伏思達譴責其他歐盟領導人拒絕對匈牙利實施制裁。

【歐爾班的作為】

歐爾班公然誇口，要建立一個「民族基礎上的非自由政府」，並將俄羅斯和中國引為楷模。

歐爾班加強了其政黨對一度獨立的匈牙利政府和社會部門的滲透，包括檢查部門、政府審計部門和媒體。若如普遍預測的那樣成功連任，54歲的他承諾繼續推進立法，將針對援助難民和其他移民的組織的禁令合法化。

在競選活動期間，他痛斥歐盟以取悅民眾。除歐盟外，他的三大敵手中的另外兩位分別是穆斯林難民和匈牙利裔美國投資家喬治·索羅斯（George Soros）。

近在2011年時，匈牙利還被非政府組織「自由之家」評為最高等級，但它現在成了歐盟成員國中最不自由的一個。監督貪污腐敗的「透明國際」把它列為歐盟中第二腐敗的國家，僅次於保加利亞。

匈牙利國會大廈外的儀仗隊

匈牙利還是歐盟資金的最大凈受益者之一，2016年得到45億歐元（或55億美元，相當於該國經濟產出的4%），但只貢獻了不到10億歐元（12.3億美元）。

這筆錢有助於刺激正在健康增長中的匈牙利經濟，同時也落進了總理的朋友、盟友和親人的口袋裡。

「供養這個制度、讓歐爾班發展壯大的是歐盟的納稅人，」布達佩斯的反貪監察組織K-Monitor的首席執行官Sandor Lederer說道，「歐爾班認為，光成為政治領導人是不夠的，你還得成為竊賊的領導人——只有這樣你才能真正行使權力。」

歐爾班家鄉的市長，昔日的煤氣裝配工，在他的老校友領導國家的日子裡成了匈牙利最富的人之一。他的財富有很大一部分歸功於政府合同。

歐爾班的女婿擁有或運營的公司也在政府項目的競標中一帆風順，贏得了一份份油水頗豐的合約，在歐盟資助下升級全國市鎮的照明設施。今年1月，歐盟的反欺詐監察機構在這些合約的授予問題上發現了「嚴重的不規範」和「利益衝突」，而這些合約的價值共計逾4千萬歐元（近5千萬美元）。

【歐盟的困境】

然而，歐盟背景的調查者幾乎沒有採取行動的實權。能追查此事的當權者都在匈牙利，而人們普遍認為，那裡的檢察官對執政黨言聽計從。

這就是歐盟面臨的典型困境：如何應對匈牙利一步步背離民主和法治原則的動作。

直到最近，歐盟甚至沒有辦法處理違反法治的行為，除了「核選項」——一項懸置成員國投票權的制裁措施。

2013年，作為對歐爾班的直接反擊，歐盟通過了新規定，授予其政策制定者權力以警告那些違背法治原則的成員國、強制國家領導人開展對話。但新規沒有追溯效力，而匈牙利的許多法律變革木已成舟。新規也缺乏實質效力。儘管歐盟官員尋求公開調查的途徑，但他們發現歐爾班是個老練的戰略家，總是踩線而不越界。

「我們不能就這樣輕率地行動。」一位參與監督違反歐盟條約的行為的歐盟高級官員說道，他選擇匿名以披露幕後談話。

與此同時，「核選項」（歐盟《里斯本條約》第七條）的效力也已被抵消。去年12月，歐洲委員會第一次對波蘭啟動該條款後，問題便變得嚴重起來。波蘭和匈牙利這一對難兄難弟已經誓稱要在對方成為歐盟的攻擊目標時施以援手。

其他國家也有可能支持匈牙利。在競選活動外，歐爾班還常在布魯塞爾的歐盟峰會上和同僚們談笑風生。在這個緊張的時期，如果他們反對歐爾班，將會付出折損禮節、失去盟友的代價。

反對歐爾班還可能影響其他國家的內政。在匈牙利，歐爾班對難民和移民的無情抨擊已經贏得了人心。其他國家領導人，如奧地利總理塞巴斯蒂安·庫爾茨（Sebastian Kurz）和德國內政部長霍斯特?澤霍費爾（Horst Seehofer）已經注意到這一動向並採取了相似的強硬態度，公然奉匈牙利總理為座上賓。

面對歐盟的憤怒，歐爾班的盟友們不為所動，眼看著歷史的鐘擺偏向他們這一邊。

「越來越多的歐洲領導人將得出相同的結論，」匈牙利執政黨發言人Balazs Hidveghi說，「維克托·歐爾班是對的。」

【注】匈牙利國會選舉已於4月8日舉行，總理歐爾班所在的現執政聯盟取得勝利，而他本人將開始自己的第三個任期。

【作者】Griff Witte, Michael Birnbaum

【作者簡介】Griff Witte，華盛頓郵報駐柏林首席記者，報道範圍廣泛，包括南亞、中東、歐洲事務。

Michael Birnbaum，華盛頓郵報駐布魯塞爾首席記者，主要報道歐洲事務。

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美聯社、彭博新聞社

編輯/任珂

翻譯/董雁鈴

校對/董一

排版/余稷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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