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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這樣的人,香港再也沒有了







作者 / 陳廿榛






第一次知道林夕是在七八歲時的寒假,我每晚拿著小本本準時守在電視機前等97版《天龍八部》。片頭曲《難念的經》一響起,我就眼耳手並用努力抄歌詞。



這首歌語速飛快,用詞典雅,對當時幼小的我是個超級大挑戰。


 


感謝林夕,鍛煉了我的速記本領,並且讓我憑著從《難念的經》里學來的生僻字成功博得語文老師的喜歡。也是因為對林夕的印象始於這首俠氣縱橫的歌詞,後來聽到學校廣播里唱《紅豆》,為「還沒為你把紅豆 熬成纏綿的傷口」一句驚艷時,完全想不到,這竟是同一人所做。






有時候 有時候 


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


都有時候

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風格多變的確是林夕區別於眾多作詞人的一個特點。這對畢業於香港大學文學院主修翻譯出身,原名梁偉文的他來說,並非難事。



80年代中期出道的他取了一個很美的筆名—林夕,開始了他三十多年間寫出四千多首歌詞的黃金時代。




從早年的《皇后大道東》、《似是故人來》到後來的《無間道》,再有給陳曉東的《武林中人》,給哥哥的《追》,給楊千嬅的《亦舒說》,給《風雲—雄霸天下》的插曲《蟲兒飛》。




林夕詞橫跨社會現實縱行武俠傳奇,既可寫情人心事也可作理性點撥,難怪有人說林夕詞里有著太多人的青春。







俗塵渺渺


天意茫茫

將你共我分開


斷腸字點點


風雨聲連連


似是故人來





一追再追 


只想追趕生命里一分一秒 


原來多麼可笑 


你是真正目標






 


記得中學快要畢業時,大家互相寫同學錄,很多人喜歡用林夕的歌詞作為贈語。




我的女同桌一筆一划認真抄過《十年》的歌詞送給暗戀的男孩。

年少時不敢說出口的感情,被藏在了歌詞後面,得到是幸運,得不到就是青春。




我也一直記著中考前的最後一天,大家整理桌子收拾考場,同桌她把一疊草稿紙扔進垃圾桶,每一頁上都寫著「成千上萬個門口 總有一個人要先走」這一句。


 


多年後同學聚會再唱《十年》時同桌還感慨過,當時年紀小聽不懂歌詞里想說的話。要等談過幾次戀愛,走過幾次彎路才會明白歌詞的最後幾句才是人生,「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 才明白我的眼淚 不是為你而流 也為別人而流」。




林夕也說過他是在人生經歷許多後才能寫出這一句。《十年》面世時已經是林夕入行的第十六年,香港填詞圈也由「二林一黃」三足鼎立,變成林夕(原名梁偉文)與黃偉文「兩個偉文」撐起江山。







十年之後


我們是朋友 還可以問候


只是那種溫柔


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曾看過有人說作詞人的黃金階段一般是十年,而林夕超出旁人的旺盛創作力,除了他本身對填詞的極度熱愛以外,和他的「敏感與自虐」也不無關係。




林夕的敏感是有跡可循的,他是父親的第三個兒子,母親也恰好是父親的第三任妻子,出生在父母一天到晚吵架的家庭里,林夕的原生家庭並不算幸福。


 


也許是天性通透,林夕後來在演講里提到如何面對,「與其吵無用的架,倒不如看《紅樓夢》了解人生」。




看,林夕用他自己的例子在教我們如何面對原生家庭的傷害:

對傷痛釋懷,找到自己所熱愛。把原本由傷害帶來的敏感化作歌詞里的細膩婉轉,來處是傷口,去處則是治癒。

恰似泰戈爾所寫:「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







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


就是不願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


我總記得在哪裡








 


事實上,林夕的確也是以歌回饋世界的,如果說總計數百項的獎是官方認可的話,那「每個人心裡都有一首林夕」這句話就是歌迷贈他的最高獎。




因為

他把感情里的悲喜酸甜都寫盡了,把林夕寫的歌排列組合,就是一場愛情成住壞空的全部細節。

而這對林夕本人來說,也許就是所謂的「自虐」了,只有俯下身去再次感受自己的傷口,才可能讓受過同樣情傷的人產生共鳴。


 


雖然林夕多次「澄清」不要把歌詞和他的生活混為一談,可實在喜歡他的人總能從他的歌詞里發現跟他生活有關的蛛絲馬跡。這裡有一個繞不開的人,自然就是黃耀明。一曲《綿綿》幾乎是把虛化的心事全部道盡:「從前為了不想失約連病都不敢痛,到哪一天才回想起來我蠢。」








從來未愛你綿綿


可惜我愛懷念尤其是代我傷心的唱片


從來未愛你但永遠為任何人奉獻


從來沒細心數清楚一個夏雨天


一次愉快的睡眠斷多少發線








 


與這句歌詞形成對照的,恰好是寫給楊千嬅的《再見二丁目》。相傳是林夕與黃相約去東京看U2演唱會,對方未能赴約,林夕在二丁目獨自等待後有感寫下這首歌。




《綿綿》是里為了赴約不敢生病的小心翼翼,最後卻變成《再見二丁目》中被放鴿子後的痛苦。他在歌詞里寫「原來過得很快樂,只我一人未發覺,如能忘掉渴望,歲月長衣衫薄」,未嘗不是對自己的寬慰。


 



在此後的一次訪談中,林夕曾說過,開始寫完《再見二丁目》時會覺得好慘,「

現在回看,人生就是這樣,沒什麼大不了

」。







滿街腳步 突然靜了


滿天柏樹 突然沒有動搖


這一剎 我只需要 一罐熱茶吧


那味道 似是什麼 都不緊要









令人心疼的是,常把「什麼都不是」「沒什麼大不了」這種洒脫話掛嘴邊的林夕,卻一度被焦慮症所折磨。那一年哥哥剛剛去世,林夕常常自責,如果自己給他寫些達觀的詞一切會不會改變。他總是這樣憂慮很多,為朋友的事,也為社會上的事。


 


所以林夕會患焦慮症其實並不是件意外的事情。如果他一直悲天,只寫風花雪月,也能達到如高曉松所稱讚的「林夕有個本事,就是你覺得這句就是金句,他後面還有」這個高度。




偏偏林夕並不止步於此,作為一個社會責任感極強的人,林夕認為「

作為媒體人,如果不關心、不留意社會現象,那就是不負責任」。

他總是想著要用自己的人生體悟去開解人,悲天和憫人,他逐漸開始傾向於後者。


 


在市場青睞情歌的情況下林夕寫過《黑擇明》,寫過《六月飛霜》。幸好有個陳奕迅,能不計其它把他寫的歌唱出來,但這還遠遠不夠。歌詞無法再容納他的想法與觀點,他就開始寫雜文,到了一定數量再出書。寫詞的人很多,同時具有高度社會責任感的人卻不多。這樣的林夕讓人不由得不珍惜。







誰明白這異象 六月飛霜 


個個笑得哀傷 


誰又會鑒定誰正常 


不知替哪個著想


欲求未滿 


剩下砒霜 當菜汁分享


猶如吞仙丹上月亮 


誰有膽可設想這世間下場










記得有一位網友曾這樣評價《難念的經》,他說,「這樣的歌詞怕是再也寫不出來了。」




我覺得話倒也不能說死,但林夕可以駕馭多種風格,是香港樂壇巔峰期的作詞人中流砥柱(之一),也見證著現在港樂的下坡路,而除此之外,他還做過十幾年香港商台創作的總監,在投資方面還很有頭腦,玩得轉娛樂,出得了書……




成就一個林夕,天賦才情自不能缺,時代的配合也少不了,像他這樣的人,香港不會再有了。








吞風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趕海踐雪徑也未絕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憑這兩眼與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闊闊雪漫漫共誰同航


這沙滾滾水皺皺笑著浪蕩


貪歡一晌偏教那女兒情長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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