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素可不好，羊也吃素

文丨西橙

看完《暴裂無聲》，兩個最直接的感受：

一是壓抑；

二是想吃涮羊肉了。

於是後來直接奔去了火鍋店。

上映這天正逢北京雨雪交加的陰冷天氣，我這場的放映廳里只有幾個人，默默地來，默默地散場，整個兒都是低氣壓，真是應了清明節的景。偶然聽到觀眾口中說的幾句話，也果然都是和《心迷宮》有關的。

當年忻鈺坤導演的170多萬小成本電影處女作《心迷宮》猶如平地驚雷，在上映首周末就拿下了中國獨立電影在院線上映的最高票房記錄。時隔三年，忻鈺坤帶著第二部懸疑片《暴裂無聲》回歸，如果說《心迷宮》的成功包含著幸運和對一個新銳青年導演的鼓勵，那麼他的這一部會有人用更加苛刻的目光去看待。但看完之後我放心了，忻鈺坤這次用實力告訴了所有人，他的成功絕不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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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迷宮》中昆汀諾蘭式的多線敘事結構是最令人稱道的地方，打亂了時間線來講故事，環環相扣，把一出群像戲編排得十分精巧。《暴裂無聲》並沒有照著《心迷宮》的路子走下去，只是以時間為順序，用平實的鏡頭敘事。如果說在上一部里導演注重的是如何去講故事，那麼這次他更注重的是故事本身。而且這次的製作成本較之前作來說提高了，所以影像的質感明顯提高了，這就給了塑造電影世界和表達導演想法更多的可能。

忻鈺坤塑造的三個主要角色，都帶有強烈的特點，而且在人物出場的時候就有鮮明的表現。

姜武飾演的礦產老闆昌萬年，表面上熱心捐助貧困學校，暗地裡卻有著黑道勢力，無惡不作。

導演對昌萬年這個角色的塑造大多是和「吃」有關的，吃代表著慾望。從出場他吃西紅柿的特寫，手中的西紅柿被他反覆地擦乾淨，咬下去的時候卻十分粗魯，西紅柿的汁弄髒了衣領，然後他試圖擦拭掩蓋，再到後面出現多次昌萬年在高雅的音樂下大口吃著滿桌的羊肉，都暗諷了他光鮮的外表下實則偽善殘暴的內心。

有一個印象深刻的場景，是昌萬年辦公室的房間，裡面藏著許多動物的標本，讓我想起希區柯克《精神病患者》里殺人兇手的房間也是有著同樣的動物標本，這一場景瞬間把昌萬年這個人物塑造得讓人不寒而慄，同時也對結尾的謎底做了鋪墊。

袁文康飾演的律師徐文傑，過著有房有車的中產生活，卻為了私利幫昌萬年掩蓋不法行為，在道德邊緣遊離。最終面對警察的盤問，他的一句「沒有」，意味著良心的徹底泯滅，也將所有的真相掩埋。他戴上眼鏡，猶如戴上一個不會讓自己羞愧的面具，繼續保全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生活。

宋洋飾演的礦工張保民，脾氣火爆喜歡動手，因為和人打架咬斷了舌頭，雖然還可以說話卻不願說話，既體現了他倔強的性格，也代表底層人民的「失聲」。

他的出場幾乎都與打戲伴隨，臉上永遠掛著彩，但不乏有情有義的色彩。礦工被人霸佔礦地，他為了幫助別人而打架；無意中發現被綁架的律師的女兒，他為了把女孩送回父親身邊而打架。可底層的力量終究還是無力的，他的拳頭沒有敵過昌萬年的權勢，也沒有打動律師的良心。

這樣的三個人物分別代表了社會的上層的失心，中層的失德，和底層的失語。這三個人物塑造的成功，如同一個穩固的三腳架，是這個故事成功的根本。

2

電影中有很多帶有「隱喻」的情節和「符號化」的鏡頭。

比如開頭血淋淋的羊頭和羊肉反覆出現，羊象徵著食物鏈的低端、社會的底層。

電影中有這麼一段對話：

李總說： 「我信佛，吃素」

昌萬年一邊夾著羊肉塞進嘴裡，一邊說：「羊也吃素。」

羊吃素，最終被食肉動物吃掉；你吃素，所以你註定被我吃掉。導演用幾個鏡頭就把我們拉入了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片中對漆黑的山洞有一段很長時間的特寫，看得讓人發毛。山洞面埋藏的是真相和罪惡，也是利益的無盡深淵。導演讓我們和深淵對視，當我們凝望深淵的時候，深淵同樣也在凝望著我們。

片尾山丘的崩塌，和張磊堆的石塊的倒塌相呼應，象徵著道德的崩壞、正義的失衡。巨大的爆裂聲代替了張保民長期以來壓抑和沉默的爆發，也代表著張保民對人性的心灰意冷。

導演通常都給了這些鏡頭足夠的時長，來引導觀眾去觀察這些細節，揣摩他的意圖，這也是我覺得看忻鈺坤的電影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情。他從來都給觀眾了觀眾足夠的留白，去關聯電影中的每一個線索，就像玩一個拼圖遊戲。只有當你看完了電影，你才能看到拼圖的全貌，才恍然大悟原來所有的細節都是可以串聯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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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心迷宮》到《暴裂無聲》，都是現實主義和農村題材的中國類型片。忻鈺坤一直在用電影探索人性，比起電影中偶爾令人不適的血腥鏡頭，更讓人不適的是電影中揭示的成人世界的黑暗面。

這兩部電影在上映之前都有很曲折的改名經歷，《暴裂無聲》的改名之前叫《惡人》，《心迷宮》改名之前叫《殯棺》。

原名雖然符合電影的主題，但最終上映用的名字卻不顯得那麼直白。這名字妙在，你不看電影不知道講的是什麼，看完電影又會覺得這名字起的實在是精準，這是忻鈺坤把商業化和文藝片相結合的一個很好的舉動。這樣直擊人心的電影，有時候的確需要包裹上一件糖衣去顯得人畜無害，才能把它餵給更多的觀眾。

說起忻鈺坤的成名，是14年在First青年電影展上獲得最佳導演獎和最佳劇情長片獎之後，這讓我想到了原本和《暴裂無聲》定檔同一天的電影《中邪》。他的導演馬凱也同樣是在16年的First青年電影展上嶄露頭角。他的處女作《中邪》也是一部製作成本只有7萬的小成本電影，其中2萬還是演員的醫藥費。同樣的身世，感覺《中邪》上映的道路卻十分坎坷，臨時撤檔已經是第二次了，可能是受到了低成本手持拍攝出來的影片技術和超自然題材的種種限制。不過之前《中邪》首映禮上有很多人已經看到了這部電影，反響不錯，讓我更加期待了，希望這部電影最終能順利上映。

另外一位我想起的是於去年自殺的導演胡波，在他去世後的四個月，他的作品《大象席地而坐》獲得了柏林電影節費比西國際影評人獎。說起來，這部電影項目也是16年在First青年電影展上被看中，然後得以順利開拍的。而在之後，胡波因堅持保留這部影片3小時50分鐘的剪輯版本，與製作方發生了衝突，也因為這個違背市場的堅持，被剝奪了導演署名權。現在這部保留了將近4個小時時長的作品終於受到了肯定，可惜他已經看不到了。

像First這樣的青年電影展越來越成為發掘優秀導演的契機，也希望這些青年導演能夠早日在商業和市場化的道路上找到自己的出口，才能在這個爛片橫行的年代，讓觀眾看到更多這樣優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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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如果說這部電影我還有什麼遺憾的地方，那就是相比姜武和宋洋角色的濃墨重彩，電影對於律師的著墨太少，而這個角色恰好是三人之中最有選擇權的一個人物，也代表了社會上的大多數人。他可以還原真相，卻選擇了沉默；他無心犯罪，卻與罪惡達成了同盟。內心的搖擺一定也很精彩。

如果吃素會被吃掉，你還會選擇吃素嗎？

他說了不，

那你的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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